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奸细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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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瑞星很想丢下筷子就走人,但他到底没这样做,那就太失礼了。尽管是处在不同阵营里的竞争对手,但人家花钱请了你,从身份上说,你也不过是新州二中高中毕业班的教师,而人家黄川是新州五中的教务主任;最重要的是人家说了半天也没强迫你。
  虽没走人,但徐瑞星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短促浓烈的眉毛挤成一堆,像没点燃的柴火,直往外冒烟。黄川见状,说算了徐老师,就当那些话我没说。但徐瑞星心里有了疙瘩,酒也不想喝了。不喝就不喝吧,事实上两个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黄川递过来一根香烟,徐瑞星接了,刚点上,黄川就说,徐老师,反正时间还早,去洗个脚吧。徐瑞星连连摆手,说我还有事,不去了。黄川有些尴尬,说徐老师你放心,就洗个脚,别的啥也不干。徐瑞星吐出一团浓黄的烟雾,吐得很重,嘴巴和鼻孔都发出很响的哨音。就去旁边的春秋洗脚坊,正规得很。徐瑞星说老黄,我真还有别的事,要早些回去。黄川很体己地碰了一下徐瑞星的胳膊: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如果不修脚上的老皮,最多半个小时就完事。
  徐瑞星想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又没把袜子脱给你看,你怎么知道我脚上有老皮?
  他站起身说,算了,真的算了。
  黄川也只好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吧。
  徐瑞星心里想,我跟你不会有下次了!
  两人一同出了包间,黄川却没跟着徐瑞星朝下楼的楼梯口上走。徐瑞星懂他的意思,每年的这时节,各个学校都风声鹤唳的,教师间的私下接触很敏感也很犯忌。
  独自下楼,过了马路,徐瑞星立即摸出手机,给他那个同学打电话。他跟黄川这次接上头,搭桥的就是那个同学。同学说他有一个好朋友,人品学识都不错,希望介绍给徐瑞星认识。刚才徐瑞星到事先预订好的酒楼包间里,见只有一桌好菜和一个陌生人,却没有同学的影子。陌生人大约有五十岁,脸色跟土地的颜色差不多,见了徐瑞星,他身子一弹迎过来,说你是徐老师吧?我叫黄川。随后就抓住徐瑞星的手紧紧相握。他的手也呈深褐色,却软得像熟柿子,徐瑞星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带一丝惊慌地迅速把手抽了回来。两人落座后,边抽烟边等人,没等几分钟,同学的电话来了,是打给黄川的,听说徐瑞星到了,同学就让徐瑞星接,他说伙计,对不起呀,我报社有点急事,来不了啦。这真让人为难,说撤吧,菜都点了,黄川还说他已经提前把单埋了。两人只好吃,边吃边拉扯闲话,都是不着边际的,直到喝了好多杯啤酒,黄川才亮明自己的身份。徐瑞星顿时有了警惕,想到他那同学的老婆在五中教务处工作,更觉不妙,一口酒便梗在喉咙。
  黄川见徐瑞星这样,就不绕弯子,将他的意图针针见血地挑明了。
  毫无疑问,这场所谓的朋友聚会,其实是同学帮助黄川挽了个套子,就看徐瑞星是否人瓮。新州城被宽阔浩荡的巴河分为南北两个部分,河上虽有大桥贯通,但若干年来,南北片区已形成了各自独立的体系,人们在生活上也形成了各自独立的空间,彼此的往来并不多。二中在南城,五中在北城,而黄川却知道南城腹地的春秋洗脚坊“正规得很”,可见他是考察过的,为这场聚会,他是颇费苦心。这让徐瑞星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他边走边给同学拨电话,拨了好多次才终于接通了。徐瑞星开口就骂:你他妈的吴二娃,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吴二娃的大号真的就叫吴二娃,是徐瑞星的大学同学。他说咋啦?这是咋啦?
  徐瑞星继续骂:你自己是猪狗,就以为别人都是猪狗?
  吴二娃委屈地哎呀了一声,说你龟儿子徐瑞星,我只不过给你介绍个朋友,哪一点惹了你?要是不喜欢他,今后不来往就是嘛——你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他让你埋单了?
  徐瑞星知道吴二娃在装糊涂,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是哪路货色,未必我还不清楚?
  吴二娃呵呵地笑起来,说老徐呀,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老婆在他手下讨生活,他让把你介绍给他,还敢拒绝不成?
  要不是你老婆讨好卖乖,他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介绍千个万个,也不该介绍我。你这是害我呀!要是二中知道了,哪怕我啥也没干,也只能卷起铺盖走人!
  吴二娃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说:亏你徐瑞星读大学的时候当了四年副班长,胆子咋就这么小呢,比麻雀胆都不如。你这算个什么卵事呀,就吓成那样了?
  我不是被吓住了,徐瑞星说,我在二中教了十几年书,多多少少对它还有一点感情吧。
  电话那边发出一连串啧啧声,算了算了,不要给我说这些,我听了头昏。
  我知道你不懂,像你这种油滑惯了的人!
  好,我油滑,你高尚,这行了吧?我告诉你徐瑞星,以后再遇到这种好事,想我告诉你也不可能,你不干就不干,别损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几天过去,徐瑞星都提心吊胆。侯校长天天往高三办公室跑,每次来都向大家交代:还有百多天就高考,各位说话做事,要检点些,对学生信息要随时保管好,决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不慎,让外校知道尖子生家的电话和住址。那些掐尖儿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儿”——不可能跑到学校来抢人,都是去做家长的工作,然后让他们阴悄悄地转学。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们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了,还有密码;密码丢了,钱被盗取了,还有警察帮忙追讨;尖子生丢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教务处桂主任来得更勤,话也说得更直接:现在,有人专门在其他学校养线人,请几顿饭局,给一点钱财,让他们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有人找到你们的名下,你们要抵制诱惑,千万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现在所谓的线人,其实就是过去通常说的奸细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细,那会是个什么感觉?虽然我很相信大家,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不听招呼,学校将严惩不贷!
  每次侯校长和桂主任这样说话,徐瑞星都觉得说的是自己,禁不住耳根发烧。手机响了,分明不是吴二娃的,也不是黄川的,可他就是不敢摸出来接。为了掩饰,他还故意走到侯校长面前,汇报一下他班上的近况。其实都是些老话,但侯校长总是侧着头,很认真地听。他讲完了,侯校长还要鼓励几句。侯校长和桂主任对他是很信任的,最近三年都让他教高三,今年还当了火箭班的班主任。新州二中高三共有十六个班,文理科各组建一个最好的班,叫火箭班。火箭班之下,又各有两个重点班。徐瑞星是语文教师,带的九班却属理科火箭班。高三教师虽然格外辛苦,但他们在社会与学校都有地位,收入也高——毕业班学生周末都补课,补课就会有补课费;还有堆积如山的参考书、模拟试卷、诊断试卷,教务处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要得很大一笔回扣。桂主任从不私吞这些回扣,他将回扣分成不同的等次,一分不剩地发给高三教师。
  直到半个月后,徐瑞星的心才算安定下来。他查找手机的未接电话,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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