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父亲的愿望

作者:艾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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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我们在前面一站下车吧,我们一定要找到父亲……”
  忻斐似乎完全投入到对父亲的哀思之中,她悲伤的眼泪像河流一样奔流不息,就好像父亲刚刚离开了人世。她呜咽道:
  “爸,你好可怜,你怎么这么可怜……”
  忻晟不知如何安慰忻斐,在忻斐面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发言权。不过他认了,总归是他做错了,忻斐心里面对他的不满和怨恨他都能理解。
  父亲的死和忻晟有关。父亲死之前的两年是在床上度过的。有一阵子,忻斐奉父命去北京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忻斐就让忻晟暂时照顾父亲。父亲因为卧病在床,是请了小保姆料理的。小保姆怕忻斐。忻斐在的时候,不敢松懈。可碰到忻晟就彻底放松了。一放松,出了大事。一天晚上,小保姆去和男友约会,忻晟也不在家,结果父亲突然心脏不舒服,因心肌梗塞而暴毙了。
  忻晟明白,这回自己的祸闯大了,忻斐和父亲的情感是如此深厚,忻斐无论如何是不会原谅他的了。
  忻斐一直没结婚。她和父亲住在一起,照顾着父亲。不知是为了照顾父亲而不想结婚,还是另有原因。忻晟和忻斐很少交流彼此的想法。父亲年事渐高后,对忻斐非常依赖,而忻斐也把照顾父亲的职责当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忻斐对父亲的情感,忻晟一直不是很理解。他想,大概忻斐崇拜父亲才会这样吧。总之,忻晟认为这次自己是罪孽深重,对不起忻斐。
  忻斐在父亲死亡这件事上表现出令人惊异的冷静。她没有哭,把所有的悲伤都隐藏了起来。她的坚强和隐忍里面,有一种令人动容的脆弱气息。忻晟本以为忻斐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但忻斐并没有指责他。她一句话也没说。这让忻晟心里没底,在忻斐面前低三下四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他好想忻斐骂他一通。
  忻斐开始着手父亲的葬礼。她想把葬礼搞得轰轰烈烈。她通知父亲的单位及市有关方面,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忻晟因为自觉罪孽深重,对忻斐的行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可谓言听计从。照忻晟的想法,人都死了,身后的哀荣都是可笑的。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忻晟遵忻斐之命去墓园买了墓地,但这时,姐弟俩发现了父亲的遗嘱,在遗嘱里,父亲希望自己葬在成华墓园里。成华墓园是一处革命公墓,里面埋葬着的都是高级官员,在本市,成华墓园相当于北京的“八宝山革命公墓”。
  忻斐不愿违背父亲的愿望。她让忻晟退掉了新买的墓穴。但是要实现父亲的遗愿并不容易。成华墓园的墓穴十分紧张,早在五年前已经冻结,仅有的几块墓地是给市里的大人物存留着的。总之,按相关规定,父亲要葬于成华墓园还不够级别。
  忻斐和忻晟只好去求人。忻斐对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惊人的固执和激情。她全身心投入到落实父亲遗愿的奔走之中,好像唯此才能告慰父亲。她找过很多领导,托了很多关系,惊动了父亲的朋友,但是一无结果。
  忻晟对父亲的愿望非常不理解。不过想想,似乎也符合父亲的性格。父亲虽然大名鼎鼎,可人们想得起来的学术成就还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时创立的,一九四九年他归国后,虽然在历次运动中并无太大的冲击,但在学术上几乎一事无成。晚年。父亲作为国家工程院院士,也算德高望重,管着一个科学机构,父亲表面上顶着科学家的光环,事实上是个官员。他好像也喜欢自己是一个官员或革命者。父亲说起革命教条来,不会输于一位政工干部。他想,这恐怕同父亲年轻时对革命一直存有浪漫的想法有关。因为这份浪漫,父亲才会在一九四九年放弃国外优厚的待遇,不顾阻挠回到了祖国。
  忻晟不喜欢父亲那副动辄讲大道理的习惯。忻晟是有点烦父亲的,他一直认为父亲有点“左”。特别是对待自己的子女,可以用严苛来形容。这种严苛近乎变态。忻斐原本是个能干的人,在一个机关工作得很出色,在快要提拔为处长时,父亲给组织部门写了一封信,信中父亲说忻斐天真、头脑简单、易冲动,不适合成为一个领导干部。希望组织严格把关。父亲的信让组织部门惊异,组织上也不想得罪父亲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名人,考虑到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索性安排忻斐做了父亲的专职秘书,照顾父亲的日常生活。令忻晟不能理解的是,父亲竟接受了组织这一安排。忻晟认为父亲在这件事上太自私。不过,父亲多年来一直只想着自己的声誉,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们姐弟俩,就好像他们姐弟俩只不过是父亲光芒下的尘埃。
  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市里来了不少大人物,当他们问忻斐有什么要求时,忻斐没提别的,就提了父亲的遗愿。市领导答应会考虑这一要求。可父亲葬于何处一直悬而未决。忻斐只好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家里。
  忻斐说,如果父亲不能葬于成华墓园,那她宁愿让父亲待在家里。
  三年来,忻斐一直在为这事奔走着。
  忻晟对忻斐的狂热不能理解。他认为她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有一天,忻晟实在忍不住,说:
  “父亲为什么要挤到那地方去呢?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和那些达官贵人和所谓的‘革命家’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这是父亲的心愿。”
  “难道父亲葬在那里,他在天堂就会高人一等?”
  忻斐的脸上露出鄙弃的神情。她不想同忻晟这样无知的人辩论什么。忻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忻斐对自己的家庭一直是有优越感的,有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幻觉。
  每个清明节到来的时候,忻斐必定会打电话给忻晟,商谈父亲的事。都三年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父亲的事情越来越像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开始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忻晟每次想起这件事,他的心便会混乱地跳起来。这种心跳法,让他的心头一阵阵空虚。他都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了。这时候,忻晟会有怨气从肚子里冒出来,他的父亲连死了都不让他安生,难道要他和忻斐一辈子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忻晟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办法是有的。其实三年前已经有了,只是忻晟不敢向忻斐提,怕忻斐白眼。忻斐是个完美主义者。在父亲的事情上,她是不会打折扣的。那会儿,忻家为父亲的事找市委没有任何进展,忻晟找过家乡在本市的办事处,让家乡政府想想办法,做做市里的工作,也没有结果。后来办事处的主任提议,索性让忻老安葬到老家的革命公墓里。他解释,那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家乡的市委书记死后也葬在那里。
  忻晟想这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还怎么生活啊。他试着把这个建议同忻斐说了。忻斐开始不同意,还流下了眼泪,好像她因此而愧对父亲似的。忻晟了解忻斐的脾气,流泪了说明她心软了。果然,忻斐哭完了。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说:
  “就这样吧。”
  于是,他们有了这趟回乡之旅。
  忻斐好像铁定了心要在前面一站下车。忻晟认为这是不理性的。下了车就能找到骨灰盒吗?难道那个偷包者一定是上一个车站下的车?也许骨灰盒还在火车上也说不定。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家乡那边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的。家乡人早上会在火车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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