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寸草难报三春晖

作者:程树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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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二月十四日,我亲爱的母亲去世了,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万分悲痛,难以自抑。回想老人家生前的音容笑貌,想起她百年的艰难坎坷历程,想起她对我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情,我不禁五内俱焚,悲从中来,眼泪每每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悲愤天道无情,竟然夺走我唯一挚爱的亲人。在无限悲痛中,我不由又忆起了母亲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
  母亲生于江苏邳县(现改为邳州市)的一个颜氏大家族,与孔老夫子的著名弟子颜回乃一脉相传,诗书继世,祖上也曾有过辉煌的一页,以至我的外曾祖父,还是前清的末代秀才。不过,到了我的外祖父这一代,已失去煊赫,沦为平民,但仍葆有大家族的气派,在当地独树颜氏一支。外祖父先后曾经有两次婚姻,共生育十二个儿女,男女各六人。在姊妹行中,我母亲排行第五。由于母亲生来聪慧毓秀,贤淑大度,倍受父母关爱,视若掌珠。只可惜外祖父母过早去世,母亲靠兄姊培养成人。时因受兵燹所苦,家境渐趋困窘,母亲很小年纪便成为家庭重要的劳动力。在田里,扶锄操镰,在家里,厨间灶下,家务农活,无不承担,针黹女红,样样通晓,成为一方有名的巧女。因此,我祖父母才慕名求人作伐,许配给我父亲。
  我们程家乃宋朝理学家程颢、程颐(通称“二程”)之后,曾经历代为官,为逃兵燹,避居于人文荟萃的古下邳(即邳县)。我的祖父也是清末秀才,是当地的一代大儒,平日与我的外祖父,亦有过从,彼此比较了解。我的父亲是祖父子女中最小的一个,也特别受到关爱,因得悉颜家我母亲的贤惠,所以才愿结通家之好。当然,外祖父也从多方面获悉我父亲的情况,而乐观其成。
  母亲嫁到我们家时,正值军阀混战、盗贼蜂起之时。由于天灾人祸,我们这个望族之家,也由兴盛而衰微,虽门第高耸,声名远播,但实际上已经仓廪空虚,家道维艰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祖父虽然去世很早,祖母仍然以长辈的尊严,维护着四世同堂的封建大家庭,三十余口人丁,聚居在一起。我母亲初为人妇,长有高龄婆母,上有兄嫂,下有侄辈,处于夹缝之间,处处小心翼翼,生活如履薄冰。幸而与我的父亲感情甚笃,被巧为呵护,加上我母亲生性贤淑,善解人意,很快便取得祖母的怜爱,兄嫂的信任,侄辈的尊敬。虽然当时家庭生活艰窘,仍能和一家老少和睦相处,倒也觉得幸福美满。
  讵料人生多变,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出生不久,刚刚牙牙学语时,父亲惨遭不幸,遽而撒手人寰,撇下了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当时我尚不满三岁,已经记不起父亲去世时那些悲痛日子的具体情状。朦胧中仅记得有一方硕大无朋的黑棺材,躺在我们住房的正中。一身缟素的母亲,伏在棺材前号啕大哭,她捶首顿足,痛不欲生。据母亲后来告诉我,她当时直感到天塌地陷,一心想追随父亲而去。但亲戚邻居都在一旁苦苦相劝:不看死者还要看活的,你若有不测,你这未满三岁的孩子,将何以生存下去?而我亦似有所懂事,伏在母亲的怀里,双手搂紧母亲胳臂,痛哭不已。母亲这才从痛苦中有所省悟,也便紧紧地搂住了我,当即盟誓般地对着父亲的灵柩说:为了你的亲骨肉,我要活下去,把他抚养成人,继承你的遗志,如你所盼望的那样——光耀程家门楣。
  母亲坚强地活下来了,但痛苦并未稍减。封建家庭的社会环境,传统的道德束缚,使她未能也不想从一个未亡人走出我们程家一步。只是把我当成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以维系自己青春的生命。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母亲总是以泪水洗面,平日郁郁寡欢,沉默不语。每逢年节和父亲的忌日,便挎起食盒,拎起一筐冥钱,牵着我的手,到荒野之外,去为父亲上坟。她先是伏在坟墓前,哀哀痛哭,继则把冥钱烧化,最后把食盒内父亲平日爱吃的菜肴,摆在坟前的一方平地上,放好杯盘、碗筷,把酒杯斟满了酒浆,对空遥拜,口中轻声默念:你在天有灵,要保佑我们母子平安;保护儿子健康成长,读书习礼,早点长大成人。然后,让我也跪拜一旁,教我向父亲祷告,乞求父亲在天之灵,佑护儿子身心康健,学业有成,鹏程万里。
  当年,由于连年的兵荒马乱,我们家乡的学校皆荒废而倒闭。对此,我母亲甚为忧虑。因为我们程家素称“书香门第”,诗书传家,父亲在世时,对我期望很高。可是,我现在已到了入学年龄,尚未就读,怎么能成?不读书,难以成才,何以对得起九泉下的父亲?在无奈中,母亲遂央求我年长的叔伯哥哥姐姐们,用他们现有的知识,教我读书习字。哥哥姐姐并无现成的课本,他们只好东拼西凑一些儿歌、俚语,写在纸片上,教我诵读。而我母亲则把这些纸片装订成册,挂在我的脖子上,以便我能够随时翻看。每天晚上,在临睡觉之前,母亲一定要我逐篇念给她听。在诵读时,稍有不通畅,她的脸上便露出不悦之色;如果在什么地方“卡壳”了,她会立即撂下脸来,对我严加斥责。对她这些表情,我往往并不十分在意;而我最畏惧的是,母亲因此而放下手中的活计,暗自饮泣流泪,这比任何惩罚都令我难以领受。“孟母断机”之典,而今方感同身受。因此,我只能乖乖地认真读书识字,丝毫不敢懈怠。
  我的这种努力,没有白费。就在我们村不久以后开办的小学开学时,我竟一下子插班直接进入三年级就读,并且成绩优异。次年,我又考入了我们村西边的乾坤寺小学五年级。那时候,高小和初小是分开的,而升入高小,必须经过考试这一关,就像现在的小学考初中,初中考高中那样。
  乾坤寺小学距离我们家大约有六七华里之遥,中间隔着一道小河,一片旷野,还有一处“乱葬岗”。对于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起早贪黑走这么远的路去上学,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我经常是胆战心惊,不敢前往。母亲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每天很早便起来,为我准备好当日的干粮,然后,亲自送我去学校。其时,天色尚早,到处黑黢黢地。只有一条白色的小路,在夜色中向远处延伸。母亲牵着我的小手,踏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一溜小跑,向学校奔去。有时,走着走着便见有几片磷火闪烁,间或听见有猫头鹰凄厉的嚎叫,吓得我毛骨悚然,不敢挪步。母亲便强打精神告诉我说:孩子,别怕,有娘在这儿保护呢!于是,我便把脑袋伸进母亲的衣襟之下,一跌一踬,艰难行走。走到学校时,天边才刚刚呈现鱼肚白色。母亲一直把我送进教室,才兀自踅身回家。而我却是少数几个最早到校的学生之一。有母亲如此用心,我怎敢不用心读书?因此,我便成为班上学习成绩最佳者,屡受老师的表扬。
  此后,由于时局的动荡,学校停办,我又不得已而辍学了。这时,母亲更加着急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哪!怎么能让时间从我身边白自流过呢?情急智生,母亲又有了新主意,采取了新措施——她去了二十华里以外的土山(即《三国演义》中关云长兵败下邳后与张辽谈判达成“降曹协议”的地方)镇,找到了我的一位表伯(我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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