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环线车

作者:田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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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常约我那天的状况,我仍有印象。云色和天光都有些异常,看似阴沉却又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王常打来电话,约我在一个地方见面,说是有活儿,工钱蛮高。去到街上,佴城的街道仍然脏乱不堪,街上那一张张纷至沓来的脸孔,我看着都眼熟,又全不认识。还有环线上那些你追我赶的公交车——没人会像我这样注意到这些车的行驶状况,七路车是按顺时针走环线,八路车则是逆时针。如果在站点上等,半天也等不来一辆,但稍一闪神,接连几辆橘黄色的七路车或者浅绿色的八路车排着队涌过来,进站前的两百米便开始冲刺,哪辆冲到前头,就能多抢乘客。落在后头的车往往不停,径直驶向下一个站点抢客。
  快走到王常约我的地方,正要穿马路,一辆七路车咣地在我眼前刹住。我听见小妍在车上问我,尖细,上来啵?她以为我又在马路上散心。我说我有事。小妍说你能有什么事?我告诉她,亲爱的,是人都要赚钱。她笑着骂句脏话。车上的乘客发牢骚了,于是这辆车在我眼前一截一截地挪开,像推开一扇折数很多的屏风,亮出对面街景。王常还没有来,我站在路这边抽烟,看着那辆车离去。在车尾,喷着半裸美女,其身体裸露的地方溅满泥点。公交车站在两百米开外,但如果认得司机或售票员,公交车可以在任何地方停下来,像打的一样。佴城的公交车全这样,有时候,我喜欢这城市杂乱无章的感觉。
  我是坐七路车时认识小妍的。环线并非绕着城市外围,而像一挂弯弯肠子藏匿在城市里面。坐环线车绕行环线一圈,需要五十分钟。
  前年我和三光合买一台铲车,想在佴吉公路上做事,但二手铲车不停出故障,十天有八天呆在维修站,弄得我俩灰头土脸。那时,我和三光租住在胡麻地,环线的西南角。铲车送修的时候,我俩成天在屋子里抽闷烟。我觉得这样憋下去早晚出问题,于是走出那屋子,逆时针沿着环线行走,想找一找消遣时间的方法。正好一辆七路车来了,我招招手。虽不是熟人,司机也踩了刹车。只要付一块钱,我就可以在环线上坐一圈,然后在原地下车。以后那段时日,我就是倚靠不停地搭乘环线车来改善自己的心情。事实证明这行之有效,而三光,他不懂得调节心情,结果在房子里闷坏了。有一晚他走在街上,无缘无故就把一个很细的细妹子搞了,这不,他一直都在蹲监。
  三光进去了以后,有一天我顺时针沿着环线走,没想清楚去哪里,或者干什么。正走到上坡路段最不适合停车的地方,一辆七路车发出嘎的一声在我身边停下来。售票的女人说,喂,你要不要上来?我前后看看,并没有别的人,确定她在叫我。她不算漂亮,但是年轻,外加丰满。她说她知道我喜欢蹭环线车,坐一整圈又下去。她说,在佴城,喜欢蹭环线车兜圈的有好几个,基本都是中年男人,有时会有个把女人。但别人我都记不住。她冲我笑一笑。那以后我就认识了小妍。小妍愿意和我谈谈恋爱,即使知道我正穷得叮当响也无所谓。我的铲车一直不能替我赚钱,心情没她那么好,只想着把她快点弄上床,以解决身体的寂寞。但她并不像我原以为的那样好弄,在性这个问题上,小妍和我外婆一样持保守态度。
  ……我看见了王常。他是三光的同乡,通过三光我们认识。王常开了侦探社,先是找老乡帮他做事,他这人乡情观念挺重。但搞了一阵王常才意识到,搞侦探是技术活,不是抬岩挖生土,有两把力气就能干。三光这人稍微有点木讷,显然不是搞侦探的料。三光推荐我去,王常觉得我还挺管用的。那以后我们就有了业务的往来。
  我走过马路,老远跟他打招呼。这个扁鼻子扁脸的男人什么都干过,但也没见有什么财运。去年他开了家私人侦探社,牌子还悬挂在大街上,生意还没搞起来就被工商局查封了,理由是没有注册。他想去注册,工商局的人说这种社团不予注册,大概是民政局的事情。王常又说,那不叫侦探社了,改叫侦探所行啵?工商局的人说,你怎么不直接改成派出所呢?王常只好骂工商局的人狗屁都不懂。那以后他侦探的生意照样做,但不能打广告,只能通过熟人介绍,暗地里做生意。
  王常为了省钱,没请我去酒吧喝酒,只是和我站在马路牙子上说事。这就有点不伦不类,私人侦探之间的工作晤谈,竟然发生在人群如流的马路上。我精力涣散,老是看路上的行人。其实谁又在乎路边两个男人在嘀咕什么?王常交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男人。他叫我最近一段时间跟踪这个男人。如果他拽个女人干偷情之类的事,那我就得想方设法拍下来,当成证据。我歪着嘴说,又是这样的事啊,这回给我多少?王常说先给我一千块钱活动经费,相机他可以提供,别的设备由我自备。如果拍到符合要求的照片,那我将得到五千块钱的报酬;如果有狗男女裸体相拥的激情照片,他还会酌情增加报酬。我只是问,他肯定有问题吗?王常说,那还用说?没有问题他老婆花这笔冤枉钱?
  我看看照片,那男人确实英俊,如果他想搞搞坏事,那肯定有女孩飞蛾扑火般栽在他手上。但我感兴趣的是,这男人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要付出这笔钱来检测男人的忠贞度。在以前,往往是有钱的老男人让王常调查他们明媒正娶的小娇妻或者包养的小情人是否红杏出墙。调查结果说明,这样的事总是有的。
  ……还能是什么样的女人?款婆。王常这么回答我。他还告诉我有关这男人的一些情况。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王常讲述,同时想,王常给我五千,那么,那款婆给他的又是多少?我怀疑起码是一万以上。他的私人侦探社从来都干着掮客的勾当,有了生意就发包给别人。和王常分开后,我往回走,看见一伙民工站在马路边等着打零工。他们很便宜,三十块钱就可以雇一天。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当个二包头,把王常发给我的活转包给某个民工。我想,如果付一千块钱,即使要他们去捉奸把狗男女光丢丢赤条条绑在床上,他们也敢做。但是要照相呢?如果民工把数码机捏扁了,我需要的照片一张都没拍到,那又怎么办?我抽着烟离开这堆人,脑袋里想着到哪里买一把质量好并经过OS认证的改锥。
  我要跟踪的这个男人叫梁有富。见他上了一辆七路车,我后脚也跟着上车。车内很空,稀稀拉拉地坐着五六个人,晃得厉害。扶梁垂下的拉环荡来荡去,碰撞有声。他显然是个懒散的男人,四十左右,衣裤有些皱,像电影里南霸天穿的香云纱。我怀疑那布料很贵,因为他老婆有钱。这种老婆,如果看见老公穿着一身地摊货,是会气出妇科病来的。接下来,我看见他把皮鞋后帮踩平了,趿在脚上当拖鞋穿。
  忽然对他有好感。
  他也吸烟,吸一大口然后拧开玻璃对着风喷烟圈。虽然贴着“严禁吸烟”的字样,车内的烟客照吸不误,包括卖票的女人。在“严禁吸烟”的油漆喷字下面还贴着市公安局的告示:……严禁扒窃;严禁吸毒;严禁卖淫;严禁嫖娼……
  佴城只有这一条环形线路,像是一条皮带,把松松垮垮的城市捆扎得紧凑一些。公交车频繁到站,频繁出站,车内始终空荡荡。梁有富这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车腹那个座位上抽烟。跟踪这种毫无戒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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