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想给你的那座花园

作者:计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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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的女学生回答老师提问,“能睡得着,只是睡着了老做梦,我是不是要讲我的梦?”
  这是个妖精!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嘟哝了一句,低头做着记录,说:“如果你愿意讲。可以。”
  “我梦见,我的房间里开满了花,天花板上,地板上,窗子上,都是花,那些花很大,很艳丽,那些花拖着绿色的大叶子,还有藤蔓,很快地爬满了整个房间,连我的床上、枕头边都是花,紫红色的,像涂满口红张开着的嘴唇一样的花,就开在我的被子上,我躺在那儿。被花压着,也动不了,这时候,门开了。一条蛇爬了进来……”
  我的嘴边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停下笔,手指又抵在了一起,看着她,她连做梦都挑经典版本……我能看到她眼睛里也有一簇火苗一样的笑在跳动。
  我很沉着地看着她,说:“后来呢?”
  “那条蛇越来越近,后来,爬到了床上,我看着它钻到那朵紫红色的嘴唇一样的花里去了,头进去了,可我还能看见蛇的尾巴,绿色的带着黑色斑纹的尾巴……”
  我不笑了,我觉得奇怪,她跑到我面前大讲如此露骨的弗洛伊德式的梦,无知?无聊?恶作剧?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站起身,踱到我的书柜前,回身,仰起下巴看着我,“夏医生,我是不是要讲完?”
  她连挑衅的动作都带着些童趣。我看着合十的双手,漠然地说:“如果你想,就讲吧。”
  她好像突然没了刚才那笃定的信心,起身走到书架前,假装看书,多半是不想让自己的表情落在我的眼里。窗外的街道上响起叮啷叮啷的摇铃声。
  她很专心地听着那摇铃声,“这铃声,像庙檐下的铁马,叮啷叮啷,比钟声轻盈,但比一般金属风铃的声音要沉重……”
  她的描述细腻而准确,让我神思一恍,我说:“是收垃圾的环卫工人,一天来两次,店里的人听到铃声把垃圾袋拎出去。”
  她哦了声,没再说话。
  铃声远了,休息了半天的空调突然启动,嗡的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那么响,她的头发被空调送出的风托了起来。她突然回过神来,轻声说:“对不起。”抬眼看到房间那端的诊疗床,突然爆发出孩子似的兴奋,“我躺下说吧,就像电影里那样……”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躺下了,闭上了眼睛,说:“夏医生,你问我问题吧。”
  她短款的T恤在她躺下时翘了起来,我能看见她一小段象牙色的腰肢。
  我例行公事地问:“你的睡眠情况怎么样?后背疼吗?有没觉得消化不良?”
  她回答的时候,我开始清理自己的心绪。
  从她进门到此刻,我的心像个房间,被她翻了个乱七八糟,我有些羞恼,很想抓住这个恶作剧的小妖精,好好教训她一顿。她的清纯天真有些表演式的夸张,但给我的感觉不是矫揉造作,而是性感。
  她那些孩子气的动作,好像无知无觉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腰、大腿、乳房是属于一个成熟女人的,大咧咧地摆着,扭着,晃动着,我想要是哪个男人受不了这诱惑扑上去,她说不定还会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惊讶地叫:“怎么会这样?!”
  她在诊疗床上滚了一下,用胳膊撑起头,很郑重地看着呆呆的我说:“夏医生,你怎么不做记录呢?你要仔细记下来,一定啊,这很重要!”
  易红对于诊疗记录的态度一直都很认真,我后来知道了抑郁症是她别有目的的幌子,就觉得她的认真有些好笑。她说就是做样子也该认认真真嘛,有点儿专业精神好不好?
  从那天以后,每周易红来一次,躺在诊疗床上装模作样地说一通,然后起来笑着看我的记录,我也煞有介事记得很详细,逗她开心呗。
  四五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接着我结束了住出租屋的生活,搬进了买来的房子。那天快下班了,老周没敲门就进来了,我刚脱了白大褂,T恤还没来得及套上,光着背的我不满地嚷了他一句。
  “放心,我的性倾向很正常,夏东医生。”老周说着把一把车钥匙垂到我面前,“归你了。”
  我没有接,说:“给个理由先。”
  老周把车钥匙拍在我手里,说:“你不是搬家了路远吗?普桑,比公共汽车强点儿。对了,你怎么催眠了那个易红?她把你夸得跟朵牡丹花儿似的。市里搞什么窗口行业行风检查,政协分组考察电信银行这些单位,在我们那个组,易红见人就夸你如何如何水平高,插俩翅膀你就成拯救心灵苦难的天使了。夏东,看来以后,我得指着你的名气吃饭喽。”
  我笑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钥匙,说:“谢谢老板。”
  老周给了我一拳,“少来!哎,易红真有抑郁症?她哪儿抑郁啊?活泛得跟扑扑棱蛾儿似的。”
  我笑了一下,说:“你还专业人士呢!她是被物欲戕害了心灵的现代人,能跟祥林嫂似的见谁给谁说没想到春天有狼吗?”
  老周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这话你跟我说,有意思吗?你小子,八成是被易红给催眠了。”
  我也笑了,说:“用老百姓的话说,她就是自个儿娇自个儿。吃了上顿没下顿,什么病都好了。不过,有钱人不娇自己,你挣谁的钱去?”
  老周说:“易红的名堂多着呢。一个戏校毕业的小毛丫头,赤手空拳,三十出头打拼出这样一番光景,是凡人吗?我警告你,易红的水深着呢,你小子别呛着!”
  老周是好心,没拿我当外人。他说这话,虽然含蓄,可也明明是有所指的。
  可惜。老周提醒得有点儿晚。他应该在易红没来诊所之前,说这话。
  易红第一次来“治疗”,在她躺下之前,我也只是在心里翻江倒海,可接下去的事情,就有点儿像丁度·巴拉斯拍的某部情色电影了。
  这个意大利胖子镜头里的女人,身上连一片无花果叶子都没有的赤裸的女人,丝毫不知道遮掩,令人惊讶地袒露天真的淫欲,让狭隘的文明中的我觉得匪夷所思。
  那些天真的赤裸的女人身上,蓬勃着火焰一样的欲望,能点亮肉体之灯的神秘火焰,这才是女性保有的永恒的神秘,让人无从寻找答案的神秘。
  躺在诊疗床上的易红,理智地判断她当然不是个单纯的女人,可是……
  我毫无预兆地走到了诊疗床边。她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也不确切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茫然地盯着她的下巴。
  我们像两只兽一样互相听着对方的喘息节奏,嗅着对方发散的体气,捕捉对方肢体肌肉的细微改变,但在决定行动之前,并不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时,她的头发,不,是滴着水的发梢,发梢上有一滴水滴到了我垂着的手背上,我好像还盯着那颗水珠看了一下,饱满的一颗水珠,滚了一下顺着我的指缝淌出了一道泪痕。
  我的手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好像也在看我的手,我伸手扯掉了她的白T恤。
  我很难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这个躺在诊疗床上的女人,让我听到了那神秘的召唤,我不可能听懂了这召唤而不回应……
  我丝毫不记得她最初的反应了,她的长发散落下来,落在我的头上,背上。我酣畅地埋头吮吸着她身上新鲜而充盈的植物汁液一样的气息,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老茶馆遇到她的情形,我想起了窗外那串累累的嫩绿的榆钱,想起我被诱惑的咀嚼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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