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抗战中的驻美大使胡适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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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白宫,胡适刚到使馆,便又接到罗斯福的电话,告诉他:“胡适,方才接到报告,日本海空军已在猛烈袭击珍珠港。”次日,日本对英、美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国民政府认为,中国外交的这一胜利,实出于胡适之功。甚至美国的一名著名的反战派人士查理·毕尔也说,美日之间的战争不是不可以避免的,但是,罗斯福为了维护资本家在亚洲的利益,不幸上了那位颇为干练的中国大使胡适的圈套。
履任之初,胡适便提出“和比战难”和“苦撑待变”的外交理念。他解释说:“‘苦撑’是尽其在我。‘待变’是等待世界局势变到于我有利之时!”现在的世界局势真的起了变化,变成如他所预言:“太平洋上必有一度最可惨的大战。”他总结贯彻“苦撑待变”的方针时认为,必须奉行“无为主义”,即“无为不是不做事,只是不乱做事,不求立功”。1942年5月17日,他给翁文灏、王世杰去信,对四年内的大使感慨系之:
我在这四年多,总为诸兄说“苦撑待变”一个意思。去年十二月七日,世界果然变了。但现在还没有脱离吃苦的日子。还得咬牙苦撑,要撑过七八个月,总可以到转绿回黄的时节了。
归去来兮
胡适从接任大使以来,便招惹来种种议论、责难和流言,而其中最不能见容于缙绅的则是,胡适在大使任内,竟如旋风般的往美国、加拿大的一些名校演讲、受学位。四年间,他竟领得二十七个荣誉博士学位。如此炫目灿烂,盛誉空前,确也是显山露水,令人眼馋。于是,那些好事者便众口一词:胡适“只好个人名誉,到处领学位”。1940年6月,宋子文以蒋介石私人代表的身份来美国,下车伊始,便批评胡适:“国内有人说你讲演太多,太不管事了。你还是管管正事吧!”
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病逝后,院长一职空缺,当时,评议会曾推举胡适继任,可是,蒋介石的意中人却是顾孟余。所以,当孔祥熙汇报中研院院长人选时,蒋介石生气了,随口说道:“他们既然要适之,就打电话叫他回来吧!”此信息传出后,海内外的新闻便成为:胡适即将回国当院长,颜惠庆将赴美任大使。其实,早在一年前,胡适因病住院时,便传言颜惠庆将任驻美大使。蒋介石知道后,唯恐影响胡适的工作,立即让王世杰拍去电报:外闻所传“颜惠庆继任的消息,纯属虚造”。
旧风波刚息,新的风波又起,胡适也很是迷惑。当美国的《中国日报》发表“传颜惠庆将任驻美大使胡适博士或调任中央研究院长”的航讯时,他在这则“航讯”中的“新近积劳成疾”、“患失眠病颇剧”、“有回国暂事休息之意”和“颜为外交耆宿”等处连划问号。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全是蒋介石的气话所惹起的风波。蒋介石不愿因此而影响驻外使节的情绪,又让王世杰致电胡适:谣言所出,乃中研院院长人选所起;政府以美使之任重于中研院,故不拟调其回国。
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其实,海内外所传胡适将卸任的言论,并非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宋子文来美国后,便竭力挤压胡适。1940年10月,宋子文致电蒋介石,很有针对性地说:“欲得美国切实援助,非空文宣传及演说所得奏效,务面向各政要及各界不断活动。”“际此紧要关头,亟需具有外交长才者使美。”他甚至公开提出撤换胡适,推荐施肇基接任驻美大使。蒋介石统筹思虑,基本采纳宋子文的意见,但是,又觉得似有不妥之处,故迟迟未能成命。可是,宋子文却穷追不舍,连连去电,催促公布免去胡适大使职的消息。1941年7月12日,宋子文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又参胡适一本,说胡适在工作上不予配合,“长此以往,不但文不能尽职,有负委任,适之亦属难堪。唯有恳请毅然处置,迅予发表”。宋子文有恃无恐,几乎包揽所有的外交事务,而将胡适排除在外。一向怀有宽恕之心的博士,也愤愤不平地称宋子文为“太上大使”了。1942年5月19日,胡适在日记中如此饶有意味地记道:
自从宋子文做了部长以来(去年十二月以来),他从不曾给我看一个国内来的电报。他曾命令本馆,凡馆中和外部,和政府,往来电报,每日抄送一份给他。但他从不送一份电报给我看。有时蒋先生来电给我和他两人的,他也不送给我看,就单独答复了(他手下的施植之对人说的)。
昨日我复雪艇一长电,特别抄了送给子文看,并且亲笔写信告诉他,意在问他如何答复,他今天回我这封短信说,“I replied much in the same vein”(我已用同样的意思答复了)!他竟不把他的电文给我看!
记此一事,为后人留一点史料而已!
胡适终于想通了,决定辞去大使职,以打破目前尴尬难堪的局面。他立即给王世杰去信,表示既不做大使,也不做中央研究院长,因为“我舍不得北大,要回去教书”,“我要保存我自由独立说话之权,故不愿做官”,“大使是‘战时征调,我不敢辞避。’中研院长一类的官不是‘战时征调’可比”。1941年12月24日,他郑重其事地对宋子文说:“郭泰祺来美时,我曾经告诉他,我不想干这种外交官的事。若有更动驻美使节的需要,我随时可走。现在你是我的老朋友、新上司。我也同样向你声明。如果政府要更动驻美使节,也请你千万不要迟疑。我随时可走。”
可是,蒋介石就是迟迟不发表新的任命,胡适仍然被干晾着,一晃就是半年多。他无所事事,只得离开大使馆到处演说,从美国的东海岸、西海岸到加拿大,行程一万六千多英里,演讲百余次,使中国抗战在美国人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1942年初,英国首相丘吉尔访美,他便“发现中国在相当多的美国人的心目中,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甚至在上层也是如此”。为此,他愤愤不平地埋怨道:美国人竟然“把中国看作几乎同大英帝国相等的参战大国”了。
后来,胡适已觉疲惫和倦怠。他给朋友写信时不无掩饰地诉说道:“我在此三年不曾有一个weekend(周末),不曾有一个暑假,今夏恐非休息几天不可了。”他自忖,对于国家,已是尽心尽力了。1942年5月17日,他给翁文灏、王世杰写信,诉说自己的满腹苦衷:
某公在此,似无诤臣气度,只能奉承意旨,不敢驳回一字。我则半年来绝不参与机要,从不看看一个电报,从不听见一句大计,故无可进言,所以我不能不希望两兄了。
去年十二月八日我从国会回家,即决定辞职了。但不久即有复初之事,我若求去,人必认为我“不合作”,对内对外均费解释,故我忍耐至今。我很想寻一个相当的机会,决心求去。我在此毫无用处,若不走,真成“恋栈”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1942年8月15日,胡适收到免去他大使职务的电报,心中尤为欣喜。当晚10时,他便回电国民政府:“蒙中枢垂念衰病,解除职务,十分感激。”9月8日,他交卸差事后,便离开双橡园使馆,由华盛顿来到纽约,真正践履其与夫人、朋友所许的诺言,重又回到本属自己的田园,孜孜不倦地进行学术研究。他卸任后不到两个月,便在《亚洲杂志》发表英文稿《中国思想史纲要》,接着,又全副精力投入《水经注》的考证,同时又在几所大学兼课,试图挽回因涉身官场所耗去的学术损失。所以,当有人再次推荐他担任研究院院长时,他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决不要干此事。我是一个有病的人,只希望能留此余生,做完几件未了的学术工作。我不能做应付人、应付事的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