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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5期

音乐告诉我们人的位置

作者:鲍尔吉·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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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从爱因斯坦到帕尔曼。帕尔曼是用令人心碎的小提琴诠释与美好密不可分的悲抑。这不是疑问与思考,是在回忆血管里流出的最后几滴血时的情形。如果这支曲子在早晨出现,我想到的是,事实上我们都有可能做一个圣徒,有可能对每一个人都好一些。所谓庸俗,就是在你从一天的早上开始,被一连串“庸俗”的人所激怒,与所有妨碍了你的尊严与利益的人据理力争。血管占上风的是所谓勇猛和正义的气概。气概使一个人大义凛然、一错再错。错就错在已经不能摆脱从一己的角度来看待周遭。庸俗还包括动用复杂的智谋程序应付所谓复杂的人生。敷衍、诌媚、装拙守愚。还有更加低级的中伤、诽谤、愤怒、嫉妒。人性弱点的肌肉每天都在这些程序演示中锻炼得坚实有力,欲罢不能。而这一切,原本以安祥、顺变与澄明的心境就能一以应之。风吹落叶,飒然入境。人的一颗心恰如某风景区绝壁上的悬石。石与石只有一线相连,形如累卵,险不可睹。心若不动,即谓看着险,它并不险,屹立不动。
  音乐告诉我们人的位置。不是人生的位置,而是众生的位置。告诉人对自己能力的炫耀实为虚狂。人总是喜欢高看自己一眼,自诩万物之灵长,大写的人。狂妄和贪婪通过所有手段,包括科技这样看上去高明的手段攫取利益,损害包括人生在内的其它生灵。人的虚妄之一在于认为自己好看。在电视、绘画和文字中塑造“好看”的人,激发性欲,开拓市场。人的面孔与结构,用自然的眼光看来,远远谈不上悦目。即使银幕上的明星也带着人的缺陷。她们的好看只是比同类更古怪而已。进化使“人”脱去了脸上的毛,光秃地露出皮肤汗毛眼。眼睛长在一个平面上(鸟类一定觉得古怪),面孔中央是突出的鼻子。嘴唇像用刀割的伤口。头上顶发,脑袋好像长草的花盆。最奇怪的是眉毛悬在前额,周围无毛。而人的牙齿——这在动物界是表示威胁的信号——常常在说话里露出来,坚固锋利。这就是动物眼里的人。动物不理解人为什么“进化”得站起来走路,像动物园的狗熊一样。脊椎类动物的“椎”从来没有准备立起来的结构,因此“人”们腰椎间盘脱出,自己找的。人最难看的是耳朵,这一点人自己也察觉到了。皱巴巴的,像把手又像海蜇一样的软骨立于头侧,越看越难看。而人的肥胖,如果剥光了衣服扔到动物堆里找不着脸,肯定是最难看的动物。人不应该因为穿上各种各样的衣服就认为自己美妙,更不能因为自己会说话,善侃而觉得自己聪明。人所掌握的技能,即使如古典力学,大分子生物学这样有价值的学说,在上帝那里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秘密。一个擅长微积分的人会由此比一只猎犬更高明吗?不见得。他只是比向他学习微积分的学生高明一些。在“知识就是力量”这句培根在论辩时信口说的、狂妄的口号下,森林毁伤,动物逃离,洪水冲决,鸟儿无踪。报上说在太原每人头上顶着一公斤铅污染。
  街道亮起红灯的时候,一排汽车停下来。你看到这个金属怪物中露出一块玻璃,镶着孤零零的人头,这有多么可笑。而金属盒子飞驰而来的时候,看到玻璃后面的人头转瞬即逝,觉得更加可笑。但人以有车为荣,以钻到里面开车作为灭他人气焰的人生盛典。你看等信号时司机们的一张张脸,冷漠,烦燥,傲慢。这种无意识状态下的脸,露出人的本性。这一排脸使人想到骨灰盒上的照片。把照片镶到骨灰盒上,是后现代主义开的最辛辣的玩笑。
  如果人是上帝所造的,那么上帝造人的同时又造出树木河流。人什么时候能领悟出自己的卑微,而平等地对待一切生物呢?人之所以应该向善,包括纯朴、谦逊、本分,是因为人应该得知自己的无知。即使没有天谴报应,人也应该从感恩中进入澄明之境,不辜负上帝的一片用意。
  我觉得古典音乐的力量就在于在描述人的同时也描述了造物主,使听者像青草一样在渺小中茁壮,获知在人的秩序之外天地的秩序,在人的愿望之外的万物的愿望。放弃腐朽文化诸如道家的诈术、韩非子、申不害的法家坏水以及孙子兵法之流丑恶的攻略。
  我有时看到一个很坏的人的时候,所想的不是他的坏,而是“人”的坏。想一个人到底会坏到什么程度。这不止是奥斯威辛的屠杀,还有我们身旁无处不在的权谋、暗算、诡异、狡诈。在这一点上,中国人比任何民族都发达。这种“坏”,使我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印记,想这种坏给他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好处或弊处。我还想,我什么时候会坏成这样。如果我说同样坏的话,我看不到我的脸。人的记忆的奇异处之一,在于对自己的罪恶不“存盘”。人的心理保护能力迅速为自己的“坏”找出一个心安的理由,达成谅解备忘录,永远埋葬恶的记忆。而且我们的“坏”,我们脸上流露的愚蠢、阴险、奸诈,不会有人向我们指出来。吾等带着它们四处招摇,登堂入室,兜售各种笑脸。这时候你看看孩子们的脸有多么真纯。看鸟儿眼睛里的纯净,马儿眼里的灵慧。然后下决心放弃对自己的欣赏与袒护,在镜子里盯着自己的脸,去发现愚蠢。如果你感到活了这么大岁数,学了这么多的知识,当了这么大的官,住进这么宽敞的房子,脸上却没有一点清净之气,就在纸上写俩字贴在脑门上:白活。
  人拯救自己的方法有许许多多种。播种、音乐、收割、痛苦、孤独、冥想都可以使自己获得拯救。然而读书是否对人的心灵具有向善作用,我仍有所保留。拯救的另一种方式是进入古典音乐,上帝拯救那些不依赖古典音乐授课、评奖、作秀、炫耀的人。让古典音乐中匆匆而过的身影中有一个你,一齐寂寞,一齐叹惋,一齐辉煌。我们已经不是用耳朵来“听”,而是与之生息。找出藏在庸常的沉闷的生活中的古典音乐的亮光。在草木的气息里感受长笛和小提琴的对位,在落日和长河中感受大提琴和钢琴的应答。听古典音乐的时候,实在应该开敞大门,把人性的弱点像扔脏衣服那样一件一件扔出去,草木齐齐站在窗前,无言聆听。
  
  鲍尔吉·原野,作家,现居沈阳。主要著作有《掌心化雪》、《青草课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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