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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6期

寺里的学术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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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今天互联网发展飞快,它正使你的电脑像个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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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要写论文了。
  写之前必须问自己,这一篇是否“站在前人的积累之上,比前人迈进了一步,解决了未知的一些问题,有一点数点新建树”?
  清真寺里常见的是:一旦五功谨密经典娴熟,阿訇就要翻译了。
  翻译和写作都一样,不能做无意义之事。起码这部书是未译的,译出来有益于天下的。提出新译本,要能说出自己在哪里超过了旧译。而常见的现象却是,大家挤着都译同一本,这一本也不知为甚这么热。连版累牍的重译,不仅是浪费,而且无法令人信服。
  做到了上述要求,就可以动笔写开篇译。反之,若是没有新建树,那么题目就不能成立,搞出来也不是真货。
  以上勾勒了一个学术规范。
  实际上,达到这些要求的很少,看看到处的学报专著,确实,包括马教授牛研究员也没有守着规矩。根本不知前人积累,大言不惭地用低水平写人家在几十年前就解决了的题目,夜郎井蛙,摘引粘贴,炒剩饭,贼娃子、掺假偷巧、干巴八股的“学术”——充斥着顿亚的各种学界,更充斥着伊斯兰研究界。
  我们企图做的,不仅是穆斯林对自己文明的阐释,而且是对堕落的学术的刷新。
  无疑这是艰难的事情,但是有信仰的学术就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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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伊斯兰教的信众,在城里多是勉强求活的城角贫民,在农村多是饥寒交迫的泥腿百姓,而且多是第三世界的民族——自古艰难的日月,不曾给予他们文化的条件;所以关于伊斯兰的学术,往往排斥了穆斯林的参加。我指的,主要是社会底层的穆斯林。
  听到我们说“底层大众参加学术”,外头一片议论。什么?文盲老回回也要介入学术?算了吧,别折腾啦,还是再等两三辈子,再看看行不行吧——人人这么想。
  如果说,迄今为止的对伊斯兰的研究,大体上是在主体缺席、即穆斯林缺席的情况下发达起来的——这并不是一个夸张。如果说,这种状况随着时代的进步,随着知识分子良知的觉醒和文化在底层的普及,是早晚要被终止的。这种状况中的一些不义的内容,是要被清算的——这也并不是一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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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兰的研究者远离于穆斯林之外,有意识地拒绝与文化主体共存的现象,不是光明景象。这至少造成着研究者与他们从事的研究之间的不和谐。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之一是:研究者之所以去研究,只是由于一种职业的原因。在国外,显赫的教授职位,是知识分子的巨大牵引力。国内的现象更有趣:毕业分配,上级安排,革命需要,都是知识分子专业选择的缘起。干巴巴的他们不过是一些老实被动的宾语,少有哪怕对学科的忠实或理想。等到时代骤变,金钱至上,他们又突然活跃了,找出自己看家的这点知识渣子,复制叫卖,恨不得把屁股下破旧的冷板凳,打扮成时装模特的展示台。
  回到考据主义的标准,严格些说他们也没有掌握了几多。因为细节不一定都按照旧的框框存在。常常是百姓们心领神会之处,学者却完全蒙在鼓中。有新意有创见的著作要靠掌握活的知识,而这种知识的课堂只在活的社会。问题还不在于——他们缺乏营养的源头,缺乏对专业的来龙去脉、大小细部的了解。焦点甚至不在他们掌握真实与否,不在结论的正误。关键在于,一种立场和一种可能性,一种学问内外的情感和正义,在上述“学者”和“学术”中,在他们拥塞的大学、机关和学报书刊中,一再地失却着。
  失义的学术,使得学术本身成了对学术真理的异化。他们只是寄生于体制化、无情化、僵死而虚假的“学”中的一些“者”,说到底他们并不追求真知。
  其中一些甚至是罪恶的帮凶。或者直接为压迫提供证据,或者成为一种刀笔,对民众施加精神威胁。他们的“学”,与繁衍其学的民众土壤,隔阂甚至冲突。他们向社会提供着不准确或有害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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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知识分子作为一种类型已经太久,分化是必然的。
  从他们的营垒里,游离而出的个体愈来愈多。一部分文人阵里反叛出来的知识分子,正急切地寻求正路。
  此外,时代呼唤着另一类“知识分子”在悄悄地出现。不仅回民的门坎里,其他领域也一样:农民的娃娃,如今不一定是文盲了。读书,也并不是太苦的劳动。为了父老乡亲,为了一方水土,农民、阿訇、学生,社会和宗教中的实践者,历史冲突的当事者,以及他们的儿女,决心站出来试着描写自家的文明。立志要拿起笔来的新文人,到处都可能出现。
  在这新旧世纪之交,旧学术与文明主体之间的矛盾,浮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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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穆斯林世界的深沉内部,承接着经堂教育的悠久传统,应运而生地,一批批地成长起来了新型的知识人。他们一出世,就站在摆开的阵上,以挑战的姿态,与寄生于事实上不平等的社会分工的、所谓的伊斯兰学者相对峙。
  但是一滴水穿石头,需要的工夫难以想象的大。若以为对旧学术的颠覆马上就会在这一代实现,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只是开始了一个呼唤,如同祈愿着一个未来。完成这伟大的颠覆,也许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当然事在人为;有时一个人的出现,一个时代之子的诞生,就能把歪斜的现状平衡。
  在时代的儿子出现之前,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滥竽充数、半文盲以及戴白帽的名利之徒。经书铺子里充斥的,多是肤浅、僵化、可笑的小册子。读久了会感到——是的,我们应该呼唤文明主人的发言,但也要承认事情还缺乏准备。不少人是在文理不通地写作,牛头不对马嘴地发言。
  在代表民族和信仰,代表一个母亲般的文明发言的时候,这样是不行的。说得严点,是要受到指问伊玛尼(iman,信仰,虔诚)的谴责的。你弄这么个低水平甩出去是为了什么呢?贱卖你母亲的遗物么?不甩出去人家还都不知道,甩出去不过公开了你的低能而已。
  在正式地披挂上阵,充当这种新式知识分子以前,要严肃地追究一下自家的举意。要扪心自问,是否怀着一个为苦难深重的穆民世界发言的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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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画个图来说明我的想法。
  这个圆圈圈,正好是个完整的顿亚和究里(深层社会,宗教领域)的示意。它也比喻着社会真实和对它的文化表达。左边的半个圆,大致地用来表示文化界,包括学术、专业知识、学者专家权威知识分子。在这半个圆里,应该标明的内涵其实很多,但是参悟着,觉得这个半圆里的最根本要素,是“城市”。
  右边的半个圆,是左面半个的研究对象,是人间社会。有老百姓,有他们的环境地理、社会结构、生产营生、语言、习俗、宗教、历史经历,不胜枚举,丰富至极。可是简言之,是左半圆的依据的“主体”。
  先说右半个圆。“社会”内容太多,很难举例周全。还是只举寺里的例子。
  山东黄河北有一座寺,寺里的学东和我共处了两个晚上。一边谈着心里话,他算着账。没有事的时候,我就把账本子翻一翻。久了我感到,这账本子里面,简直就是清真寺记录的、整整一本子社会学经济学。
  会计算盘敲下的、数码字一页页抄下的流水账,记着老王的五毛钱乜帖老李家三只羊。记着灾害年头的欠款。记着海外的移民关系。记着本地砖瓦木工的价格。记着村庄消长的财力。还有——烧煤支出多少打粮支出多少,念经收入寺里留多少阿訇落多少,培养着几个满拉也养着几个羊,坊上一共多少高目(教下),各姓的根底来源,企业家出散了多少……一本账,好像是一坊一村的川流不息的历史。
  细细读着,能读出许多知识。数字里能看出深浅的纠葛,经济里藏着复杂的人事。不敢小看,这些都是无字书,活的尔林,社会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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