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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1期

伯父特木热的墓地

作者:海勒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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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这儿还没有开发矿产,也没有大力发展畜牧业,草原就是草原,没有现在这些小麦地、油菜地,更没有这么多人和城镇。艾敏河的水浩浩荡荡从阿尔山发源,流经呼伦贝尔南部草原。草原上像这样的河多的是,艾敏河不算最大,但也不是最小。我小的时候,就吃这河水长大。
  那时近处的草原是墨绿色的,草高又繁茂。远处的草原随着丘陵的起伏跌宕,颜色也变幻着深浅的绿色,加之九曲蜿蜒的河流,衬以蔚蓝或黛色的苍天,更有万象翻滚的白云和广袤草原间银子般散落的羊群,艾敏草原美得让人心醉。但那会儿我还小,不懂得去欣赏去珍惜,我从不曾想到,属于我的故乡草原有一天会改变容颜。
  艾敏河里的鱼亦数不尽。河面上湖鸥成群,野鸭游窜,天鹅和灰鹤三五结队,毫不稀奇。没有人去惊扰这些美丽的鸟儿,也没有人捕鱼。蒙古人和同居一处的鄂温克人都不吃鱼,并非什么禁忌,大概以为鱼不好吃,或者根本吃不得。吃鱼是近些年的事儿,是蜂拥而入的其他族人教给的,但至今也只是略食而已。我们的族人更喜欢吃牛羊之肉,更确切地说是喜吃羊肉。肥硕的五六岁的绵羊,一个汉子轻松按倒在地,用刀子从前胸的胸口轻轻一划,皮毛就绽开一线肥白,探手入内,勾开连心的动脉,羊即刻猝死。整个过程麻利的牧人只要几分钟而已。然后剥肉下锅。吃时也像个吃的样子,一把刀子就解决问题:大拇指按住刀背,内里一削,顺势就入了嘴里,大块地吃大口地嚼,在嘴里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响,听了就解馋过瘾。不像鱼,鱼吃进嘴里跟没咬东西似的,绵绵软软,如咀白蜡,没啥意思。所以吃鱼不是族人的性格。
  没有人吃鱼,所以鱼多,鱼也大,百十斤重的鱼并不鲜见,在河水里尽情鱼跃、嬉戏。没有人拿草原开刀、想尽法子把草原换成钞票,所以草原就丰茂。少年时的我和几个流鼻涕的伙伴在草丛里捉迷藏。那时没读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只知道一猫腰蹲下,就淹没在草丛里不见了……说起来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现在草原已退化得不成样子了,独立为营的马莲草连接着城镇,好一些的草原也大概只没过脚面,绵延不绝的却是生着鸡窝一样蒿草的沙丘,远远望去,干涩、荒芜、丑陋、憋闷,毫无生气。而河里的鱼又都哪里去了呢?
  不交待这些就交待不了伯父特木热墓地的故事,因为没有真实可信的背景,谁都会以为我讲的这件事荒诞离奇。还是先说说我这个伯父特木热吧。
  提起特木热伯父,我的驼背驼成差不多直角形的祖母就会放下熬奶茶的铁勺,嘴唇哆哆嗦嗦骂她的大儿子是个“惹不起的爷爷”。事实上,这个相貌英俊的伯父也确实叫人伤心。在他更年少的时候,他曾经一度是我祖母的骄傲,见人就和人家炫耀,她的大儿子特木热有多么聪明伶俐。我们族人一贯的相貌特征是:塌鼻子细眼睛,颧骨又高又圆,但如果按本民族的审美,这该是很标准的了。特木热却截然不同,他似乎略带一些欧洲白人的模样:大眼睛高鼻梁,头发还有些曲卷,并且他的个头也显得比同龄人高大。这使他站在族人里,就显得突出和特别,仿佛一群蒙古马里突然跳出一匹洋马来。他的歌喉甚至比他的容颜更出众,那些九曲回肠的蒙古长调民歌,并非所有的蒙古人都会唱,但不是蒙古人也绝对学不来,我伯父无师自通其精髓,这些歌经他的口唱出更悱恻动人。在他更年少的时候,他的歌儿不知迷倒过多少族里少女的心。
  然而特木热却在他最年轻力壮的时候迷上了酒。在我们族人里,一个男人一旦迷恋上酒,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那是佛爷也拉不回来的事。
  伯父恋上酒时才二十岁。这一切仿佛与祖母有关,因为特木热的能歌善舞,祖母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去旗里的乌兰牧骑,要知道这是所有牧人都向往和艳羡的事儿。为此祖母亲自去了一趟城里,托远房的一位在旗里做副旗长的舅父办成了此事。可谁能知道特木热心里所想,当祖母一身风尘从镇上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特木热时,他竟然连头都不抬一下就回绝了,说:“我不去什么乌兰牧骑。”
  祖母惊讶,问:“为什么?孩子,那可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特木热说:“我只想一辈子守着艾敏河和草原……”
  祖母说:“守着这儿有什么好的,风吹日晒,一辈子只能和牲口打交道。年轻人还是要走出去……”
  可任由祖母怎么说,特木热只顾起羊圈、修理马鞍,根本不听祖母的苦口婆心,最后祖母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说:“你要不去乌兰牧骑,你就自己向你死去的阿爸解释,说出你的道理。”特木热这才抬起目光。祖母说:“你就依了妈这一回吧,你要知道,妈是多么希望你能成为城里人,那样你的阿爸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然而去了城里的特木热并不开心,他看不下拥挤的街道和林立的遮挡了全部视线的高楼,也吃不惯炒得五颜六色的青菜。我们这儿有很多年轻人都去了城市里生活,少有伯父特木热这种适应力如此差劲的。特木热简直就是一匹驯化不了的野马,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因为不适应而心烦意乱,横冲直撞……
  后来多愁善感的伯父又疯狂爱上了一位长他两岁的女舞蹈演员,这个女孩子从小在城市长大,与野性十足的特木热本来格格不入,可又觉得特木热愣头愣脑挺新奇,结果与他“一夜情”后又蝴蝶一样飞去别处采蜜去了。
  期间酒醉后的伯父曾经找到这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伯父满脸的苦痛和憔悴,问她:“为什么?”
  女孩子说:“什么‘为什么’?”
  伯父说:“我做错什么了?”
  女孩子说:“你什么也没做错。”
  伯父说:“那为什么?”
  女孩子就嘻嘻地笑开了,笑够了说:“你这个人真是的,我又没说过非要嫁给你,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伯父说:“这样不好,我的心都快碎了……”女孩子假作心疼地抚摸了特木热的脸,说:“你这个人真不现代……”就说这么一句话,转身与伯父招招手又翩翩而去。
  伯父当然不理解“现代”的含义,从此更深陷无边的心痛中不能自拔,最后一身疲惫,蜷缩在霓虹灯照不见的黑暗一角酗起酒来。而此时,特木热的歌声也不再动人,你不知道他的嗓子因为酗酒变得多么糟糕,特别是他酒后为乌兰牧骑丢的丑……几次三番,特木热作为酒鬼也只有回家的份儿了。
  面对这种结果,祖母欲哭无泪。为了安抚失魂落魄的儿子,祖母开始为特木热物色媳妇,并且很快就选定了一位同是牧人的姑娘,以为这样可以解脱儿子那苦闷的心。但是特木热像中了魔一样,仍整天以酒为伴,对娶回来的新娘不理不睬。
  祖母问特木热:“我的儿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特木热眼神呆呆滞滞,说:“妈,再给我瓶酒喝……”
  等我堂兄——特木热的儿子五岁大的时候,特木热终于一个人用勒勒车拉了个破旧的毡包去艾敏河的河岸独自住了。他并且向祖母和我的父亲提出了要求,那就是让他们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一桶酒去,否则他就绝食饿死。
  我无法形容伯父自己在河岸居住的生活,他彻底地陷入了醉生梦死。醉后睡,醒来喝,喝完再睡,整天肮脏不堪,与苍蝇为伍。祖母心痛如绞,有一次命令父亲和几个族人将其捆绑回自己的毡包,强行为他戒酒。但是一切都出乎人的意料,不喝酒的特木热比他喝了酒后还无可救药,他像是得了严重的帕金森病症,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软成一摊泥,连站立都站立不起。祖母无可奈何,用大衣襟抹了一天一夜的眼泪,最后亲手剪断了捆绑伯父的绳索,任由他去。祖母还用她那被眼泪浸湿了的衣襟兜了炒米向包外的天空四下分撒,嘴里叨念,祈求长生天早日把她的儿子接去,免得她看着烦忧。
  酗酒的人死在酒上是迟早的事。我十岁那年的春天,艾敏河的冰排比每年都大,四分五裂的巨大冰块像躁动不安的牛群,在艾敏河的河床里碰撞、奔涌,嘎裂和轰然游走的声响震人耳鼓,在寂静的夜晚尤甚。加之头顶上成群的大雁和天鹅等野禽回归,鸣叫之声彻夜不息,搅得人不得安睡。那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逝去的景致至今想起还激动人心。我伯父仰躺河岸,看到的该是更为真切的大野,他欣悦的心境能从他澄明而悠扬的歌声里听得出来。我伯父在那几天的夜晚一反常态,开始了他酒后嘹亮的歌唱。但他白天黑夜反复唱起的却只这一首巴尔虎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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