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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4期

逐红叶于海岛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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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北海道向南,听着《津轻海峡冬景色》坐着连络船——如今歌和船都消失了——渡过海峡,就返回了本州岛的最北端,青森。
  在大雪弥漫的青森北端,那座山好像叫作岩木山。雪花飞舞中,神社的匾额上是海军将领东乡平八郎的墨书。甲午年(1894),他在悍然击沉清政府租来运兵的英国船“高升号”时,还只是一个海军大佐。记得匾上写着的“威镇北疆”四个字当时使我新鲜:噢,这么说在明治以前,津轻海峡那边的北海道,不算日本的领土!随着日本帝国的扩张,他继续挥毫留墨。在日本侵略朝鲜的滩头堡、九州福冈的名护城,他也写了句什么。另外在横须贺,他留下一首书法潇洒的“战后言志”。日本海军的“弄墨”看来有传统,我记起以前看二战电影,新一代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在船舱里,也写了一幅“百战百胜不如一忍”。
  青森的地形,像一条高高跳出水面的鲸鱼。顺着鱼的两侧,大海被划分为太平洋与日本海。慢——提笔就碰上一个例子。日本海一词也是时代的产物,是一个与日本对朝鲜半岛的殖民统治密切相关的地理概念。
  这样且解释且行文,就像涂改墨书:愈改愈漆黑一团,越解释愈说不明白。只不过——尽管谁都怕自家文章纠缠在日本悖论的海草里,但谁又都只能硬着头皮写将下去。
  
  ——若是沿日本海,从青森陆岬开始沿日本海一侧南下,就进入了有名的“雪国”。秋田、新泻、山形,由于冷热洋流的交锋,冬三月无一天无雪。天上雪花纷纷扬扬,地上雪积三米两米。但是三米的深雪转瞬便被温暖的河水冲走,雪在水中融化了,使人明白说到底它乃是降水。
  如此丰沛的降水,当然滋养了最好的农作物——最令日本人喜爱、让他们须臾难舍的美味大米,就在融雪后的稻田里灌浆结实。依我看,日本米好吃的主要原因,就因为它带着雪水的清甜味。
  偶尔横穿鲸鱼的脖颈——翻过山,几乎同时就看见了那一边的海。人们提醒说,那是太平洋。我暗暗吃惊。对岛国的土地狭窄,那时我有了清晰的实感。与雪国隔着山脉,顺鲸鱼的高挺脖颈从外侧南下,就到了偏僻贫瘠的岩手县。
  那陡峭地跌入太平洋的万仞绝壁!
  那高耸起伏、红叶连绵的岩手大山!
  在岩手县的田野*#村,我第一次见识了日本的红叶。
  那一年和这一次一样时值深秋。在地图上南北笔直的岩手海岸,在视野里真是万山红遍。长满了红枫树的*"岩峭壁,就那么危险地跌落下来,沉入了太平洋的波涛。
  在一座高山之顶听到了一个故事。据说,旧时官差下乡,去田野*#只有这条山路。官差爬了不知多少道山,当爬上那座最高的山顶,他坐下小憩,举手望,前方山山绵延,不见尽头。筋疲力尽的他,不得不思考一个方案。接着走么?抑或回去?于是,那座山就被叫作了“思案坂”。
  岩手大山过去以贫瘠著名。由于穷,在战争的时代,据说像长野一样,岩手籍的兵很多。接待的两个村役所职员正襟危坐,问及去过中国没有,两人齐齐低下头来,沉痛致歉。你又一次发觉,参加过侵华战争的人,悄悄布满你的周围。就像在日本很多地方一样:观赏的愉悦,在刹那间突然严肃了。我夸赞岩手的红叶,他们回答:贵国的风景,那才实在壮观。
  在远离海岸的思案坂,红叶显出震撼的力量。在山的静寂、荒凉、浩莽之中,红叶也呈着一派沉默、凄丽和壮美。连绵的高山都被红叶染透了,不能想象红叶能那样恣情地蔓延,一种未知的红山野,居然在视野里实现了。这一次没有去岩手县,虽然我记着两个一齐俯首的神情。我想,田野*#那样的红叶,一生只能看它一次。
  
  然后是漫长的本州,西去的东海道。关东和关西,分开它们的咽喉关所,以及发生了著名大战的关之原。不用说座落的魅人名城,京都和江户。河流的水量不大但名气大,多摩川、江户川、鸭川。山脉迤逦着,贯穿了日本本州的中部,分开了山阴和山阳——地理的观念,几乎都是中国的。
  我喜欢给日本人讲述从伊阙进入洛阳的细节,因为他们喜爱将京都比洛阳,把来京都说成“上洛”。我讲到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焦枝线刚刚通车。“便下襄阳向洛阳”。在夜行的硬座车窗口,我默诵着杜甫的名句,激动地凝望着龙门山步步临近。我讲到那个清晨;伊水两侧白雾漂浮,路左是朦胧的卢舍那巨像,路右是约绰的白居易遗迹。火车顺着伊水沿着古路,穿过阙门驶进洛阳。听我吹牛的日本人如醉如痴,最后沙哑地喃喃道:呵,上洛。
  这一回,我两次住进京都,为了获得观察的心境。
  头一次只想完成两年前约定的一个讲座,决定事情结束后先去长崎,然后在归途上再进京都。季节还早,加上缺雨,所以头一次只是探头望了京都一眼。一些要紧的去处,哪怕看见了我也闭上眼睛。人若问,我就开玩笑说,现在不看,我要在红叶之中凝视京都。在长崎和九州我打听着京都的天气,生怕吓人的小男孩厄尔尼诺、加上美国在伊拉克制造的污染,破坏了今年的京都红叶。
  
  进京都前,还想先看看赤穗。它是脍炙人口的“四十七士”的故国。
  一切都如愿地、奢侈地实现着;浅野家菩提寺、大石内藏助的神社、赤穗的盐田、甚至那柄切腹的短刀——关于四十七士的现地勘察,全都走完了。在东京,已经去过他们埋骨的泉岳寺,又在最好的坐席目不转睛地看了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的第五和第六折——我已经熟悉了四十七士和忠臣藏,并且开始读一本概括这个题目的岩波新书,虽然心里愈来愈茫然。
  那种丝毫不以一己生死为重的、绝对的勇敢,使如我这样的中国人被深深地吸引了。应该说,我只是胡乱地迷醉于它,并没有弄清究竟为了什么。确实它很不好懂,似乎藏着几层含意。从读了它的第一天,几乎在半个日本我强求咀嚼它的含义。它那么遥远,却又纠缠着中国的古典精神。它几乎是伟大的《刺客列传》的日本版,不过多了些演绎、纪律和变形。
  我琢磨着自己对它的亲近。的确,并非那本白种人的《菊与刀》;真正对它亲近的,是丑陋的中国人。但亲近的根据是什么呢?似乎又正是它,威吓着贫弱的支那,司马迁的祖国。
  一阵阵秋风吹过霜叶,心情似乎也渐渐地红透。离赤穗一步之遥,有古老的姬路城。
  在日本星罗棋布的古城里,都说它是最古老也最漂亮的一座。但坐落在平原上的它,少了些形势之险。幸好那天登城下来时,一片阴霾不知从哪里游来,渐渐合为铅色的乌云,挡在了城堡的背后。在一派铅黑乌云的衬映下,所谓日本美的短暂,为我显露了一次。
  那一瞬乌云拥簇的白城楼,真宛似白鹭一般。心里总想着四十七士,一个悖论暗暗在心里纠缠。城下的红叶树不多,而且是精心栽培的。照相时从取景框望去,稀疏的红叶,衬得白鹭孤单。
  来路山阳,归途山阴,顺着路,红叶由浅淡步步浓深,红艳的欣喜也渐渐枯落。古道上的红叶随着时间,沉默着接近了尾声。追着红叶,想着心事,享受着人生难得的余裕,我们且住且行。
  
  山阳道上的广岛是一座重镇,广岛市郊的岩岛,是所谓日本三景之一。
  甲午战争时,日本造了合称日本三景的岩岛、松岛、桥立三舰,对抗北洋水师的超级巨舰,镇远和定远。黄海一战,定远自沉镇远被俘,中国人陷入了永世不拔的自卑史。无论征服朝鲜或是甲午开战,日本的大本营就设在广岛。甲午年,明治天皇干脆离开皇居、住进了这里的大本营。他的行为,正与住在颐和园过生日的慈禧太后互为掩映。
  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广岛曾被原子弹轰炸过。
  除了大本营和颐和园、明治天皇和慈禧太后这样的痛苦对仗,我们的胸中还应该怀着点别的什么。当我们看清了自己只拥有——屈辱的历史、卑污的官僚、缄默的人民和鲁迅指出的第四份遗产即无耻的智识阶级——我们只有挣脱一切狭隘,追求最彻底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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