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1958年全国首例高产“卫星”放出经过

作者:张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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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地委验收组、县委验收组一行在马守元的带领下也来了。马守元指挥迅速把捆好的麦个运往稻场,同时安排一个土技术员汪三才测查地块的面积。汪原是修渠、筑坝量土方的,量体积、面积倒是差距不大,也算是专业对口。可是,当地对沙洲地有个说法,说,沙洲地是没有妈的田亩。为啥有此说?沙洲地本来就没有个准儿,当水位低时,沙洲露出的面积就大;水位高时,露出的面积就小。是年水位较低,农民根据自己的经验目测,没有50亩,也40多亩。汪三才煞有介事地找了根竹竿,从这头比那头,他测查的结果是11.1亩,最后确定为11亩。
  那边王洲稻场,麦粒脱出来了,3万斤出头,平均每亩2900多斤。面对这个惊人的数字,地委验收组的马守元吃不准了。社主任崔全典给他讲了个笑话:春上,他与几个社干部到这块地里看庄稼,从芭茅地里蹿出一只兔子,兔子见人受惊吓就往麦地里钻,被稠密的麦秆撞了回来。它又往上一跳,被麦秆架住了,他们正要上前去逮,兔子挣扎着又钻入了芭茅丛里。旁边的一个农民赶紧接过话头,可不,营东头的二狗子还在这块地里,逮住了一个被麦秆夹住了的兔子。马守元相信了。
  6月11日,《湖北日报》报道幸福卫星不久,又一个新奇迹诞生了。6月15日的《光化报》头版头条的显要位置,登载了《永胜社高产小麦达到三千六百六十四斤十五两(十六两制——笔者注),幸福社创造的全县最高记录又被刷新》的最新消息。县委书记郑少波兴高采烈地向省委报喜:
  省委并任重同志:
  我县崔营乡永胜农业社第一生产队,有五亩小麦,在六月十三日经地、县委验收组和乡党支部详细验收,实打结果共计打出小麦18324斤11两,每亩单产3664斤15两,超过我县历来小麦单产,这是一件大喜事。这是在省、地委直接领导下所取得的伟大奇迹。特向你们报喜。
  …………
  有了幸福社的高产(造假)经验,又出来个永胜的高产(造假)新记录也是顺理成章的。或许是不愿动脑筋走新路子,或许是幸福社的经验只用一次太可惜;两个经验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淤积的沙洲地,都用麦种30斤(只有细微的出入),都是因被淹而施足了底肥,并且连麦个都是每个9斤多……
  正是真作假时真亦假,假成真时假亦真。《人民日报》6月16日以《夏收捷报处处传一处更比一处高》为题,隆重报道了各地夏粮高产的喜讯,“王明进创小麦亩产3353斤,红光赶过卫星,一亩亩产3650斤;永胜胜过红光,五亩亩产3664斤”。光化县崔营永胜的丰产典型终于登上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
  其实,这里捷报,那里捷报,都是向党中央、向毛主席报喜,难道中央不懂粮食亩产之类的常识性的农业知识?椐毛泽东的秘书李锐回忆,他曾在上海会议期间问过主席,对时下亩产几千、上万斤的产量,怎能轻信?毛泽东说,钱学森在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说是太阳能利用了百分之几,就能亩产几万斤。面对潮水似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增产捷报,毛泽东甚至担心起来,粮食多了吃不完咋办?提出了耕地、休耕地和种植花草各三分之一的园田化设想。此设想一经提出,不少地区又一窝蜂地抢着搞“园田化”。所幸的是,当时农村劳动力匮乏,“园田化”不了了之。
  
  三
  
  自古以来吹牛不上税,但到了此时,已行不通了。此前的1956年10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粮食统购统销的工作指示。粮食征购的任务是基于当地的粮食产量的,粮食产量报得高,征购任务也水涨船高。于是,当初的浮夸埋下了往后漫长饥饿的苦果。
  1958年夏,光化县委书记处书记赵富林根据县委的统一部署,在莫营管理区召开夏粮统购统销三干会。会上赵富林宣读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当前粮食工作的指示》、光化县委《关于夏粮征收工作的安排意见》,要求基层干部认真做好群众的思想政治工作,踊跃交售爱国粮。
  基层干部对粮食统购统销的意义不甚关心,却非常在意落实在自己头上的任务数字。当他们听完指导组宣布各社粮食征购任务数字,一片哗然。因为,当时粮食统购政策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余的是个人的,而按分解的任务数,交够国家的便所剩无几了。因此,基层干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表示难以完成征购任务。但由于当时高压的政治空气,没有谁敢于公开表示自己的意见。
  趁赵富林内急外出方便之时,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基层干部,顿时提高了嗓音。有人指斥幸福社、永胜社乱放“卫星”,害得其他社跟着受牵累。刘家营一个姓刘的生产队长,刚从部队复员不久,对地方工作尚不太熟,说“什么3215?连麦秸搭上也没有这个数”。不料,赵方便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便疾言厉色地喝问:“刚才谁说的?给我站出来!”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赵又重复一遍,基层干部的目光都投向姓刘的队长身上。赵明白了,手指向刘:“你给我站起来!”刘颤抖地站立起来。
  赵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刘低声答道;“是的。”
  “你用党性保证,刚才说了啥?”
  “我说幸福社亩产没有3000斤。”
  “你既不相信群众,又不相信党,算什么党员?从现在起,开除你的党籍,撤销队长职务。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那位姓刘的队长哭着离开了会场。在当时“五风”(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特殊化风)盛行的时期,没有谁能对此提出一点异议。就这样,一个讲了一点真话的共产党员,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事实证明,哪个地方的“产量越高”,以后那个地方的“灾害”程度就越重,那个地方的群众遭罪就越大。
  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中共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回顾过去一年的工作时,不无歉疚地说:“教训沉痛,1954年发大水,群众也没低于一天12两粮,今春群众一天只能吃几两粮,因严重饥饿已死了1500人,15万人患上了浮肿病。盲目主义、主观主义冲昏了头脑。粮食只产200多亿斤,却按450亿斤过日子。今年1月还相信有400亿斤,3月还说有350亿斤,4月再摸,不到300亿斤;上山前由县委书记再摸230亿斤,比1957年的210亿斤增产仅一成。去年追求密植、高产,放卫星成风;领导只抓了公路边看得见的,脑子发热,难于转弯。说真话真不容易,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在说假话。”
  此次会上,彭老总仗义执言为民“鼓咙呼”,却被错打成右倾反党集团的头子。在“反右倾,鼓干劲”的精神推动下,各地不顾“大跃进”运动已造成严重比例失调和农业生产出现的危机,仍盲目坚持持续大跃进,致使国民经济日益紧张,造成了日后的严重饥荒。椐1959年国民生产总值统计:全国农业产值比上年下降了13.6%,粮食实产3400亿斤,仅完成当年计划下调后的62%;其他几项指标也呈急剧下滑的态势,国人自此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饥饿年代……
  回首往事,感慨万端。客观地说,当时的浮夸风,表现在基层,根子在上面。倘若不是瞎指挥和强迫命令成风,浮夸之风也难以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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