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记忆中的罗章龙先生

作者:王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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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3年全国高教院系调整时,罗章龙先生所在的湖南大学经济系并入中南财经学院,他本人在财院图书馆工作。1958年中南财经学院与中南政法学院合并成立湖北大学(两学院的前身即中原大学)。文革后,罗章龙离开学校。现学校名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罗章龙是中共早期著名的党员,青年时曾被毛泽东称之为“三个半朋友”中的一个,是湖南新民学会的重要发起人之一。不仅如此,他还是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成员,并参与领导了京汉铁路大罢工。对这样一位有着非凡革命经历的老前辈,我能与他相识并有一段交往,实属难得。但由于当时我的年龄太小,许多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大都忘却了,可仍残留了一些片段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
  
  “他是毛主席的朋友”
  
  1962年底,我家从湖北大学校西区搬迁到校外东区,从过去住平房变更到住楼房,当时的心情特别高兴。外东区宿舍与校园着隔一条马路,在蛇山脚下有两栋建于50年代初期的楼房。楼高3层,楼房的建筑很特别,卧房与厨房、卫生间不在一个层面上。由于全楼的厨房都建在北面,因而在高出三楼卧房的北面就形成一个十五六平方米的大晾台。而要从一楼上二、三楼,则必须走公用台阶从各家厨房前通过。
  我家住2楼,一位老先生住3楼。刚搬来不久,我就发现每到上下班的时候,总有一个个子不高(大约1.62米)、满头白发、穿着蓝色中山装的老人从我家厨房门前走过。他手里拿着一根拐杖,上下楼时步履稳健,与他人在楼梯道相遇时总是面带微笑,点头致意,客气谦让,彬彬有礼。
  当时学校附小设在校园内,为了过马路的安全,母亲每天早晨送我上学。有一次过马路时与这位老先生不期而遇,都在路旁等汽车过去。母亲上前与他打招呼:“罗先生,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老先生面带微笑回应着。母亲赶紧拉着我的手说:“叫罗爷爷好!”这时我才知道他姓罗。老先生摸着我的头问:“小朋友,上几年级了?”“一年级。”他点了点头,连声说:“好!好!小朋友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我们俩就算认识了,他每次见到我,叫我“小朋友”,而我则叫他“罗爷爷”。
  一天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住在一楼的李教授的小女儿(华师一附中的学生),她很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住3楼的罗爷爷过去跟毛主席是朋友呢!”“真的!”我听了十分惊讶,完全无法将他(一个小老头)与毛主席联系起来。李姐姐则肯定说:“你要是不信,回去问你妈妈。”由于母亲的回答模棱两可,使我下决心一定要当他的面问清楚。
  那时候小孩子们的玩法既简陋又土气,无非就是一群人在地上弹玻璃球、滚铁环、扔沙包或者放自己糊的风筝。一天下午,我学着那些大孩子从晾台上攀到屋顶放风筝。当风筝飞起来后,便得意洋洋地坐在屋顶尖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不知什么时候老先生也来到了晾台上,见我坐在屋顶放风筝,便大声喊我下来。我本不想理他,但又怕他向父母告状,加之还有事情要问他,于是极不情愿地收回风筝,从屋顶翻了下来。
  “小朋友,以后可千万不要再上屋顶放风筝了。一来危险,不小心就会摔下来;二来容易踩碎屋瓦,下雨就会漏的。”老先生操着尖细的湖南话对我说。
  我应付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随后,便问道,“罗爷爷,听一楼的姐姐说,你过去与毛主席是朋友,这是真的吗?”
  老先生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认真地点点头,回答道:“是啰!”
  “那太好了!”当时我刚担任班少先队小队长,总想组织一些有意义的活动,给大家露一手。李姐姐的话得到了证实后,我便想到请老先生给班小队讲讲毛主席的故事,这不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小队活动吗?
  “罗爷爷,既然你过去与毛主席是朋友,那你一定知道很多毛主席的故事。你能不能给我们班少先队员讲一讲毛主席的故事?”
  老先生听我这么一说,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总算点头同意了。
  我们班有30多人,由于刚刚组建少先队不久,整个小队也就七八个人。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上完课后,我带着同学来到我家三楼晒台上,听老先生给我们讲毛主席的故事。老先生从怎么认识毛主席讲起,一直讲到他以后又在北京大学与毛主席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的事情。虽然天色早已黑了,但同学们都听得十分入神。最后,还是老先生打住了话题,说时间很晚了,大家都要回去吃饭了,以后再跟同学们讲。
  请老先生给我们讲毛主席故事一事,后来在学校传开了。当时我很得意,以为会受到老师的表扬。哪想到两天以后班主任对我说,以后不允许再组织这样的活动。要是不听话,就不让我担任小队长了。至于为什么,班主任没有讲,我也不敢问,但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
  有一次路遇老先生,老先生问我,什么时候再带同学来听他讲毛主席的故事。我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没时间,以后有时间再来。此后,老先生就没有再提此事。
  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我心中的谜才算解开了。老先生过去与毛主席是朋友,这不假;但是,老先生曾有一段十分尴尬的历史。在当时的极“左”年代,这段尴尬的历史就成了他的污点,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总之只要他开口讲话,就是在放毒。我请他讲毛主席的故事,本应是好事,但在有些人看来,他是在毒害青少年,是在夸赞自己,为自己涂脂抹粉,当然就不允许我组织同学再去了。现在回想此事,真是可悲也!
  
  “我没有反对毛主席,也没有出卖党的机密”
  
  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一切都乱套了。刚一开始还觉得挺好玩,当红卫兵“破四旧”砸尼姑庵“龙华寺”的泥菩萨时(龙华寺离外东区有100米远),我还跑去看热闹。但随着运动的发展,特别是当附小的一位女老师自杀后(她的孩子与我同班),就越来越感到不好玩了。学校这时也停课了,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就呆在家里用石膏粉做毛主席像,或是养鸡喂鸽子。
  老先生这时也不去校图书馆上班了,而且很少下楼,整天呆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伏案写材料,有时也去晾台上走走,或是搬把藤椅坐在那里,紧锁着双眉,久久地望着对面的蛇山沉默不语。遇见我时,他还主动地向我打听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就在这时,我听同院的大孩子说,老先生历史上曾经反对过毛主席,是叛徒。他过去叫“罗章龙”,现在改名叫“罗仲言”了。听了此话,我对老先生过去的好感顿时消失了,反而觉得老先生是个坏人。但随后发生的事,使我改变了这些看法。
  一天中午,我正在睡午觉时,家里闯进来了一群红卫兵,翻箱倒柜,进行抄家。我在隔壁房间里听到,红卫兵拿着抄出来的几封潘梓年写给父亲的信,对他进行责问:“大叛徒潘梓年为什么要给你写信?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潘老是我的老领导,我与他通信是向他请教几个哲学问题。”父亲不卑不亢地回答。
  红卫兵狂叫道:“什么潘老潘老的,他是一个大叛徒!你也是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潘梓年是谁?真是大叛徒吗?我不敢问父亲,但却牢牢地记住了“潘梓年”这3个字。(注:潘梓年是原中原大学校长,后调北京,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分党组书记、哲学社会科学部副主任兼哲学研究所所长。我父亲在中原大学时期曾任校部秘书科长,以后从事过一段时间的哲学教学工作。)
  没过几天,老先生也遭遇到了此事。一群红卫兵不仅抄了他的家,而且还把他拖到楼下进行残酷批斗。我站在二楼窗户前,看着楼下一大群激愤的人们将老先生包围在中间,不时地被人推来搡去。此时已是深秋,他仅穿了一件薄毛衣,弯着腰,低着头,浑身颤栗,一头白发显得是那么的凄凉。在震耳欲聋的批判和口号声中,他犹如一片树叶在波涛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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