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文革初期北大见闻录

作者:马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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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8日早饭后,我们62级在38斋分班学习批判。62级当时分成了3个班,考古班(1963年分出)、中国史班和世界史班(1964年分出)。与往常不同的是没有工作组成员参加。10点多一点,中国史班开始乱起来,有人把许保福和王彩霞推搡着往楼下走,我和其他人跑下去看。
  38斋东门有一个拐角,门前有一个平台,可容纳几十人。东门前有一片开阔地,可容纳数千人聚会。我看到,在平台上被批斗的人中有历史系的前团总支书记、留苏预备人员范达人,现团支书记赵德教,前任团总支书记张元杰,辅导员贾梅先;学生干部有61级党支部书记尹振玲(人称“尹大姐”)、杨绍明(杨尚昆的次子)、王彩霞、许保福等20多人,其余的是哲学系的师生。我认识一人,那就是从中央警卫团8341部队保送到北大哲学系、时任哲学系64级党支部书记的张晓恒。他们个个头戴纸糊的高帽子,有的来不及糊高帽子,就从厕所中找一个字纸篓子,戴在头上充高帽子。字纸篓是铁丝编织而成的,往头上戴时,有人被划破了脸,鲜血直淌;还有不少人脸上被涂了黑墨汁,惨不忍睹。批判斗争某人时,令其低头、下跪,若不服从便遭毒打。他们挂的纸牌上分别写着“修正主义苗子”、“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黑干将”、“黑帮”、“保皇派”等等。批判斗争达两三个小时,后被工作组闻讯赶来制止。
  当日下午,工作组分头组织学生讨论这个事件的性质,大家认识不一,分歧很大。有的认为这是革命行动,类似于大革命时期的湖南农民运动;有的则认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反革命事件。我当时的看法是:这是无序乱斗。有的人该被批判,如杨绍明,他是中央点名的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反党集团”中杨的儿子,但斗争过火了;揪斗者中有人出于“誓死捍卫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决心,他们的要求受到校系党组织的反对和阻挠,于是便自行其是,充其量是由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犯的错误。我的看法接近校工作组组长张承先(时任河北省委副书记)的结论,避开工作组而乱批乱斗的做法是有害于革命的行为。所以,工作组派我到世界史教研组去协助郝斌发动中青年教师。
  后来,“六一八事件”被中央定为“革命事件”,38斋东门被人们称为“斗鬼台”,被视为文化革命中北大的一个“革命圣地”。北大“革命造反派”每月的18日都要纪念这个日子,纪念“六一八”×周月;每年6月18日都要纪念“六一八”×周年。这个事件为全国树立了一个“榜样”,开始了全国性“乱批乱斗”,其影响极大、极其恶劣。
  
  向“钦犯”通风报信
  
  1966年7月27日晚饭后,同学们纷纷拥向东操场,因为传闻中央文革成员们要在那里给北大师生们讲话,发表重要指示。还听说:中央文革小组在前些日子已到北大,副组长江青放言:“革命的,跟我们走;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广大师生要了解“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声音,以免自己跟错人,站错队,都奔向东操场。东操场霎时间人山人海,不仅有北大师生,而且还有附近单位的人,包括北大附中的红卫兵。
  我印象最深的是江青讲话中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她不承认张文秋(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韶华的母亲)是亲家。因为张文秋“在新疆就成了叛徒,出卖了毛泽民同志”。解放后张文秋“为了保护自己,让她女儿张韶华嫁给毛主席的次子毛岸青,她们母女不是照顾毛岸青,而是在迫害折磨身患精神分裂症的毛岸青”。还说“张文秋另一个女儿张韶林在北大西语系,也不是好人”。第二件事说历史系教师郝斌是坏人,郝斌曾说李讷(毛泽东与江青的女儿)出身富农,并在四清中跟踪和迫害李讷。
  江青等人本来是对以张承先为首的工作组搞突然袭击,张承先闻讯后赶到东操场,已无法上主席台,便在一个篮球架下听她讲话。江青知道后,反诬张承先不迎接中央文革小组。她的话激起了红卫兵对张承先的极大愤怒,北大附中著名的“女红卫兵小将”彭小朋竟解下腰上的皮带,抽打张承先。
  后来讲话的有康生、陈伯达(他讲福建方言,怕人们听不懂,让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做“翻译”)、戚本禹、李雪峰、朱德等。当时我有些崇拜康生;深感李雪峰讲话很尴尬,既要以领导身份作指示,又要对委派文化革命工作组作检讨。使我最愤愤不平的是,在朱德讲话时,江青及其随从在大庭广众之下撤离,对德高望重的朱老总太不尊重了。
  散会后,听西语系学生议论说:张韶林(年级同学称他为张姐)闻听江青点她名后,怕大难临头,逃走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认为江青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讲自己家里的事,而且起码讲郝斌迫害李讷不符合事实,郝斌是在千方百计保护李讷。在一段时间的接触中,我坚信郝斌不是坏人,决定冒冒风险,给郝斌通风报信。
  第二天清晨,我到郝斌宿舍,告诉郝斌昨晚江青点名说他和张韶林是坏人,张韶林昨夜逃走了,他不走就会大祸临头。我说完就急忙离开了。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一批要揪斗郝斌的历史系同学。从此,郝斌遭受了一次次无情而残酷的批斗。
  
  革命的战斗队和革命化的名字
  
  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第一次接见检阅红卫兵,并为宋彬彬改名“宋要武”后,红卫兵战斗队、兵团之类的组织纷纷出现。红卫兵组织有的有成千上万人,有的只有一两个人,每个红卫兵组织都挖空心思给自己的组织起一个革命的名字。北京大学有“东方红”、“井冈山”、“新北大红卫兵”、“毛泽东思想兵团”等。历史系的战斗队有“红梅”、“战地黄花”、“缚苍龙”、“红色清道夫”、“硬骨头”等等。
  我参加的红卫兵组织取名为“1226兵团”,即12月26日是毛泽东的生辰,意思是“紧跟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早在1963年12月26日,由胡德平、刘国政发起,有罗昭、刘俊文和我参加,成立了毛主席著作学习小组,走毛主席过去走过的“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由于我的出身条件,特别是当时我是越南留学生辅导员,便于找学习地方,他们谦让,推我当召集人。从那时起到1964年10月参加社教运动前,还组织过几次到海淀某生产队劳动,与农民交朋友,所以我们的红卫兵组织起名“1226兵团”。我被推为兵团负责人,人们戏称我“马司令”。
  “1226兵团”也曾分化,有的人去了“井冈山”,成为反聂派。我在1967年又参加一个中间派,由历史系、物理系等组成的革命造反司令部,简称“革造”,我曾任宣传部长,支撑“革造”一段时间。但不久又回“新北大公社”,并且发展为跨系组织,主要以历史系62级为主,还有俄语系、东语系和中文系的学生。我们的方针是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打内战,不打派仗,不武斗。对我们不满的人称我们兵团为“谈恋爱的俱乐部”。他们的指称也事出有因,因为我们兵团到1968年已有四五对谈恋爱的。我系62级的陈育宁和汤筱芳,62级朱友华与俄语系王瑰梅,62级谷长岭与历史系63级叶凤美,62级陈家稼与俄语系楚绍华(后来没成),有人还造谣说我与东语系一个同乡谈恋爱,其实我早在1965年秋就同老家的刘定玲确定了关系。我们兵团搜集出版过关于刘少奇的材料,写过《毛主席是中国共产党的伟大缔造者》。1967年秋我带东语系王金地离校两个月,1968年4月29日同陈育宁、汤筱芳离校逃避武斗,在军宣队进校前夕返校。
  1966年8月下旬,在林彪、江青的煽动下,红卫兵以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为名走出校门,杀向社会。红卫兵砸毁老字号的店铺招牌,更改街道名称,任意揪斗所谓“反动学术权威”,闯入民宅查抄私人财物,焚烧古迹名著,捣毁文物字画,破坏名胜古迹,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严重损失。北大有人要砸毁西校门外一对石狮子和烧毁图书馆的藏书,被周总理闻讯制止。此时在同学们和教师中掀起了一股更名高潮,有的自动改名,有的被迫改名,仅举北大历史系几例:63级李金顺改名为“李革命”,62级女同学李毓芳改名为“李铁锤”,65级女生钱凤娟改名“前进”等。北大历史系青年教师马林彪遭到红卫兵们通缉,说他不能与副统帅同名,而且“马”可以发音为“骂”,要骂林彪,将罪恶滔天,他被迫改名“马忠理”,意为忠于马列主义理论,忠于“马列主义顶峰”的毛泽东思想理论。有的战友对我说,你名叫生祥,意在降生吉祥,有封建迷信色彩,建议我改一名字。我反复思考后改名“马赤兵”,不过此名仅用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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