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乱世求学路

作者:杨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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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走出陕西、进入一片荒凉空寂地带的时候,荒原上突然窜出一头骆驼,吼叫着发疯一般不停地奔跑,我们不知什么原因,问路边的难民;回答说,这是一头母骆驼,一般这种情况,多是它的孩子死掉了,它是因为伤心痛苦而狂叫狂奔呀。听到此,我们4个女孩子不知怎么的就流出了眼泪,国破家亡,骆驼的命运竟也如同我们人的命运一样悲惨可怜呀!
  不知走了多少天,我们一个个都累得快不行了,这时遇到一辆进川的货运车。我们好说歹说,求师傅给我们带一段,师傅开始也不答应,但见我们是流亡的学生,可怜巴巴的,便答应带上我们。车上货物装得满满的,实在没有位置坐,我们只好高高地悬坐在装满货物的车厢顶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
  搭车虽然省了我们不少力气,但同时又多了许多危险。过了广元以后,也不知是谁的原因,我们坐的这辆汽车,在一个拐弯处与对面开过来的一辆大货车相撞了,我们差点从车上摔下去。幸亏我们提前看到了对面汽车,早已死死抓住了车上的绳子,要不然我们几个就完蛋了。我们坐的那辆车的前灯撞了个稀烂,但还能开动。当汽车翻过秦岭大山,刚驶入平地,又听嘭地一声,汽车的中梁又断了。幸亏开到了平地上,如果再早半个小时,汽车还在下坡行驶的话,那我们连人带车肯定完了,非一头栽到山崖里不可。这也是老天保佑,算我们命大,到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成都梦难圆
  
  千辛万苦地奔波了大概两个多月,我们4人终于到达了成都华西坝。我找到姨妈,求她给我们找个学校读书。姨妈说,正好,南京护理学会也迁在华西坝,那个学会的理事长叫聂玉婵,她认识,不如就去找一找这个聂理事长。
  一听姨妈这话,我们4人欢喜不已,心想幸亏我们来了,原来这里这么好找学上呀。于是我们4人与我姨妈一道就去见了聂玉婵。我们满怀极大的希望而去,谁知见了聂玉婵后,她说她们那儿的护士学校确是有个毕业班,但已经满员了,不能再插生了。我们一听都急了,便赶紧苦苦求情,说我们大老远跑来,如何如何的艰辛不易,求聂理事长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们。最后聂理事长把我和我姨妈拉到一边说,这么多人,实在不好插斑,要插她可以考虑把我一个人插到学校去。我一听,当即回绝说:那不行,我们一起来的,而且还是我把她们带出来的,我绝不能把她们扔下不管,要插都插,我的3个同学若不能插,那我也不插。最后聂玉婵说,那实在对不起,连插我一个都不易,4个更不好办。结果,千里迢迢赶来成都求学,就这样失败了。接下来可咋办?
  
  辗转到重庆
  
  我们只好先在成都住下来,当时我们住在东城根街,每天四下出去求人找学校,但一直都没有结果。我们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不知道下一步将何去何从。当时,大家对自己的前途简直失望到了极点。一天,正在我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同行的一个同学(记不清是谁了)突然想起来说,她好像有一个姑丈在重庆中央医院里工作,不如到那里去找找看。我们像是在无边的大海里突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4人一致同意,而且当即动身往重庆赶去。
  到了重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同学的姑丈,求他让我们4人在借读。但是这位同学的姑丈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不仅不答应,还说现在战乱时期,国难当头,女孩子家的,还有心思读书?不如趁早回去算了,免得家里父母担心。弄得我们一个个失望至极。
  就在我们再次陷于绝境之时,新的转机又出现了。在重庆流浪了好多天,虽然我们没有找到学校就读,但有一天在街上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外国人,大家都叫她项小姐。项小姐是一个洋教师,曾在襄阳同济医院教过书,在襄阳时我们都认识她,没想到项小姐现在也到了重庆。
  当项小姐弄明白了我们4人的求学心思后,当即答应愿帮忙为我们介绍一所学校读书,这所学校也是教会上办的一个学校,但不在重庆,而在四川阆中,离重庆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学校的名称叫阆中仁济医院护士学校。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有学上,距离算得了什么呢?再远我们也要去呀!于是我们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临行前,项小姐为我们写了一封推荐信,还为我们一人请了一个滑杆给我们坐,我们千恩万谢,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离开了重庆,向阆中奔去。
  
  借读在阆中
  
  走了20多天,我们还算顺利地来到了阆中,找到了阆中仁济医院护士学校,也找到了这个学校的校长李绍秀。我们把项小姐的推荐信给她看,李绍秀校长看了介绍信,很是同情,但她为难地说,你们是毕业班学生,可我们这里是个新办的学校,没有毕业班,没法插班就读呀!这一说,把我们4人的心一下子又说凉了——这可怎么是好呀?
  我们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几个月来,我们已经个个都折腾得身心交瘁,如果这里再不能收留,那实在没法再支撑下去了。3个同学是我带出来的,我得为她们负责,最后我大胆向李绍秀校长提出来,我们大老远来了,也无路可走了,能不能为我们4个人在学校成立一个借读班?我们可以一边在这里借读,一边为医院做事。李校长说:还从没有过这种先例,不过,可以商量商量再给你们个回话。
  我们焦急地等了一天,最后校方开了个会,终于决定,收留我们在阆中医院护士学校借读。为我们4个流亡学生专门成立了一个借读班。这样我们一边在校读书,一边在医院妇产科上班做事,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在阆中的那段日子,总起来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与大家熟悉之后,同事们对我们都很好,大家都有一种同病相怜和患难与共的感觉,特别是校长李绍秀,对我们更是关怀有加,像个长辈一样。1944年12月15日,我突然患了急性阑尾炎,要手术。按规定,手术须要家长签字才可以,可我背井离乡,哪有家长在身边?当时李校长便义不容辞地走出来,以家长的名义,为我签字手术,至今想到这些,我仍对李校长感激不尽。在我们的心里,她就是我们的长辈,家长,母亲,恩人。可如今我已经没法报答她了。
  到第二年的8月,有一天,我们正在医院上班,突然听到外面噼噼啪啪响起了鞭炮声,同时伴随着人们激动的欢呼声。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出来,一问,说是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哗的一下,我们的眼泪就下来了,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我们流着热泪迅速加入到了欢腾的人群里,4个同学控制不住地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那真是一个叫人终生难忘的日子:1945年8月15日。
  
  战后急返乡
  
  不久,我们就准备动身回湖北襄阳,不仅是因为思乡心切,主要是听说胜利之后,襄阳的同济护士学校又复校了。我们要赶回襄阳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学业。
  临行前,阆中护校的同事们与我们依依惜别,考虑到我们缺少路费,大家纷纷解囊,你一块我两块地凑钱给我们,让我们四个同学很是感动。可以说,在外漂流这几年,如果不是处处遇着好人的帮助,我们很难想象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很难想象我们还能不能安全地回到家乡。
  含泪告别阆中护校的师生们,我们从阆中坐上一条大船,顺嘉陵江而下。船离开阆中之后,我们突然发现这条船上很乱,且船上的人大都是一些男人,有些看上去还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我们几个女孩子明显处于弱势,于是无形中都警觉了起来,心理上更有了几分的害怕;尤其到了晚上,我们更加担心,不敢放心地睡觉,只好轮流值班似的,你睡一会儿,我睡一会儿,这样警惕地过夜。
  但是过了两天,我们逐渐发现,这只船上的不少男人,特别是那些摇橹的船工,每到午后,一个个都抱着肩膀发起抖来。我们以职业的敏感,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得了打摆子,也就是医学上说的疟疾。我们发现,虽然他们患有病,但几天来都一直抗着,得不到医治。我想,正好我们从阆中离开时,身上备的有一些常用西药,这不正是医治他们的一个好时机吗?治好了他们的病,也可拉近相互之间的距离,变被动为主动,还能争取他们给我们以保护。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这样,我们拿出随身带的金鸡纳药片,定时发给他们服用。两天后,他们果然不再发烧颤抖了,他们的疟疾被治好了!从此我们与那些患者以及船上其他的人都逐渐和谐了起来,包括船老板也对我们表示出十分的友好态度,一路上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欺负我们了,晚上可以放心地睡安稳觉了。
  一天晚上,船到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口处的河川,船老板连同船上其他的人,为了表示对我们4人的感谢,一致表示要请我们上岸看电影。我们推辞不掉,便接受了他们的好意。我记得,那晚我们看的电影的名字叫《夜半歌声》。
  
  终圆学业梦
  
  从阆中到重庆,行船一共走了18天,到重庆后遇上逃难回家的人很多,我们挤不上船,便改乘汽车回武汉,从武汉回到襄阳。
  当我们回到离别了3年之久的襄阳同济医院护士学校的时候,已是1945年的年底,我们那一届的学生早已离校毕业了。我们问校方,那我们怎么办,学校说,要学完全部学业,只有跟下一届的学生一起再读,到时候参加学校统一考试,合格后才能毕业。我那3个同学一听,一下子泄气了,她们表示已经不想再读了,便放弃了留校续读。而我又坚持留校续读,最终读完了全部课程,参加了湖北襄阳同济高级护士职业学校第17届毕业班的统一考试,并以优异成绩获得了毕业。这一年是1947年。
  我这个学业完成得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责任编辑 齐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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