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到 黎 明

第六章

 



  在最后几公里的路上,无论中尉怎么样催促战士,黎明时他们还是只赶到了公路的附近,落在刮了一夜暴风雪的白皑皑的旷野上。

  趁黎明前的黑暗,伊万诺夫斯基又走了一公里。他冒着越来越大的危险接近土坡上依稀可见的那条公路,这时他突然看到路上有几辆汽车从山岗上下来,中尉气得差点儿喊出声——只差那么十五分钟就能跑到公路那边了!开始他安慰自己:汽车很快就会过去。汽车的确很快地在远处消失了,但紧接着又出现了一队马车,随后从山岗那边又跑出来两辆黑色小轿车,撵到前头去了。事情明摆着:白天已经开始,车辆越来越多了;要想带着他们这个自制的雪板拖车越过公路而不被发觉,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于是,伊万诺夫斯基虽不向公路靠近,但也不离开它,他猛然向旁边一拐,向离这里不远的光秃秃的山岗滑去,那里稀稀拉拉有些灌木丛。总的看来,隐蔽在那里并不理想:但呆在公路眼皮底下这个凹地里,那也绝对不行;天已经亮了,德国人随时都能发现他们。

  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滑雪登上了小山岗,伤员差点儿从雪板拖车里被甩出来;中尉忍住已经习惯了的疼痛,疲倦地向离得不远的灌木丛滑去。但半路上,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相当高的土墙,正好横截山岗,向公路延伸。中尉感到莫名其妙,停了下来,但很快就弄明白了,他高兴地向慢步跟在身后的同志们招了一下手——快!

  这是有一半被雪盖上了的反坦克壕,是战争开始后遍布俄罗期大地的长达许多公里的野战工事之一。为了修建这些工事,曾经花过多少人的劳动!但是在中尉的记忆里,这样的战壕一次也没有使希特勒坦克部队前进得慢一些。大概只有在步兵和炮兵的火力严密掩护下,这些庞大的工事才能发挥自己的功能,否则它的阻挡坦克的作用比普通的路沟大不了多少。

  现在他们在这个空旷的山岗上遇到这个战壕,倒正是时候。中尉毫不迟疑,顺着斜坡滑进了积雪成堆的宽阔沟底。这儿还相当深,风比较小;沟的一边上沿,雪被风刮成了优美别致的屋檐,因此构上面有了一些遮挡。也许可以在这儿呆些时候了。

  他们一个个进了这个掩体,倒在沟底拐弯处松软的雪堆上。他也倒下,屁股象焊在被暴风雪吹得结结实实的雪地上。他喘着热气,心不在焉地久久望着雪尘在对面屋檐脊顶上随风飞转。他不知道往后怎么办,从哪里和怎样越过那条该死的公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员好。他只是感到,从昨夜起,事情远不象原先估计的那样,一切都比估计的要坏,而且很可能结局十分糟糕。但是,经过这么大的努力,一切却归于失败——这是他不能答应的。他觉得,应当尽一切可能来对付环境,象对付德寇那样。他的决心倒是足够的,但就怕体力不争气。

  他们在战壕里躺了二十分钟左右,没有说一句话,他自己连开口说话和指定一名监视哨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是心里嘀咕:马上,应该马上叫一个人去。虽然他们都精疲力尽到了极点,但需要有个人牺牲休息,爬上去,顶风冒寒,以免敌人袭击时大家措手不及。

  “要一名哨兵,”昏昏欲睡的伊万诺夫斯基终于说出来这句话,他等了一阵,但战士们一片沉默,“苏德尼克,你去。”

  苏德尼克背靠雪墙,膝盖上扶着装满锯末的背囊,里面放着脆而易碎的东西。他好象是睡着了,戴着湿风帽的头向后仰,眼睛半闭着。

  “苏德尼克!”中尉的声音大了—些。

  “马上,马上去……”

  还是停了一会儿,这个战士把身子猛力—挺,坐直了腰,然后双手一撑,站了起来,他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轻些,注意燃烧瓶!”中尉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困顿迷糊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苏德尼克把滑雪板留在下面,在离战士们稍远的地方爬上了高陡的胸墙,他穿着白色伪装衣的身子紧贴在胸墙后面洁白的雪地上。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们还在走?”伊万诺夫斯基问道。

  “还在走。没完没了的。”

  当然罗,他们是要走的,他们不会停下来等待着他顺利越过公路去消灭他们的基地。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和任务,只不过和他的任务正好相反罢了。他想:幸好附近没有他们的停车场和后方部队,否则,他在这个掩体里停留的时间就长不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中尉冷得都发抖了——走时发热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刺骨。除了胸墙上的苏德尼克,大家都疲急不堪地躺着不动。

  中尉想到这样太容易被冻坏,便喊了一声:“不要睡!大家都坐起来!”

  一个人翻动起身子,这是鲁卡绍夫,他坐起来,用疲劳无神的目光环顾积雪的掩体。彼沃瓦罗夫在舒适的雪地上没有动——他睡着了。中尉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他们打几分钟盹吧,否则就别想叫动他们一下。三、四十分钟之内他们或许冻不坏吧。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已经没有权利睡了。

  伊万诺夫斯基意识到了面临的危险,费了不少劲赶走了令人头昏脑胀的瞌睡,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中尉早就担心哈基莫夫,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看他,于是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伤员跟前。正象他担心的那样,战土的情况不好。大概他还没有恢复知觉,一动不动地躺在滑雪板上,满是积雪的斗篷把他包得紧紧的,从斗篷的小口看到了他那苍白而又发青的脸。急促而困难的呼吸使斗篷的边缘结上了一层厚霜,雪花从斗篷的边缘掉在他湿淋淋的面颊上,立刻就化了——他在发烧。中尉弯下腰轻轻地叫唤他,但他怎么也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紧张急促地喘着气。

  伊万诺夫斯基在伤员跟前坐了一会儿,开始对自已的决定是否正确发生了怀疑,哈基莫夫因为这个决定才受了这一路的罪。如果当时把他留在一个干草垛里等小分队回去,也许真的会比现在好。但是那样作,还得留一个人照看伤员,这是中尉所不能同意的——本来十个人已经只剩五个人了。而且这五个人面临的主要战斗任务越来越复杂,正是因为这个任务他们才上这儿来,虽然来的晚了。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首先要穿过公路,但是又怎么能在这么多的德国人眼皮底下穿过去呢?中尉实在想不出办法。

  现在他脑子里一直想这个问题,他很快站了起来。他反正帮不了哈基莫夫什么忙,而任务却是他一刻也不能不想的。他把滑雪板插到雪堆里,摇摇晃晃地踩着雪,爬到了胞墙那里的苏德尼克跟前。这儿有风,比沟底冷,但是能看到一大片原野和公路的两头,公路的中部被小山顶遮住了。战壕就通往那里。在公路的那一边,小树林和灌木丛零零落落,长了一大片,有的离公路很近。在河滩旁边那熟悉的小松树林遥遥在望,上次他们是在那儿遇到不幸的。

  中尉从怀里掏出了地图,对了对位置。他的地图里有意地没有标出基地位置,但是不标他也牢牢记得基地位于河边小树林北侧突起的那一部分。现在,中尉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小山岗,看出他们离那儿最多还有两公里。离得这样近,可就是去不了——这又使他感到十分难过。由于这条该死的公路,他们得耽搁一整天——在吉凶莫测的情况下受折磨和挨冻一整天。

  伊万诺夫斯基开始和苏德尼克一起观察公路,公路上交通频繁,中间短时间地出现过没有车的情况。那儿走的基本上是卡车——各种各样牌号带篷和敞篷的卡车,显然是从欧洲各国搜罗来的。它们大多数是向东,向莫斯科开去。中尉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全体出动,不带伤员,而是带上哪怕一两个战士,那么,是可以去冒冒险的,可以利用战壕,穿到公路那边去。这一天他在那里至少还可以看到、侦察到许多东西,制定出一个行动计划,天黑时把全分队带过去。

  这种想法使他一下了来了劲,新的目标使他增添了行动的力量。他爬下胸墙,朝滑雪战士们低声却有力地说了一句,“起来!都跳—跳暖和暖和!喂!”

  克拉斯诺库茨基、鲁卡绍夫立刻站起来了,用手套拍打着身子。鲁卡绍夫推醒了睡得糊糊涂涂的彼沃瓦罗夫。

  “暖和暖和吧!打起点精神!”中尉一个劲儿催促,这时他想起了一个叫人起来的最好口令:“开早饭吧!鲁卡绍夫,拿出罐头来,每人两块面包干。”

  鲁卡绍夫带着睡意,打着寒颤,从皮包里拿出来几块黑麦面包干和一盒鱼罐头。中尉用刀吱扭吱扭地把铁皮底割开了,于是大家便用刀子和匙子刮那里面冻得硬梆梆的东西。

  “喂,怎么样,小彼沃瓦罗夫,你睡了一会儿吧?”由于寒冷中尉故意振作了一下精神,问道。

  “是的,睡了一会儿。”

  “你支持不住了?啊?”

  “太累了,中尉同志。”战士直率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个棒小伙子呢,”伊万诺夫斯基轻松地开着玩笑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我不行了。”

  他不分辨,不叫苦。现在,经过一段休息之后,他露出了羞愧的表情,黑黑的面颊在刚刚睡醒之后泛起了几乎是孩子般的红晕。

  “不行了!”鲁卡绍夫带着指责的语气摹仿他说,“又不是在妈妈跟前。现在可是……掉队的比打死的更糟。”

  “被打死算啥,打死了也就不需要用力气了。可你看这儿——两只手被绳子磨出来血泡。”克拉斯诺库茨基伸出自己红肿的手掌,昨夜,他显然吃了苦头。但是谁没有吃苦头呢?而且谁晓得马上还要吃多大苦头呢!

  “可是也有聪明人,”鲁卡绍夫用方才那种气愤的口吻继续说,“不知是溜掉了,还是迷了路。结果我们在这儿替他们吃苦。”

  他指的是邱宾和扎雅茨,中尉同样一刻也没有忘记他们。被打死的那两个,不说也清楚。哈基莫夫,虽不好说,但也还比较清楚;而准尉和扎雅茨呢?昨夜在路上突然不见了,好象钻进地里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叫人莫名其妙。

  “如果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但假如不是这样呢?”鲁卡绍夫严肃而忧虑地看了看战壕说。中尉这才明白中士的意思。但是中士说的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确切些说,伊万诺夫斯基不愿意设想、甚至不愿意别人暗示邱宾准尉会叛变。然而他内心却充满着犹豫和怀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小分队的人本来就很少!

  “还会顺着我们的足迹把德国人引过来,”克拉斯诺库茨基天真地附和说,“事情很简单:雪地上有滑雪板的痕迹,只要追——总能追上的。”

  “一切都可能。”鲁卡绍夫脸色阴沉地表示了同意。

  “不,不能这样说,”伊万诺夫斯基搭腔了,“准尉不会这样,他不是那种人。”

  鲁卡绍夫咀嚼着面包干,疲倦地望着战壕的尽头。

  “可能不是那种人,但一切都可能发生。比方我们那个第一O九队,也有过那么一个相貌堂堂的大尉,一个劲儿修防御工事。等修好了,却修的不是地方。德国人一来,他第一个举起了双手。”

  “喂,你不要这么说了。”伊万诺夫斯基坚决打断了他的话。“邱宾不是那个大尉,这是肯定的。鲁卡绍夫,以后你要多相信人,人家不也相信你嘛。”

  “那是我呀……”

  “你为什么认为邱宾不如你?”

  “我还在这儿,可是他却不见了。”

  是的,他的逻辑几乎是无懈可击,反驳他是困难的。事实上,他就是没有掉队过,虽然他还是个殿后兵,而且他也没有让此时坐在旁边迅速舔着勺子的彼沃瓦罗夫掉队。总之,鲁卡绍夫是对的,但是伊万诺夫斯基不愿意过早地给邱宾下结论。准尉身上毕竟有某些好东西,尽管他的固执使中尉生气。

  他们坐在雪堆上,很快就吃完了罐头,嚼完了面包干。伊万诺夫斯基把勺子放回口袋里。

  “鲁卡绍夫中土,”中尉换了一种语气说,“留在这儿代替我。我需要去侦察一下。大家都留在这里。可以休息。注意观察周围。我很快就回来。有不明白的吗?”

  “明白了。”鲁卡绍夫带着乐意的心情回答。

  “一切都按规定办。要照顾哈基莫夫。”

  “一切照办,中尉。我们会照顾好的。”

  “好了。小彼沃瓦罗夫,跟我来!”

  “我?”彼沃瓦罗夫觉得奇怪,但只是迟疑了一下,顺从地站了起来。

  “带上滑雪饭和其它东西。我们走吧。鲁卡绍夫,把苏德尼克替下去,他恐怕冻僵了吧。”

  伊万诺夫斯基踩着有的地方齐腰深的积雪,顺着战壕向公路走去。滑雪板他们拿在手里。战场有时出现小弯,拐弯时,中尉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但战壕里和附近似平没有人;壕沟底部有棱有角的雪堆没有人动过。他们终于听到了柴油机沉闷的嗡嗡声,闻到了在严寒里难以闻到的合成汽油烧着的烟味——快到公路了。伊万诺夫斯基从一个转弯处突出来的粘土坎后面探出身子,又立即缩了回来。跟前,就在战壕宽阔的出口处,一辆汽车闪过,上面盖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帆布;接着,过了—辆又一辆。这是汽车队,一些敞篷车上驾驶室旁边能看到身穿绿色军大衣的、缩着脖子的德国人。看来,俄罗斯的严寒把他们冻得够呛,车上的人对周围也就不大注意了。中尉向心情紧张、浑身发冷的彼沃瓦罗夫打了个于势,并沿着雪堆的一边爬上了斜坡。

  当然,他对马上成功、对找到穿过公路的好时机远不抱多少希望,但老是这样的不走运——却是他未曾料到的。他在凛列的寒风中都快冻僵了,好不容易才等完轰轰隆隆的汽车都过去了,附近好再没有什么人了。但是他刚从胸墙的冻土块后面探出身子,立刻又看到了不远处有德国人。一共三个,是通信兵。一个爬上了柱子,在那里摘他的电线,另外两个拿着电话机,坐在公路边——看来是在接线路。他们的背后路出来步枪的枪筒,地上放着几捆电线和某些工具。正在忙事的德国人固然没有四面张望,但如果两个俄国人想从他们鼻子底下越过公路,他们自然还是能发现的。

  这就是说,又需要等待了。

  于是中尉沮丧地躺在被雪覆盖的冻土块上,眼睛盯着公路。身子冷得够呛,脚冻木了,受伤的大腿疼得更厉害了,伤痛越来越使他分心。

  路上的交通,时而车水马龙,时而略微安静,并且出现一公里,或许更长距离的中断。这种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出现过一两次可能地过去的比较有利的时机,但那几个德国人还在那儿维修线路。中尉三次掏出坦克上用的那个沉甸甸的小表,最后一次的时间是十点半。通信兵还是没有走开。过了半个小时,坐在柱子上的那个,终于下来了,中尉想,也许现在他们该走了……但这个德国人走到下一根电线柱子跟前,又把自己的抓钩挂在脚上,向电线柱子上爬去。他们三个人在那里小声地谈论着什么,但风把他们的话音往别的方向吹,所以中尉什么也没能听出来。

  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了很长时间。伊万诺夫斯基已经开始观察四周了,打算在离这些通信兵远一些的地方找一个更合适的地点。这时他发现路边上那两个德国人身旁又出现了一个。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他大概原先就在中尉看不到的山岗后面,守在路上的某个地方。中尉感到后怕,如果刚才冒险跑过去——那就淮保碰上这个看不见的德国人。只见他蹲在电话机旁,和其余两个谈了几句,并向柱子上那个人挥了—下手,那个人开始住下爬。在他下来的时候,这三个人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拿起自己的挎包和箱子,顺着公路走去。

  这一次他们停下来,离战壕比较远了,他们已经谁也不上柱子了。中尉看了一下公路的另一头——现在看来应当下决心了。但首先必须尽量靠近公路。

  他从斜坡慢慢地下到了壕底,受伤的大腿被弄得挺痛。在雪地上坐了很久的彼沃瓦罗夫一跃而起,伊万诺夫斯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们紧靠着壕底陡峭的一侧迅速往下走。这时,从公路上很容易发现他们,所以走了不远中尉就卧倒在横堆着的雪包后边,身子紧贴雪地,彼沃瓦罗夫敏捷地在他旁边卧倒,把身子藏进了雪里。他那张孩子般的脸庞,由于寒冷,加上睡眠不足,显得浮肿,精神高度集中地对着中尉,中尉的眼睛不时碰到他焦急询问的日光。彼沃瓦罗夫趴在战壕底,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得靠近指挥员,指挥员现在要作出对他们俩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决定了。

  但是在这里就连中尉自己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他不得不依靠听觉,敏锐地捕捉从公路上传来的各种零乱的声音。当然,在偷越公路的各种可能的办法中这一招并不是最可靠的,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等公路上柴油机的轰鸣略有减弱、附近再没有听出什么新的声音时,伊万谢夫斯基暗自说了一句:“走!”就—跃而起。

  在深雪中他几步就跳到了公路旁的战壕终点,从这里向外一看——眼前这段公路确实是空荡荡的,虽然他根本就来不及望一眼远处那个小山岗。他弯下身子,拼死劲地跳到轧平了的公路上,又使劲跳进了公路那一边战壕的雪堆上。跑时他满意地听到身后彼沃瓦罗夫的喘气声,因此更是用尽全身力气沿着壕底向已经不远的转转弯处飞跑。但跑了几步之后,他又开始听到发动机急促的轰隆声,他心里一紧,感到十分不安,估计会出现喊声,也可能是枪声。但他毕竟还是跑到转弯处后面隐蔽了。彼沃瓦罗夫虽然没有同时赶到,但是,中尉回头发现,战士卧倒了一会儿以后汽车才出现。汽车没有减速,很快地就开过去了,这天早晨他第一次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一口痛苦的,叫人肝肠寸断的闷气!

  “咳,真见鬼!……”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一会儿,然后伊万诺夫斯基跪起来看了一下四周。不远的地方似乎有灌木从,从高高的胸墙那边,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来稀稀拉拉的树梢,中尉和战士有气无力地沿战壕走去。他们离开公路有好一段距离,打算爬出战壕,到原野里去。奇怪的是:彼沃瓦罗夫竟比他先爬出去了。中尉第一次试着往上爬,但刚爬到一半,就从陡坡上滑回到了雪堆。大腿又痛得厉害了。这一次他没能或者不愿压住自己的哼声,彼沃瓦罗夫在胸墙上转过身来,用害怕的、询问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

  “没什么,一切都很好。”

  伊万诺夫斯基打起精神,忍住了疼痛,战士把滑雪杖递给了指挥员,指挥员靠滑雪杖的帮助最后翻过了胸墙。

  “好了。现在用滑雪板!”

  这儿,大概巳经可以沿着战场走了,因为在公路的那一面有胸墙的掩护,有些地方,灌木从把他们掩护得也不错。在右边,远处露出了小松林灰色的树梢,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他们的命运——成功,或者是不幸,是光荣,或者可能是死亡。



作者:[苏] 瓦西里·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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