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架飞机飞走了。

  大家都向一捆捆报纸那儿跑去。绳子一下子割断了。反射着一篝火的一张张报纸,象一朵朵巨大的火花的花瓣,在黑暗的林中空地上散开来。人们读着报纸,用手摸着,互相传递着,谁也不在乎报纸是哪一天的。只想从文章中读到它的内容,从字里行间琢磨出言外之意。人们从每一篇军事通讯中寻找着准备反攻的暗示。

  穆霞本想开始给一些老年人朗读《真理报》,以此来稍稍安慰自己,可是没有成功。每一个人都想亲眼看一看报纸。人们把姑娘推开,根本朗读不成。

  鲁达科夫走过来,把穆霞带到一边。他很难为情,以一种发窘的声调请求穆霞,他的这种声调奇怪得使人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沃尔科娃,我有一件大事求你,可以说是私人性质的……你看,我在那边,”他朝飞机飞去的方向一挥手,“有家庭:妻子和孩子。妻子信上说:他们生活得很好,别挂念等等。她是在安慰我。可我觉得,好象有什么在那儿压制着他们,他们很艰难……你懂吗?……”

  姑娘吃惊地望着指挥员。他干吗难为情呢?怪人!难道他不值得别人好好地关心一下他的家庭吗?

  “妻子写道,”鲁达科夫继续说,“要把我的新皮大衣,还有在那边一些别的东西保存到我们会面的时候,以便,你瞧,一旦胜利以后,我立即换上便服,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家里一样?你对此感兴趣吗?……沃尔科娃,我恳切地请求你。他们现在住在……”他说了城市的名字,州的首脑机关暂时迁到了这里。“你反正要上那儿去的,顺便去看看他们,劝劝她这个古怪人,要她把我的全部东西卖掉,换掉……,要她保重自己!嗨,这些做妻子的呀!”

  看见鲁达科夫扮演丈夫和父亲这个角色,使人感到奇怪,这也许是因为他平日总是把自己的私事严严实实地瞒着周围的人。

  “我一定到州委去直接说。您放心吧,我要让政府发给他们所必需的一切。”

  “不行,不行,沃尔科娃!我不许你这样!你听见了吗?你呀,一定还想象不出,全国人民现在生活得怎样。绝对不许!请你告诉她:让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卖掉,除了健康以外,什么都不要吝惜。健康——这是最重要的。哎,真是个古怪人,古怪人!还有一点要请你,沃尔科娃:当你同她谈话时,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别对她说,一点也别说!我那口子呀,神经有些脆弱。你就说我们在这儿生活很平静,呶,比方说,在采伐森林。说德国鬼子在前线进攻,他们顾不上我们,而我们,就说,在这儿整顿秩序……自由的空气,大自然,我们常常去打猎,采蘑菇……没关系,没关系,你别不好意思,她会相信的……要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地在等待时,她就会相信他所希望的事情。”

  “指挥员同志,指挥员同志!”军需处长的声音在呼唤他。

  象是谁扭了一下开关:鲁达科夫脸上亲切、温和的光芒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指挥员已经到了多火跟前,用冷冰冰的声音发布命令。穆霞甚至在想:她没有听错吧?得了吧,一分钟以前,鲁达科夫不是还在难以为情地谈着自己远方的家庭吗?

  军需处长和托利亚已经言归于好,他俩在飞机运来的木箱子旁来回奔忙。托利亚这小孩在读标签:冲锋枪、子弹、炸药、磁性水雷,而军需处长在填清单。两人在热烈地赞扬着大后方的慷慨援助。

  “热烈兹诺夫同志,嘿,看吧,磁性水雷,磁性的!两箱呢!……这回该让德国法西斯粉身碎骨了!”托利亚叫喊着,甚至高兴地手舞足蹈。

  尼古拉和穆霞手拉手站在篝火旁边。周围有许多人他们也不感到难为情。此时,他们想的只是很快,半小时或一小时之后,会重新听到马达的吼声,他们将长久地分别,也许是永远分别,除此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我一听见飞机的声音,我就要亲吻他,一定要吻他的嘴唇,”——穆霞心里盘算着。尼古拉也这么想。他劝自己要勇敢些,别白白错过了这瞬息即逝的几分钟时间。可是,随着这几分钟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惶惑不安,他那双大手爱抚地握着穆霞纤细、冰冷的手指,甚至开始轻轻地颤抖。

  为了多呆上一分钟,只要这一分钟能推迟他们分离的时刻,那末,他们宁愿以青年人具有的慷慨,不加思索地将他们生命中的一年献出来,换取这样的一分钟。甚至当营地那边,南方的地平线上突然闪现明亮的火光,隆隆的排炮声传到机场时,他俩还没有立刻明白过来,没有立刻发现篝火旁出现的忙乱。

  “热烈兹诺夫同志,到指挥员那里去!”托利亚跑来喊道。他困难地喘息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家表现出来的惊慌、远处轰隆的炮声、射击和爆炸的闪光,这时才使穆霞和尼古拉清醒过来。敌人的讨伐队进攻游击队营地了!这一想法立刻使这对年轻人回到现实中来。他俩随即穿过田野,跑向篝火。

  鲁达科夫已经上马了。在篝火映照下,无论是马还是骑马的人,都象青铜铸的一般。集体农庄庄员出身的一个游击队员,在部队的职责是饲养马匹。他将第二匹已备好鞍的马的缰绳握在手里。

  “你们上哪儿去啦?瞧吧,有情况啦!机场会受到进攻的。不能接待第二架飞机了。给它发一个红色信号弹,禁止降落。沃尔科娃,您担任护土长,留在伤员这儿。您的助手是这个,叫什么来着,哦,‘活见鬼’。把袋子埋藏起来。把运来的冲锋枪和手榴弹擦干净,准备分发给所有能拿武器的人——都去保卫机场。等待命令。热列兹诺夫,上马,跟我走!”

  鲁达科夫催马前进,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尼古拉骑着一匹缴获来的栗色阉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他。

  轰隆隆的炮声响得越来越厉害了。

  篝火旁的木箱打开了。崭新的冲锋枪用油纸包好,浓浓地涂上了一层枪油,引起了游击队员们的赞美。这才是真正的武器呀!沉重的弹盘在大后方就已经分开装好了子弹。

  干练的托利亚,在军事工作上看来很有经验,他帮助军需处长和穆霞在通往机场的路上设置埋伏。姑娘把两支冲锋枪发给留下来也准备下一趟走的乔尔内依和巴哈列夫。米尔科一抓起武器,立刻来了劲头。他用衣袖小心地擦去残余的油脂,试了试枪闩,热情的眼睛闪着光芒。

  “护士同志,看来,命运不叫我们和您飞走了,”他说道。“喂,别悲伤,会好起来的。嘿,我们还要摆弄摆弄这玩艺儿!”他欣赏着冲锋枪,就好象姑娘欣赏着新衣裳。

  这个游击队员很快就领悟到,游击队里还没见过的这些苏联新式武器是怎样上弹的,于是便把弹盘装上。

  “好东西!确实,七十发子弹……机枪!……”

  穆霞在乔尔内依身旁坐下来。和这个久经征战的人在一起,她心里感到踏实得多。

  “您,米尔科,于吗不乘第一架飞机走?要不早已在大后方了,在自己人那儿了。”

  “护士同志,我没有您,就好象火车司机没有路签一样,没有道路。”游击队员这么回答,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米尔科黑色的眼睛在近处闪烁着。借助篝火的余光,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那瘦削的脸和颤动着的小鼻孔。姑娘又感到不自在起来。

  “开始潮湿起来了。让我给您盖点儿东西吧……伤口不痛吗?”

  “伤口算什么!”这位游击队员急促地扭转身子,望着那活蹦乱跳的爆炸闪光,这问光在远处熊熊燃烧,好象这可怕的、连续不断的响声就是由此产生的。“发射的是五十公厘的炮弹,中等口径。”

  姑娘也朝那个方向看着。她在怀念着尼古拉。大概,他已经进入了防线,在战斗,当然,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她想起了:“自由的空气,大自然,我们去采蘑菇,我们去打猎”。他,鲁达科夫,也在那里……

  “那里情况怎样?”她忧虑地低声问道。

  “法西斯发起冲锋了——就这么回事。全部王牌都拿出来了!”

  “而我们的人,真可怜,他们在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啦?”

  “可怜!她也这么说!……可我们这些人才真是可怜哩……在这种时候躺在这里,象菜园里的南瓜一样……哎,玛莎,要是我脚好的话。我会用三弦琴去给他们奏一首吉普赛歌曲的!”

  乔尔内依吹了一声口哨,挥舞着冲锋枪:“哦,这是什么?米尔科,亲爱的,这是什么?’

  炮声突然停止了,爆炸的火光也熄灭了,可是又开始听到颤抖的、有力的机枪哒哒声。突然,整个地平线上黑暗的、枝桠交错的森林被清晰地照亮了。深红色的、不太明亮的闪光笼罩了半边天。它逐渐增长、扩大,最后,升起来了,好象升到星星旁边,于是星星消失了,宛如融化在那均匀的光辉里。

  留在机场上的游击队员们,对这突然发生一片大火的景象感到茫然,甚至没有发现飞机怎样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当飞机来绕第二个圈子、马达在头顶上轰鸣时,大家才听见。“啪”地一声发射了一颗信号弹,声音不大响。红色的小星缓缓升上天空,悄悄地轻声炸裂,象一颗慧星不慌不忙地向下坠落。

  飞机又转了一个圈子,然后朝来的方向飞走了。

  穆霞怀着忧喜交织的感情倾听着远处渐渐消失的马达吼声。太阳冉冉升起,朝霞柔和的光辉逐渐掩盖了火光。阵阵南风把森林烧焦的糊气吹到机场上来。穆霞在一棵有标记的卷曲的松树下埋好袋子,这个地方她和尼古拉曾经呆了几乎一个通宵。姑娘给这个地方盖上一些松枝松叶以后,便转身到乔尔内依和巴哈列夫那儿去了。

  他们两人在担任警戒。他们带着冲锋枪和备用弹盘躺在一株小松树下,注视着在朝霞辉映下已渐渐失去可怕色彩的火光。

  伤病员们在小声交谈着。

  “法西斯正想用火把咱们烧出森林!这事儿很清楚!他们不能战胜咱们,就想用火烧臭虫似的来烧死咱们。”乔尔内依说。

  老头子巴哈列夫头发湿润,脸上发烧,仍然处于半昏迷状态,他的眼睛可怕地望着那白色的、波纹状的烟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是怎么回事呀!”他那发炎的、干裂的嘴唇吐出低沉、微弱的声音。

  突然,他端起冲锋枪准备射击,可是乔尔内依把他的武器从手中打下来了。

  “躺下,当兵的!”他用被子把同伴盖住,朝穆霞微微一笑。

  “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姑娘望着那开始遮住红彤彤的初升太阳的烟云,小声问道。



《穆霞姑娘》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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