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从那时起,同伴们就常常能听到节日之夜响过的苏军打击的声音。在森林里或者荒凉的田野小道上穿行时,他们现在经常看到浅蓝的轰炸机匀称的十字架机身。这些轰炸机在晴朗的天气里,在寒冷、蔚蓝的天空中,给身后留下一条久久不散的白尾巴。从远处的公路干线上,从铁路上,有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自动高射炮匆忙的射击声以及隆隆的空战声。有时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朵朵爆炸的彩云,闪光的白雪与冬天苍白的天际连成一片,在相接之处的上空升起一团团袅袅黑烟。

  同伴们有几次看到在节日之夜帮助他们向祖国献礼的那种飞机。有时两架,有时四架、六架——总是小小的一群突然从森林的边缘处出现,低沉的轰鸣声震惊天宇,从头顶上飞掠过去,然后很快消失在冬天朦胧的地平线上。

  如今,苏联飞机经常出没于占领区上空,给疲惫的行路人带来了问候。这既是他们正日夜兼程以赴的遥远祖国和平的后方对他们的问候,也是对他们的召唤。

  但前进的路程日益艰难。在那个节日之夜,他们吃光了兔肉干,你推我让地分吃了最后一块面包。打那以后,他们只好喝那种切成碎块的小菩提树皮熬成的、非常难吃的清汤,或者在无人照管的集体农庄的田里,费劲地从雪里挖出一些甜甜的陈马铃薯。

  有一天,在一个十字路口,游击队员们看见了一块钉在电线柱上的大黑牌子。牌子上用俄文写着:“无人区”。下面注明:“任何居民,如无特别通行证进入‘无人区’,根据司令部命令,不经审判就地枪决。”尼古拉和穆霞若无其事走过这块告示牌,托利亚忍不住唾了一口浓痰,让痰挂在牌子上。同伴们既不害怕这古怪的名称,也不害怕这些威胁的词语。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们真正感到可怕了。他们只知道一点:再往前走会更艰难。

  的确,这里的村落已被焚毁殆尽。大路旁的房屋虽然还保留着,但里边已经没有居民。房子被占领军占驻了。被击溃的、失去战斗力的部队在这儿休整。设在原先是拖拉机站的棚子里的战地修理所,修理着被打坏了的、变了形的战争机器。新的师团也集中到这里来,以便准备进攻;从西欧的后方开来的后备军也向这里靠近。在这里的房屋中,伤兵直接躺在地板上。这一广阔地区已成了一座大兵营。

  大路象战壕一样,挖在深深的雪地之中。大路上,军用汽车来往奔驰。为了使大路不遭游击队破坏,工兵们砍光了大路两旁的森林和小树丛。在小桥两旁的洼地上敷设了地雷,地雷区围上了带刺的铁丝网。

  只能在夜间通过这一没有居民的地区,而且还要沿着森林走。有时一昼夜还走不上五、六公里。现在连冻马铃薯都不得不生吃了,因为不是经常能够点篝火。只有一次同伴们很幸运地碰上了一座林中小屋的废墟,这小屋看来是一位守林员的。托利亚在旁边菜园的菜地里,找到了冻得硬梆梆的甘兰。他们贪婪地向甘兰扑去,把它们从雪中挖出来,等不及水烧滚就生吃起来。梆硬的甘兰在牙齿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当甘兰终于熬好后,他们不仅吃光了溜滑的菜叶,连汤也津津有味地喝光了。他们觉得这种汤太好喝了。

  同伴们用空袋子装满了冻甘兰,这些甘兰可以让他们维持一段时间。但气力明显地在衰竭下去。现在三个人都极其虚弱,以致他们每挪动一步都感到吃力。肌肉又酸又痛,好象被打伤了一样。当黄昏降临,尼古拉把同志们唤起来上路时,他们呻吟着,不大情愿地站了起来……

  “同志们,你们可知道,要不是我们肩上的这个重担,我怎么也不会站起来的。躺着,躺着,望着天空,打着脑,该多好啊!哪儿都不想去!”有一次穆霞坦率地承认道。

  两颗大大的、晶莹的泪珠挂在她那凹陷下去的、发青的眼窝边。

  尼古拉吃惊地向姑娘望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她熄灭篝火,拥好袋子,甚至还哼着歌哩。但要骗过尼古拉可不那么容易。他知道这些话不是偶然说出口的,要知道,他自己有时也同样屈从于那种对一切都麻木不仁的感情。当他整夜在雪原上给同志们开辟道路,穿过小树丛,越过被风吹拆的枝任时,他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使伙伴们的精神振作起来,使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尽管这种力量正在衰竭;如何使他们焕发精神,鼓励他们前进。

  他们在林中小谷里停下来休息,篝火快活地僻啪作响。这时,坐在树旁沉思默想的尼古拉突然伸直身子:“同志们,你们知道吗?”

  开始打瞌睡的穆霞睁开眼睛,惊讶地望了望他,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她似乎觉得方在年轻的游击队员那张由于篝火烟熏和寒风吹刮而变得乌黑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你们知道吗?刚才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斯大林同志的一篇文章,那里讲的是叶尼塞河上的渔夫常常碰上暴风雨的事情。叶尼塞河上的暴风雨既凶狠又无情……有些人吓怕了,放下桨,趴倒在船底下:随你带到哪儿去吧!于是浪涛把他们推向了乱石峭壁……”

  尼古拉停了一会。篝火旁边静悄悄的,只有一根生树枝在火中渗出水来,吱吱地响着。

  “而有些人却相反……暴风刚开始刮起来,他们就紧紧抓住桨,迎着风浪向前,逆流而上。他们使出全身气力划桨……终于战胜了暴风雨……斯大林同志这是在讲布尔什维克,讲真正的革命家……”

  生树枝在火中烧断了,篝火上方腾起了一束火星,而后便立即消失在寒冷的黑暗中。

  “你这是为我讲的,是吗?”穆霞痛苦地问道。

  “不,对大家讲的。我们的暴风雨还没有开始,风暴只是刚刚向我们袭来。”

  游击队员们都陷入了沉思。暴风雪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残雪,穆霞双手抱住膝盖,把下巴埋在膝盖里坐着。很清楚,她的思绪浮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尼古拉挨近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象着一条大河上刮起了风暴。黑浪有那株松树高。一只只小船在浪尖上颠簸,就象水里的蒲公英种子那样。浪呀,风呀,黑夜呀,都来冲击它们,可它们还在飘呀飘,不管怎样,一直飘到了目的地。因为在这些小船里是人,这些人都有一颗无畏的心,还有意志和信念……”

  “我认为,布尔什维克的意志可以征服一切,甚至死神。”尼古拉沉思地说,然后嘘了一口气,“甚至死神。”



《穆霞姑娘》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