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们在途中作了几次小歇,就这样走了几个小时。究竟几小时——他们谁也无法肯定地说出来。何况他们现在有什么必要来观察时光的流逝呢?现在他们计算自己生命的不是时间,而是接近战线的路程。

  姑娘已经适应了袋子的重量,习惯了磨破皮的双肩上的疼痛。现在她的全部意志力都集中于强迫自己和同志们前进得更快一些。周围整个世界不见了,剩下的只是这一条在月光下若明若暗的、溜平的大路,还有无论如何一定要沿着这条大路继续前进的信念。

  但是他们毕竟是战士,而且是优秀的、有经验的战士。因此还在很远的地方,他们就听见一种不均匀的马达的哒哒声,三个人便立即摆脱麻木状态,警醒起来。尼古拉脸上幸福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燃起警觉的光芒。他以准确的动作从托利亚身上夺过一支冲锋枪,从大路上跳过沟道钻进小树丛。伙伴们跟着他钻了进去。穆霞藏在雪地上,斜视着尼古拉:似乎压根儿没有过昏迷状态,他的动作是理智的、清醒的、准确的。马达声越来越响,根据它那不均匀的音响来判断,很清楚这是一辆摩托车。

  尼古拉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冲锋枪,放下保险,把枪闩拉到连射点上。托利亚也照样做好了准备。正当带斗的摩托车吼叫着象火箭一样闪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一霎那间,树丛里两束红色的光流带着愤怒的,颤动的火苗射了出去。

  冬天里软绵绵的回音还没来得及在林中传开去,摩托车已经顺着惯性飞出二十米左右跌入沟中。两个黑影在空中一闪,随即消失在被他们掀起的一片雪粉之中。托利亚端起冲锋枪第一个冲了上来,大声喊道:“亨德霍赫”!①

  但是没有人举手。驾驶员穿一件油光渍渍的毛皮工作服,脸朝下躺在一株松树脚下,一动也不动。埋进雪里的脑袋四周,慢慢渗出了黑色的斑点。滚在旁边不远的一个,看样子已经失去知觉,正在轻轻地呻吟。托利亚弯下身子去看他。

  “别开枪,会听见的。”穆霞提醒一句。

  姑娘手里拿着她那支瓦尔特,站在这个穿军官制服的敌人面前。怎么办?被摔昏了的敌人可能苏醒过来,发出警报,招来

  敌人追击。一旦法西斯匪徒发现他们并进行追击,他们这些衰弱无力的人又有什么希望能隐蔽起来逃命呢?

  穆霞为难了。军官昏迷不醒地躺着,就是在这种昏迷状态中,他脸上那种畜牲般的恐惧表情也未消失。姑娘从他的腰带上取下手枪。在不远的雪地里伸出一条细皮带。姑娘抓住皮带一扯,抽出了一只扁囊,看来这扁囊是在摔倒时抛出来的。扁囊中有一张地图和一封四周打上绿色火印的公文。这就担说,这军官是个通讯官,他在送一道什么命令。他违反最近几周来敌人军用公路上制定的规章,在夜里驱车行驶。这么说来,这是一道紧急而又重要的命令。姑娘将地图和公文塞进怀里,以惋惜的心情望了望手枪,然后想了一下,便把手枪扔到不远的雪地里。该怎么处理他?他没有和驾驶员一起摔死,这可太糟糕啦!

  【 ①德语,意即“把手举起来!”——译者注。】

  然后她开始搜军官的身。她弄不清官阶级别,但从大衣的毛里子和上衣的精致料子来看,她猜这是个参谋。她很想找到他的证件。突然,她的手在口袋中摸到了一只带有硬物的小包,这只小包用别针紧紧地别在呢料上。包里有两只旧女式手表,套着陈旧了的皮表带,五只做工拙劣的金耳环,两只订婚用的戒指,戒指里面镌刻着题字:一只是“维娜”,另一只是“斯捷潘”,最后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又小又圆的物件。只是在月光下仔细端详一番后,姑娘才明白:这是金牙齿和牙套。她呆呆地望着掌心里抖动的金块足有几秒钟。“这家伙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呢?”

  突然她明白了,躺在她面前的这个法西斯匪徒,都是从活人身上夺下这一切东西的。他抢劫了某一个“维娜”和“斯捷潘”,也许,这些耳环是从谁的耳朵上直接扯下来的。而这些金牙套……真是可恶至极!

  穆霞把手一挥,将这些金子摔到军官毫无知觉的脸上。这张脸哆嗦了一下,但他没有苏醒过来。她还犹豫什么呢?难道能容许这个法西斯匪徒重新站起来,治好伤,又去从别人的耳朵上扯下耳环,抢劫那些她不认识的“维娜”和“斯捷潘”,从别人的嘴里抽出金牙套来吗?

  姑娘全身哆嗦,望了望躺在她面前的这个希特勒分子,然后坚决地从靴筒里抽出缴获来的短剑,这两短剑是他们白天宿营时用来砍树枝点燃篝火的……

  从某个地方——穆霞感觉是在很远的地方—一传来托利亚高兴的声音。

  “伙-伙伴-伴们,到这儿来!”他在高叫。

  托利亚站在跌翻在地的摩托车旁,洋洋得意地在头顶上摇晃着什么东西。穆霞走上前去。

  小游击队员的手里是一包一包的东西,微微散发出面包的香气。在悬挂着的长靴筒里,托利亚找到了一只装食物的提袋,一只军用水壶,里面装有什么饮料;一个用盖子密盖着的饭盒;一筒罐头。

  托利亚忍不住撕掉了面包上的玻璃纸,穆霞似乎感到,烤好的黑面包的浓香散发到周围数公里之外。

  姑娘头晕目眩,为了不致跌倒在地,她不得不抓住一株树。但就是胃部的强烈痉挛也没有使她忘却危险。应当离开这里,消灭痕迹。须知即使遇上最不中用的追击,他们也无法躲藏。

  但是尼古拉怎么办呢?同敌人的突然遭遇使他精神抖擞了一阵,过后,他更加神智不清。他靠在一株树上,坐在积雪之中,声音嘶哑地喘着气,对战果和缴获的食品他都丝毫不感兴趣。

  穆霞赶快拧开水壶盖,尝了尝壶里的东西,随后便立即吐了出来,身子厌恶地哆嗦一下,然后用手蒙住嘴巴。她猜到这是酒。

  她和托利亚交换了一下目光,把水壶送到尼古拉的嘴边。尼古拉顺从地喝了一口,呛住了,咳了起来。酒象开水一样烫痛他的食道,引起胃部的剧痛,但是奇妙的暖意却流遍了全身。尼古拉的眼睛里出现了神智清楚的表情。他好象吓了一跳似的,急忙往嘴里塞进一团雪,然后吐了出来,抓住树干开始站立。

  穆霞吩咐托利亚每人发一小块面包。托利亚动作麻利地将面包分成三片。

  穆霞要他再减少一倍。虽然一看到面包,她自己馋得要命,非常想把嘴塞得满满的,什么都不想地品味着,把一星半点面包屑全部吞下去,但是她却坚决地说:“这点已经够了!”

  然后他们开始赶路。大路是溜光的,笔直的,就象在这座密林中一刀劈出来似的。株株大树披上沉重的银装,阴沉地、默默地站立着。盖满白雪的小树丛,就象一个个穿上伪装的侦察兵,偷偷爬近大路旁,森林那边不时升起照明弹。在远方闪烁着,以致天空好似在发烧。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远处荣绕,使得穆霞越来越感到,在他们前面似乎有人在行走,这个人他们怎么也赶不上。

  有时候突然一只野兔窜到大路上。它站立起来,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带着惊讶的神色久久地望着慢慢向它靠近的这些奇怪的生物。不久它明白了这是人类,于是纵身一跳,越过路边的沟道,在洒满月华的林中空地上一蹦一跳,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神秘的脚印和杂乱的小雪堆。远处,吃得饱饱的狼不时在懒洋洋地叫 。

  他们这样走了几公里,到达了一处十字路口。姑娘明白:朝霞一出,第一批汽车队一上路,摩托车上的尸体就会被发现,敌人一定会沿大路组织搜索。因此当十字路口一出现,穆霞就命令转身向南,走上很少有人走的路,这条路在一些地方完全被密网般的雪片所遮盖,尽可能离主干公路远一些。

  他们就照这样办了,沿小路大约走了两、三公里,便停下来宿营。宿营地选在一个长满树木的深谷斜坡上,在谷底厚厚的积雪下面,流过一条喧嚣的小溪。溪水在一些地方已钻出冰块,在这些冰窟窿里,潺潺的流水欢快地闪着光,好象在眨巴着眼睛似的。冰窟窿水气腾腾,四周形成了漂亮的白色晶体。

  同伴们在一个巨大的松树棚顶下宿营。这里十分寂静,可以燃起一大堆篝火,而用不着担心大路上发现火光。他们扯起了帆布屏障,收集了一大堆干枝。然后穆霞又吩咐托利亚每人分一片面包。



《穆霞姑娘》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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