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初的挫折

 



  无论你在被敌人占领的城市里安排得多么顺利。无论你用多么巧妙的谎言来掩盖自己,都不能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我们每个人都懂得这一点,明白地下组织的安全取决于每个人的安全。每时每刻都应当保持警惕。危险就在你身旁,在你手下,和你同床共寝,与你面面相对。每时每刻都应牢记:考虑不周的贸然行动不仅会毁掉自己,而且会牵连自己的同志和事业本身。

  而事业要求进行斗争,无情的殊死的斗争。这种斗争是不能没有牺牲的。

  希特勒匪帮占领本城以后不久,我们立刻就受到了第一次打击。地下活动的领导……市委书记普罗科普失踪了、神秘地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人人都惶恐不安,大家说出了自己朦胧的猜测和荒唐的推想。根纳季认为普罗科普可能跟着我们的军队走了。杰米扬虽然毫无根据但却深信普罗科普是在侵略者大批逮捕苏联公民时被抓去的。普罗霍尔持乐观态度,他建议等待一下:可能是普罗科普感到了敌人的威胁,藏进森林里去了,不久就会向我们告知自己的消息。但这都是推测和猜想。而生活却要求做出决定和采取行动。

  杰米扬成了市委和地下组织的领导者,普罗霍尔被任命为他的副手。

  联络员阿基姆知道所有三位的领导人,所以不得不暂时停止他的工作,以破坏可能的监视的线索。因为我们不知道普罗科普是在什么情况下失踪的,所以其他什么措施都不能采取。

  我们不仅没有停止工作,甚至都没有减少活动。地下组织遵从不可违反的斗争规律逐步成长、壮大,更加巩固,具有了组织性,成为一支可怕的力量。切尔诺克小组散发传单,揭露敌人和叛徒的阴谋,在市民中物色善于为共同事业献身的人。“乌拉尔”小组的爱国者和我们组的侦察员一样,进行着破坏活动,盗窃武器、炸药,搜集对地下活动有珍贵价值的情报。乌格柳梅的战斗队员无情地惩罚着侵略者的帮凶、叛徒和奸细。

  春天,五一节前,普罗科普失踪的秘密突然有了一些线索。乌格柳梅的人抓住了叛徒赫沃斯托夫。他在临死之前作了忏悔性的自供。这些供词通过科柳奇的联络员传给了普罗霍尔,从他那儿又传到杰米扬手里,我们也就知道了。原来,早在N城陷落以前,赫沃斯托夫的邻居潘克拉托夫在闲谈中就泄露出来,他要留在城里搞地下工作,还说出了他所知道的萨维利耶夫的名字。德国人一来,赫沃斯托夫向警备司令部告发了潘克拉托夫和萨维利耶夫。萨维利耶夫被捕了,而潘克拉托夫却没人来碰,虽然曾经被传讯过。

  这一切听起来有理有据,并且很可怕。

  乌格柳梅当时无法知造萨维利耶夫就是普罗科普,正如他无法知道播克拉托夫就是联络员阿基姆一样。

  但是,既然潘克拉托夫出卖了萨维利耶夫,他就是叛徒,当然应该象对叛徒那样对待他。

  应当全面思考一下现在形成的局面。

  杰米扬认为有必要听取一下全体市委成员的意见。他了解阿基姆,尽管叛徒赫沃斯托夫供出了阿基姆的确凿罪证,他还在犹豫。根纳季要求惩处阿基姆。

  我和安德列在犹豫。我们不理解的是,阿基姆为什么只出卖了普罗科普?须知他还和杰米扬、普罗霍尔有联系啊。可没有动他们!

  “秘密警察也有自己的脑子,”根纳季反驳说,“他们急着审讯普罗科普,可是一无所获,现在他们正小心地监视阿基姆,想钓个大鱼。趁着不晚,应当把阿基姆干掉。”

  安德列不同意这样做。如果德国人已经知道有杰米扬和普罗霍尔这两个人,那么立即处治阿基姆也无济于事,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是马后炮。再说,赫沃斯托夫的供词充其量不过是敌人的供词。为什么我们就应当相信它呢?他可能诽谤阿基姆……在判决一个人以前应当考验考验他。

  根纳季大为光火。怎么叫考验?我们在什么地方:在敌人后方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这里每一分钟都很宝贵。跟他有什么可客气的?如果这个阿基姆是个诚实人,他为什么不前来说明他被传讯的事?

  “这还是赫沃斯托夫说的,”安德列指出,“而我们应该自己去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所以在对阿基姆进行考验的同时,应该查明是不是有人监视杰米扬和普罗霍尔。因为按照贝兹罗德内的说法,秘密警察局应该知道他们两人。季姆—季梅奇和乌格柳梅的伙伴们干这件事并不费劲。”

  决定就这样行动。

  对杰米扬和普罗霍尔观察的结果使大家放下心来,没有发现对他们的监视。阿基姆的情况却不同。五月中旬我的两个机灵小伙子报告说,十三日晚有个陌生人到阿基姆家去拜访他。他在阿基姆那儿待了约半小时,然后直接到警察局去了。

  真是晦气透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也许乌格柳梅和根纳季是对的?阿基姆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提醒杰米扬和普罗霍尔有危险?可见他是叛徒。

  应当继续监视阿基姆的住宅,但是我的伙伴们已经做过这件事了,再干可能被人发现。所以普罗霍尔命令乌格柳梅继续观察。

  四天以后,乌格柳梅通过联络员向普罗霍尔报告:某一个年轻人来到阿基姆家,在他那里一直坐到宵禁,然后和阿基姆一起出来了。他们走到邮局大楼,坐进了等候他们的汽车。大约在半夜一点钟仍用那辆车把阿基姆送回家来。

  现在,阿基姆的叛变是无可怀疑的了。根纳季命令我去把阿基姆弄出来,送到我们的掩蔽处进行审问。

  我开始安排伙伴们去行动,但却未能执行根纳季的命令。五月十八日晚,我的侦察员们亲眼看见三个党卫军分子乘车来到阿基姆的住宅,进行了一番搜查,并带走了阿基姆。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家来。第二天清晨,我的一个侦察员又眼见秘密警察抓去了普罗霍尔,当时他正从澡堂出来。他企图反抗,但被痛打一顿,在失去知觉的状态下被扔进了汽车。

  根纳季是对的。他的最坏的推测应验了。应该采取点什么措施,而且刻不容缓。

  杰米扬也面临着极大的威胁。

  所有了解杰米扬的人,都知道他那倔犟坚毅的性格。他对事业无限忠诚,又很勇敢,未必能同意我们每个单个人的意见。所以根纳季以几乎我们全体党员的名义建议杰米扬立刻离开城市,转移到森林里去,从那里领导斗争。

  杰米扬没敢反对多数人的意见。

  最后一次会面时他对我说:“逮捕阿基姆我并不感到惊奇,秘密警察是为了保护他。这很清楚。使我惊讶的是为什么普罗霍尔的联络员科柳奇和克拉伊尼没有被捕?为什么秘密警察没有动‘乌拉尔’和乌格柳梅?好好琢磨琢磨这一点吧!”

  是啊,这是值得认真思考的!

  五月二十日夜里,两个“警察”来到杰米扬的家,逮捕了。他,押着他几乎穿过全城,然后把他关到了可靠的地方。“警察”中的一个就是我的侦察员……战斗员柯斯佳。

  这是罕见的大胆和冒险措施。只有象柯斯佳这样的小伙子才能一帆风顺地完成它。

  过了几天,依旧是这个柯斯佳在夜里把杰米扬带到城外,杰米扬就朝森林走去。

  在一段时间里,地下组织陷于无领导的状态。关于杰米扬的消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各组的组长……切尔诺克,乌格柳梅和“乌拉尔”互不联系,也不了解互相的情况,各自不顾危险地继续进行战斗。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直到杰米扬秘密进城来到我们侦察组的联络员……“守门人”的住宅时才结束。

  “守门人”事实上也是集材场的守门人、他那单间的圆木小屋紧靠着河岸。高高耸起的被冲蚀得极深的河岸悬在水上。房舍后面靠墙的地方,有一块不知怎么来的一大块光滑的石头。从这块石头上不仅能看到整个集材场、通向它的各条道路,而且还能看见整个对岸。

  集材场上从早到晚整天响着木材运输船和重型载重汽车的马达声。拖拉机牵引阵轰轰炸响,起重机

  轧轧有声,圆锯吱吱地叫个不住、被关在集中营里的人在党卫军分子的严密看管下在清理水上浮运来的圆木,把它们推到高高的河岸上,装到汽车和长长的马拉大板车上。农业部门的官员四处奔走,德国军队的代表,以及半军人装束的木材贸易商行的经理人也忙个不停。

  宵禁的时间一到,一切都安静下来,集材场上没有一点声息。它朝滨河街开着的宽阔的大门也上了锁。附近有个警察在来回巡逻。警察哨所设在街对面被烧毁了一半的房子里。

  杰米扬在黄昏时渡河,用暗号和“守门人”联络。白天他躲到我军留下的隐蔽的战场和通道那些曲折难寻的地方,夜里他就钻进“守门人”的小屋。

  地下工作者就在这里和他会面。安德列和我被推举为市委成员,这似乎使根纳季不很高兴。在四个组长中,只有我们两人和杰米扬进行了商谈,虽然他还想见见乌格柳梅和“乌拉尔”。市委的多数成员……切尔诺克,根纳季,安德列和我都认为,让地下组织的最有战斗性、最主要的两个小组的领导者遭到危险毫无意义,更没有必要对他们说破杰米扬的情况。决定只叫来乌格柳梅和“乌拉尔”的联络员;即科柳奇和克拉伊尼。

  联络员的报告使杰米扬宽了点心。两个组的人数都增加了。乌格柳梅吸收了四个人进行地下工作,而“乌拉尔”吸收了九个。乌格柳梅依旧无情地捕捉着叛徒,奸细,并惩处他们。在普罗霍尔被捕以后,“乌拉尔”烧毁了车站死胡同里停着的六辆装油的槽车,破坏了两辆机车,炸毁了侵略者的气象站,把被看押的十一个市民解救出来并送进了森林。

  征得杰米扬的同意,科柳奇的联络员克拉伊尼和乌萨蒂转归安德列领导,以便使安德列通过他们实行对三个独立小组的领导。

  杰米扬在“守门人”这儿做了三天三夜的“客”,又用来时的办法潜回对岸,进入了大森林。对他是可以放心的:他在离城二十八公里的大森林中难以到达的沼泽地里落了脚,已经和游击队取得了联系。

  现在我甚至说不出来。我们为什么没急着让安德列和科柳奇、克拉伊尼和乌萨蒂接头。确切些说不是我们,而是我,因为应该完成这项工作的是我的小组的人。可能是某种本能的谨慎延缓了我的行动。要是这样,这种谨慎还真起了好作用。杰米扬走后的第五天,秘密警察抓走了“守门人”。危险又降临到我们的头上。

  “守门人”怎么会被捕呢?是谁出卖了他?只有我们几个市委成员和两个联络员……科柳奇和克拉伊尼进过“守门人”的小屋。难道能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吗?

  我们严密而合理地做了分析和判断:如果根纳季、安德列、切尔诺克或我由于不小心而引来了德国人,那么首先被捕的应该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但是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各种无足挂齿的小事在我们眼里都开始具有特殊的意义。我们一致认为不要让安德列和三个联络员取得联系。我们规定了通过“死胡同”和“邮箱”等方法来代替上述联系方式。

  惊恐不安的时日开始了,每一小时都可能有新的打击落到我们头上来。普罗科普,普罗霍尔、阿基姆和“守门人”都落入了秘密警察刑讯室。法西斯当然是企图尽可能地从他们身上榨出一切,摧毁他们的精神和意志。同志们的表现怎么样?他们的精神和肉体的力量是否足以经受得住痛苦,宁可痛苦地死去而不可耻地背叛?

  一周,两周,一个月过去了……

  夏天来了。“大地”的使者到城里来了。我们开始考虑让在明斯克等待我们的无线电报务员潜入N城的计划。

  根纳季结婚了。这次不是形式上的(形式上的结婚还是希特勒匪徒到来之前的事),而是真正地娶了自己的女房东。新出生的婴儿就是这一切的明证。谁也没有感到惊讶,谁也没有责备他。这是生活本身的安排。我早已确信,艰苦的斗争和每天威胁着人们的危险唤起了人们对生活不可遏制的渴望,不管这有多么奇怪。



《如履薄冰》作者:[苏联] 格奥尔基·布良采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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