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根纳季恼羞成怒

 



  清晨四点钟我回到家里。房东还没睡。他坐在桌边,一边往水里泡坚硬、发霉的面包干,一边嚼着。

  “怎么样?”我边脱衣服边问。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把面包屑小心地放在宽大粗糙的掌心上,灵巧地把它们扔进嘴里。然后向我挤挤眼晴:“从各种迹象来看,一切都很顺利。烧得真凶!你的燃烧弹挺好使。”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指的是我参与烧毁列车这件事。我把自己储备的最后一点燃烧弹都给了他。

  听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讲述这一切,似乎这场复杂的破坏活动干得非常轻而易举。他用两分钟就讲完了全部经过,而且用的都是最普通的词:“走到跟前”,“放进去了”,“走开了”。其实,这是个要求具有非凡的勇气和机智的艰巨行动。铁路和列车都有特别配备的值勤士兵和警察保护着。虽然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漫不经心地微笑着,摆着手,我还是感觉到他内心的激动并没有平息。除夕之夜使他脸上增添了新的皱纹。他没有睡,在等着我;想和我分享他的快乐,只是当我听完他讲述以后,他才爬到老伴热乎乎的身子旁边,由于过度疲劳,立刻睡熟了。

  我也象他似的上床便睡了。在这新年之夜,我只能稍稍休息一下:我还要见根纳季和纳别尔斯托克。

  我小睡了一会儿,但睡得很香。我梦见了那个年轻的德国女人吉泽拉。正如梦境常有的情形一样,梦见的是一种不寻常的情况。我和她去滑雪,在浓密的针叶林里滑着,而党卫军少校齐默利鲍尔紧跟着我们。然后,我们来到一所我不熟悉的剧院的大厅,看着电影。吉泽拉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走出剧院的时候,外面是盛夏季节,烈日当头,十分闷热。我们喝着柠檬水,喝也喝不够。这水是温的,不解渴。我一醒来,马上就朝罐子走去,喝了满满一勺水。房东还睡着,他那如雷的鼾声震撼着墙壁。钟上的指针指的是八点多。

  我很快穿好衣服走到外面。我的眼前展现出一片亮晶晶的耀眼的白雪。地上、屋顶、篱墙、电线杆和电线上到处都是。这是一个美好的寒冷天气,是新的一年……一九四三年的第一天。车站上空一股股轻烟徐徐升起,遮住了洁白的云朵。列车还在燃烧,而纵火犯却在酣然大睡。

  这座睡意朦胧的城市的空寂街道上,巡逻兵们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今天他们的人格外多,这是可以理解的。

  在到根纳季家之前,我出示了三次证件。从巡逻兵的数量、街上的空寂无人不难猜出,城里正在进行大搜捕。

  安德列也应该到根纳季这儿来。上次开会后是这么约定的。我们并不害怕白天会面。我是市政厅的职员,而安德列是反间谍机关的征召人。从最坏处想,他可以把在索尔达特处的会面解释为想吸收我们做反间谍人员。

  我进屋时根纳季正在刮脸。他坐在窗前,对着一块探照灯上的碎镜片不慌不忙地往两颊上抹肥皂,用力地刮着脸。他的脸显然有些肿,下眼皮也浮肿,一看就知道他新年没少喝酒。

  他勉强回答了我的问候。我以为,根纳季会对昨天市长家的晚会感兴趣,可是他什么也没问,根本没有任何谈话的愿望。他一声不响地刮完脸,走到洗脸盆前,呼噜呼噜地洗起脸来,这时他的孩子哭了,那孩子睡在沙发上的两个枕头中间,象有人扒他皮似的大声号叫起来。根纳季停下不洗了,赶忙擦干脸,抱起孩子,笨拙地抚摸着,哄着。

  我望着根纳季,心中思索着。孩子终究是孩子。这个小男孩他也应当爱。可是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回想起、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自己唯一的女儿娜塔莎呢?难道说她在他心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不便于和他谈这个话题,但却非常想谈,而我却常常梦见娜塔莎和米沙那个小家伙。

  安德列从严寒中闯了进来,浑身白霜,简直是冻僵了。

  “你们好,新年好,”他一本正经地说,“今天夜里我的两个小组的人要被派往游击区。一个组到鲍里索夫区,另一个组到斯摩棱斯克附近。你们知道普霍夫被打死了吗?”

  我点了点头。根纳季没有作声。

  “广播站被炸飞了,知道吗?”

  我又点了点头。根纳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屁股,一边低声哼着什么。就连对我所讲的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和他的助手烧毁油车的事他也毫无反应。

  安德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贝兹罗德内,从口袋里掏出揉皱的香烟,把它弄平以后就抽了起来。

  “刚才施图利德列耶尔上尉到我那里去过,”他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纸,递给我,“这是我的小伙子们的座标,从明天起就可以收听了。告诉列舍托夫吧!”

  我的脸上现出疑问的表情。“告诉”意味着什么?就是拍密码电报。而密码还在索尔达特手里!

  安德列已有所悟,他对根纳季说:“把密码交给季姆-季梅奇。”

  “甭想。”根纳季冷笑了一声,使劲拍了儿子一巴掌。

  安德列沉下脸来。

  “是的,”根纳季重申一遍,“甭想。不论你。还是任何别人,我都不给。什么季姆-季梅奇,更不用提。”

  “要是杰米扬……”安德列刚想说下去。

  根纳季立即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去你那个杰米扬的吧!我服从的是市委,而不是他个人。我可遇上自作聪明的人啦。倒是个发号施令的能手。他还认为自己是俄国的中心呢!让他蹲在大森林的洞穴里干自己的事好了。用不着他瞎管闲事。”

  安德列笑了,心平气和地插言道:“也许,你会亲自向杰米扬说这些话吧?”

  根纳季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把这种荣幸让给你。你给他舔屁股去吧!”

  我真想叫安德列站起来,走过去打根纳季个嘴巴。凭安德列的个头和力气,这毫不费事。但他只是气得脸色发白而已。他说:“杰米扬很善于指挥,这你说对了。在这方面他是个能手,而你给他当徒弟都不配。”

  根纳季走到床边,把儿子往床上一扔,用力地做着手势,又发泄起他的怨气来:

  “你那个杰米扬屁也不会干。不过是硬充好汉。地下活动遭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都是他的过错,他却想往别人身上推。给他查叛徒!哈哈!让他自己查去吧!”

  安德列把手用力往桌子上一拍。站起身来:“够了!别象蠢驴似的乱叫了。把密码拿出来!”

  根纳季想说点什么,咽了一口唾沫,默不作声地走进另一间屋子,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火柴盒:“都在这里。”

  安德列不慌不忙地查看一遍,把小盒递给我。

  “放在你那儿吧。”他说。

  根纳季冷眼瞥了瞥我们,强压住怒火说:“好吧。走你们的吧,不来也够烦的了。”

  安德列对我朝门点了点头。出门以后他对我说:“给别舍托夫拟两份电报稿。第一封电报告诉他,根据杰米扬的提议,市委除了根纳季的名;另一封电报报告一下新年出击的战果,好吧?”

  “好。”

  “我会见了佩佩尔,”安德列接着说,“他确实是在医生的接待室里同波马津交谈过。”

  “这很重要。”我指出。

  “至少,现在我们有三个人认识这家伙。看看星期一的情形怎么样吧。”

  我们分手了。因为元旦是星期五,而星期五正是医生看病的日子,我完全可以到他那儿去看看。医生那里什么新情况也没有。仅有一个小消息,列舍托夫署名的无线电报发来了。我在家里把密码译了出来,上面写道:

  “日内党卫军中校塞巴斯蒂安·安德列亚斯将抵N城。务必查清他和哪些人接触。”

  我努力记住了这个党卫军分子的名字,然后烧了电报。



《如履薄冰》作者:[苏联] 格奥尔基·布良采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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