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卡尔纳乌霍夫的船形帽丢了,黑暗中正在脚下摸索。

  “一顶很好的呢绒制的帽子,我整个战争都戴着它,真可惜。”

  “到早晨会找到的,谁也不会拿它。”

  他笑了。

  “喂,怎么样,营长同志?我们终于占领了土丘?”

  “占领了,卡尔纳乌霍夫,占领了!”我也笑起来,我想拥抱他和吻他。

  东方天空变黄了,一小时之后就要天亮了。

  “您派个人到指挥所去,把电话接上。”

  “已经派了,半小时以后就可以同少校通话了。”

  “检查人数没有?”

  “检查过了,现在这里有10人,4人失踪,机枪手都在,轻机枪我已经安置好了,重机枪——就在这里,我看还不错,第二挺机枪则……”

  “第二挺机枪——在这里,右边,看见吗?”我说道。

  “也许,我们去看看吗?”

  “我们走。”

  我们弯着腰沿着掩壕查看,是否有机枪掩体。德寇的防御阵地历历在目,是圆形的,却看不见也听不见德寇。左边和右边的什么地方——在第一营与第三营之间有射击声。我们已习惯了黑暗,已可以看清楚一些东西。有两次踩到了德寇的尸体。“红十月”工厂后面什么东西仍在燃烧。

  “先杰茨基在哪里呢?”

  “我在这里。”黑暗中突然传出了他的声音,然后出现了他的身影。

  “快到指挥所去,告诉哈尔拉莫夫,叫他赶快让大家从旧战壕里出来,要他和我们的右翼汇合。路上你告诉他右翼在什么地方。我看,灌木丛后面就是尽头了。是这样吗,卡尔纳乌霍夫?”

  “是的,再过去就什么人也没有了。”

  “明白了吗,先杰获基?那就去吧!动作要特别快才行。”

  先杰茨基走了。我们去寻找安置机枪的地方,并返回来。在黑暗中又碰到一个人。

  “是营长吗?”

  “是营长。什么事?”

  “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掩蔽所。我们去看一看。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呢。”

  是丘马克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你的一样。”

  “你不是打算去休息了吗?“

  “我才不去呢……”

  丘马克突然停下来,我却加快了速度,撞上了他。

  “喂……干吗停下来?”

  “您听我说,营长……要知道,您原来……”

  “什么?”

  “我还以为您是诗人,写诗……而结果……”

  “算了,你带路吧。”

  他没有答话。我们继续往前走。微风吹拂,我的头发愉快地飘动。风通过制服下的领口,吹进了身体,头有点晕,身体也奇怪地有点轻飘飘似的。在春天,早春时节到城外第一次春游之后常有这样的感觉。空气使你陶醉,双脚由于不习惯而酸痛,全身隐隐作痛,但你毕竟不能停下来,而是要继续走,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不扣扣子、不戴帽子,深深地呼吸温暖的极其芬芳的春天的空气。

  丘岗到底是占领了,而这原来并不那么复杂。显然,德寇那里并不十分严密,他们抛弃了掩蔽所,自己却去占领了“红十月”工厂。我知道他们不会这样扔下不管的,如果不是现在,那么就是明天早晨一定要来夺回去。希望45毫米口径炮能及时拖到这里来,并设防固守峡谷。哈尔拉莫夫现在已经开始奔忙——寻找、安排、行动起来了。是的,那里有联络处主任同他在一起,两人一起是可以胜任的,并不那么复杂。我总算还有山雀牌的铁铲,战士们可以挖一夜的战壕,直到早晨。明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布雷。

  现在柏利恒星已经在我们头顶上了。它是深绿色的,像猫的眼睛一样一动不动。它把我们领来了就停住了:瞧,就在这里—一哪里也别走了。

  月亮慢慢地爬上来,在地平线的尽头晃动着。它还是黄色的,还不明亮。周围像旷野一样,一片寂静。难道这里真的进行过战斗吗?

  后来我们坐立在掩蔽所里。掩蔽所很深,有四层盖板,上面还有半米厚的土,有木板墙,用漆布一样的纸板糊着。在一张铺着绿色呢绒的弯腿牌桌上,扇形地摆着许多明信片,一根插着淌油腊烛的云杉枝,一条圆眼睛的哈巴狗,一个打翻了的墨水瓶,一个戴红色尖顶帽的地精和一个在天上飞行的天使;稍高一点是元首像—一激越疯狂,紧闭嘴唇,披着发亮的斗篷。

  桌上放着一盏带绿色灯罩的油灯,5个瓶子,油浸熏西非鱼罐头。一双羊皮手套扔在单人床上。

  丘马克以主人自居,将白兰地酒倒在带花字的小腿高脚杯里。

  “元首毕竞还是很关心我们的肚子的……我们要谢谢他。”

  白兰地又好又烈,呛得我们都喘不过气来。

  卡尔纳乌霍夫喝完后立即就走了。丘马克好奇地欣赏着瓶子商标上交织在一起的葡萄藤。

  “您的手好重呀,中尉同志,我从没有想到您的手会那么重。”

  “什么手?”

  他的金色的眼睛在笑。

  “瞧,就是这只手,您拿纸烟的手。”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这个左肩膀至今还好像是掉了似的。”

  “什么左肩膀?”

  “您不记得了吗?”他高兴地笑起来,脑袋向后仰。“您不记得您是怎样用冲锋枪狠狠地打了我一下吗?使劲一抡,打在我的左肩胛骨上。”

  “等一等……等一等……这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在半小时之前,在战壕里。您把我当作德寇了,而且您是怎样地大喝一声啊!……您还要打。我正生气要还手,这时真正的德寇出现了,因此就给了德寇一下子……”

  我记得确实是用冲锋枪打过人,但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是谁。

  “为了这一击,我可把表都不要了,”丘马克一面说,一面在袋里摸索,“是一块带钻石的很好的表,天王——瓦奇牌。”

  我们都笑了。

  联络员拖着箱子和电线盘走进了掩蔽所,他像蒸汽机一样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差一点到德寇那里作客去了。”

  “怎么一回事?”

  联络员有一双浅色的眼睛,淡白色头发,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把耳机从头上卸下来。

  “是啊,他们在那边峡谷里像蟑螂一样在爬呢。”

  “在哪个峡谷?”

  “就在……我们前沿阵地所在的那个峡谷。”

  丘马克的眼睛突然变得又小又锐利。

  “你是一个人还是和战士们一起去?”我问道。

  “战士们不去,我一个人现在就……”

  丘马克抓起冲锋枪,甚至忘记了穿上水兵短呢上衣,便消失了。

  难道我们被切断了?

  联络员从门外穿进来一条电话线。

  “德寇真是在峡谷吗?”

  “那还有假。”淡白色头发的联络员答道,“我和他们面对面碰上了。5个人在爬。我们还向他们开了火。”

  “或许我们又占领了新的阵地?”

  “那边哪里有我们的人呢!我们走的时候,我们的人还待在战壕里。在路上我们还碰到了排长,脖子上缠着绷带,他去找参谋长。”

  “那么,你给我接上营部的电话。”

  淡白色头发的联络员把耳机戴在头上。

  “木星……木星……喂——木星……”

  我从他那白眉毛的没有表情的眼睛中可以看出,电话没有接通。

  “木星……木星……这是我——火星……”

  停了片刻。

  “完了,被切断了,恶棍。列希卡,你出去检查一下……”

  列希卡是红鼻子、招风耳,戴一顶不相称的大帽子,嘟哝了几句便出去了。

  “被切断了,没错……”淡白色头发的联络员平静地说,一面从耳朵后边取出大概是某处预先卷好的一支卷烟。

  我正要往外走。从峡谷那边传来了冲锋枪的射击声和零星的步枪射击声。

  后来丘马克出现了。

  “是的,营长——包围圈。”

  “就是说,我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在这个斜坡的战壕里德寇已经部署好了。”

  “很多德寇吗?”

  “他们四面开火,哪能弄清楚呢?”

  “卡尔纳乌霍夫在哪里?”

  “他去安置机枪,一会儿就回来。”

  丘马克取出一盒绿色包装的纸烟。

  “抽一支吧,战利品。”

  我们抽烟。

  “是的,丘马克,我们上当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上当了。”丘马克笑着说,“不过,不要紧,我们会摆脱的。我的小伙子们也在这里。有机枪,弹药有的是,他们全扔下了。用暖水瓶,我们甚至可以吃顿热的晚饭。您还要什么呢?”

  卡尔纳乌霍夫走过来。他已经占据了一个圆形的防线。找到了两挺德国机枪。手榴弹也很多,有10箱原封未动的。此外,在每个掩体里和壁坑里都放着不少。

  “糟糕的只是,从我们这一边不能射到他们的战壕,太陡了。”

  “我们总共有多少人?”

  “步兵12人,两个失踪了。两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还有两挺德国机枪,就是说共有6挺。”

  “我还有3个弟兄。”丘马克说,“再加两个联络员。还可以对付。”

  “那就是26人。”我说。

  卡尔纳乌霍夫也在作心算。

  “不,是32人,轻机枪手不能算,他们已经算在12个人之内了。”

  峡谷那边枪声不停,时而激烈,时而和缓。看来,我们的人正从另一方面射击,德寇在还击。曳光弹像一条绳子从峡谷的—边抛到另一边。德寇从峡谷方面射击我们不方便,他们的地势也不是很好——两面受到钳制。

  后来左边的什么地方开始了射击。德寇靠近了,包围我们。诚然,他们没有放照明弹,很难准确判明,现在他们的前沿在哪里。

  我们去检查火力点。


作者:[苏] 维克多·涅克拉索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