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然 而 然

第十三章

 



  五名积极分子和克里维茨基的影子始终不离阿廖沙眼前,还有他们的公墓。一切笼罩在悲哀的色彩里。

  出了麦田有一片野玫瑰从,中间缓缓流着一道溪水。紧连着野攻瑰丛是一个树林,出了树林便是他们返回部队的路。

  他们在小溪中洗了洗了脸,喝了几口水。

  树林张开巨人的怀抱,用凉爽和静谧迎接了他们。多苔的小道,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为了抄道,他们末走大路。

  偶尔遇到—棵草莓和草玉铃。香气四溢的草莓,最能解渴。

  一路上默默无言,谁也不想说话。

  应该能把普罗利亚救活的。

  尸体当然也能运回部队。

  应该能,应该运,应该啊……

  可是却把他和不知如何牺牲的积极分子一块儿埋在田野里了。制服都末穿上,衬衫也被脱下来作绷带用了杜金接过克里维茨基的证件、姓名牌:

  “多好的青年,可惜……我们要通知他的亲人……”

  叶戈津连长特别关心库特的情况。

  不久,苏霍夫营长把他们两人叫去。

  听了他们的报告,又详细地问了许多情况。

  “年轻人,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们很困难,”他说。“乌克兰的狭隘民族主义分子与我们作对。有各种各样的势力……什么人都有,勾牙利入、罗马尼亚入、波兰人……苏维埃政权……这里建立苏维埃政权还没有多久,瞧,战争就爆发了!如果有可能,我会嘉奖你门完成了侦察任务。嘉奖令将发到全营。我们要永远怀念克里维茨基。你们在墓上留下了牌子。这很好。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字迹也许还在……”

  “战争进行得很艰苦,”苏霍夫继续说。“比我们预料的要严重得多。我们的前线部队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更别说技术装备。团长阵亡了,在肉搏战中牺牲的。我们来不及将尸体运下来。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和技术装备不得不边抵抗边后撤。情况就是这样!”

  阿廖沙向白己负责的两匹马走去。柯斯特利,他的柯斯特利,毛似炭火;利拉也是红色的,不过是枣红,红中带紫。马亲昵地迎接了他——显得十分高兴。

  马,眼中透出不安的光,用信赖的神情望着阿廖沙。

  一天来无人过问,更末给他们刷洗。阿廖沙动手料理他的马。以往在马厩里刷洗比较方便,现在是在野外头顶烈日,十分吃力。

  许多苍蝇、小蚊子、牛氓向马进攻,马被咬得不时哆嗦几下身子。

  刷洗完毕,喂了些鲜草——没有燕麦!阿廖沙仍然忘不了他和萨沙埋葬了五名积极分子和普罗利亚的麦田……

  他们现在驻扎的高地分为东西两面。西边,安置马匹,放置技术装备,他们也呆在这里;东边,在山坡下,由低到高先是壕沟,壕沟以上是炮兵阵地。那边,阿廖沙现在知道那边很不平静。

  炊事排驻扎在阵地的西边即高地的左侧。厨房在这里为部队淮备早餐、中餐、晚餐。

  周围岗岭起伏,树木葱笼,灌木丛生;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如画的大自然美景并未因有战事、来了这么多人马而减色,也末因山坡上挖了战壕和马匹的掩体而被破坏。

  全营上下,各司其职,人人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阿廖沙守候在自己的马旁。

  不久,叶戈津连长请求阿廖沙画一张团长的遗像。

  开始他不愿接受这个任务:“我不能画……末见过他!懂吗,我从未见过团长一面……”

  “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牺性了,戈尔斯科夫!你知道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这是政治指导员谢罗夫的话。

  接着又补充说:“这里还有他的几张旧照片……三十年代的。一张是上军事学院时照的,另一张照的时间更早,是一九三四年他上政工人员训练班时照的。他去过西班牙,在西班牙照的也有一张。你再考虑考虑,戈尔斯科夫!也许这有纪念意义。再想想吧!”

  他用了一整夜的功夫,终于画好了团长的肖像。画得过份年轻了一点,似乎比现在他们这些红军战士还要年轻…… 是用铅笔画的。箱子里现成的颜科——画油画和水彩画用的颜料都有。暂时他没敢拿出来用……

  没有削铅笔用的刀子,只好拿保险刀片将就着用。磨石也碎了,不过还是把铅笔修尖了。

  政治指导员谢罗夫第一个看到这张阿廖沙自己认为画得很不象样的团长遗像。

  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身着西班牙制服。阿廖尔还记得西班牙软帽的样子。从前在照片上看见过,也亲眼看见来列宁格勒的西班牙小孩戴过。为了显示两国的团结,国内当时也有许多人戴这种帽子。画的后景是马德里——遭到严重破坏的马德里。在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背景上隐约显出几行题词。一张俄罗斯人的面孔,典型的俄罗斯人面孔。神情中透出意志和同情、信心和失败的痛苦。

  谢罗夫一看就十分满意。

  “一夜未睡吧?”谢罗夫问。

  阿廖沙默然。

  “我不大懂绘画艺术,”政治指导员说道。“照我的想法,就是要这样画。现在,尤其是目前需要这样画。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戈尔斯科夫,我这就拿去给首长看看。等以后有了功夫我们再多画上几张——师里、团里都送些去……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团长的英姿。你这里的西班牙也画得好。简直棒极了!”

  第二天十二点钟有一次警报。

  马上了嚼子,人站在马头旁边,大炮单独在一旁。

  柯斯特利不知何故突然发起毛来,扬起后蹄向阿廖沙踢去……

  阿廖沙迅疾闪到一旁。

  利拉用忧郁的眼神望着阿廖沙,仿佛对他表示同情。

  他们的马体格魁梧,气力很大,是人们常说的比曲格马。这样的马他们师里有一千匹,营里三百五十匹,连里一百二十匹。马鞍沉重,是专为驮炮设计的特殊鞍子。在长期的服役过程中,马都逐渐地习惯了沉重的驮炮任务。

  这次马反抗了。

  鞍子还是原来的鞍子,却把它们套上去拉车。而且还要骑人,何况是生人,不是每天见面,爱抚它,结它刷毛洗澡,喂草喂料的人。于是马就不依了。

  阿廖沙并末生柯斯特利的气。他把柯斯特利让给了叶戈津,并且把连长扶上了马背。

  柯斯特利猛地抖一下身子,但是毕竟接受了这位陌生的骑者。

  利拉跟在阿廖沙身后向炮弹箱走去。

  队伍行动了。

  向另一座山行进,走的是乡间小道。

  有几处村庄的房子被烧,虽然没有德国人。

  既无空投人员,也无任何德国人。

  只有百姓(后来,阿廖沙学着德国人对这类百姓的叫法,称他们为文明人)。他们穿着特殊的民族服装,有的拿猎枪,有的拿德国造的自动步枪,也有带着手榴弹的……

  但是这些人没有射击。

  他们让行军队伍平安地过去。

  那些人的眼神却是阴森可怕的。

  阿廖沙觉得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些面孔。

  令人莫名其妙的旗帜倒是不少。除白旗之外,还有三色旗、四色旗,上面绘着王冠或者其他标记。但是他们大家都不明白挂那些古怪旗帜的用意是什么。最令人不安的是白旗。

  “也许是表示投降吧?”柯斯佳·彼得罗夫说。

  “向谁投降?”谢辽沙·舒莫夫问。

  在—座小城市还看到黄、白、蓝三色旗。

  也有一些穿便衣的年轻人,带着自动步枪在市里游荡。

  阿廖沙若有所悟:“我想起来了,这是罗马尼亚的旗子!……”

  他在战前集过邮,见过罗马尼亚旗帜,此时想起了它的颜色:红——黄——蓝。为了声援罗马尼亚共产党人——格奥尔基·乔治乌—德治及其他共产党员,他曾经画过一幅宣传画……画面上有马克西姆·高尔基的《母亲》与费多尔·革拉特柯夫的《水泥》两本书的封面。据说罗马尼亚共产党人在狱中经常偷着阅读苏联的文学作品,尤其爱读这两本书。于是他就把宣传画画成这样,一面罗马尼亚国旗、两本俄文书的封面和一条标语……

  天空突然出现了德国飞机。

  立即传下了口令:“空袭!”

  大家急忙躲到道路两旁。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躲”。马匹、车辆也都急忙赶到了路旁。幸好两边都有树林……虽说树木稀疏矮小,毕竟是树林。

  行军队伍的总指挥是“四道杠”,亲自指挥部队隐蔽。他们不认识这位司令员,但都喜欢他,佩服他遇事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果断能干。

  忽听他疾声喊道:

  “库特有德国人空降。大家提高警惕,空降兵穿的是红军军制服……”

  他们回撤的时候没有经过库特,但普罗利亚·克里维茨基和五名积极分子留在那里了……就是说,他们在库特等侯德国人!……

  他和萨沙把马赶进树林,自己在路旁隐蔽起来,彼此小声地闲谈了这么几句。

  树林里散发出腐叶、藓苔和松枝的气味。路边上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水流淌着,走动时脚底下噗哧噗哧地发出响声。

  路上落下一群黑色的棕鸟。

  一只身体硕大的松鸦扇动着宽大的翅膀从一裸树跳到另一根树上。

  螽斯开始小心翼翼地吱吱鸣叫,接着青蛙也叫了起来。

  林间小道的上空出现了一架德国飞机,是“拐杖式”’飞得很低,一眼就认得出它的型号。紧跟着飞来的另一架“玉米机”,黄色的机翼上漆着卐字符号。飞得更低。不久,几架“容克”飞机就到了。

  早在战争爆发之前他们就根据图形对德国飞机有所了解。因此,现在他们的判断大概是绝不会错的。

  冲着林间小道直飞过来的“容克”飞机射下一串机关炮弹,然后折转头来又扫射一次。接着便是人喊马嘶。有人朝飞机射击。

  一切和开始一样,突然静息下来。

  部队受了一定损失。

  打死了三匹受伤的马,掩埋了七名牺牲的红军战士。

  行军总指挥和苏霍夫营长催促大家在树林里挖了一个墓坑。

  匆匆举行了一个集会。

  苏霍夫讲话。

  大家将牺牲的红军战士放进墓里,动手挖土。

  “英雄们永垂不朽!”苏霍夫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默哀片刻。

  “立即上马!”行军总指挥发出命令。

  苏霍夫来到阿廖沙身旁。

  “怎么样,戈尔斯科夫?吃得消吗?”

  阿廖沙没有作声。

  “我一直在注意着你,”苏霍夫说道。

  阿廖沙仍然无言以对。

  眼前这是第二座墓了,在这以前是普罗利亚·克里维茨基基和五名积极分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说什么呢?

  “为什么不吱声?”苏霍夫问。

  “哦,营长同志!”阿廖沙想起来说道。“这位行军总指挥,‘四道杠’,是谁?”

  “嘿,你说他呀,戈尔斯科夫,他是—位威名赫赫的人物!”苏霍夫显然很兴奋。“英雄人物啊!参加过国内战争,参加过哈桑湖战役、哈勒欣河战争!这且不说,就说这次我们团长牺牲吧,他想把团长的尸体背出来,不料自己被敌人包围。但他却闯出来了,真了不起……我们这位伊万尼茨基就有那么一种大无畏的顽强精神。我们应该认真向他学习!……”

  ……向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方向,向老国境方向行进。沿途各村子里,往往有积极分子被打死。甚至全家遇难,房屋被烧。一些肆无忌惮的年轻人,身挎猎枪,腰里别看手榴弹,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游荡。公开露面的并不射击,射击的人都是躲在隐蔽的角落放冷枪。德国旗子倒还没看见,但罗马尼亚和匈牙利旗子却越来越多了。

  部队在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郊外的森林里与他们团先一天出发的另一部分汇合。这一部分在新国境线上作战时以及在后撤的过程中遭到了巨大损失。据说,除技术装备和马匹不算,单单人员就丧失了三分之一。

  自昨天傍晚起,从当地居民中征召的补充兵源,开始陆续来到部队。新兵已经发了制服。大家管他们叫“西方人”。他们表情沮丧,说的话古里古怪,乌克兰语中夹杂匈牙利语、波兰语、罗马尼亚语。别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几乎连一句俄语都不会说。

  派三个人骑马前往侦察,其中有阿廖沙、柯斯佳·彼得罗夫和一名叫拉达的新战士。三匹马(科卡、搭拉和维西)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但很温顺。

  侦察组出发往霍亨方向侦察道路。

  拉达和他俩虽然语言不远,但对这一带的地理情况十分熟悉。他俩还知道他是共青团员。

  根据命令他们一路全走森林,尽可能地避开村庄,因为现在摸不清村庄里的情况。

  拉达终于说话了:“欧西·杜道奇基·涅查巴罗莫,我家住的村子。”

  阿廖沙是这次侦察组的组长。

  “听我说,拉达!管它是不是你的村子,我们干吗要经过它!能不能绕过去?指挥员是这样命令的。”

  “这个村避不开。沃诺 查拉斯 波道罗兹,阿隐西赫什良赫夫 涅莫耶……”

  拉达这一解释,他俩全明白了:由这儿到霍亭的道路比较好走。但这一带是新区,危险性是有的。不过部队行军问题不大,不仅人员、武器装备、马匹,甚至汽车也能通行。再往前走就过老国境线了,情况更好一些。他和当地的一些青年曾经去过苏维埃乌克兰,和苏联的共青团员交朋友……那边一切都初这里不一样。此地暂时还很因难。阶级斗争!可是在你们那里一切早就解决了。假若不是打仗,这里也会很快解决……

  这是阿廖沙与柯斯佳从拉达话中理解到的大致意思。

  “你的名字叫什么?”柯斯佳问拉达。

  拉达又一次受窘:“什么?”

  “你的名字?”阿廖沙说道。“难道就这样一直‘拉达’来,‘拉达’去的!好歹总该有个名字吧?”

  “依瓦斯!”拉达响亮地说道。听懂对方说话,心中高兴极了,又连着说了两遍:“依瓦斯!依瓦斯!”

  “名字不错,”阿廖沙说。

  前方,林木之间亮起了灯光,道路两旁仍然是密密层层的森林,左边较高,通往山里;右侧是下坡,通往山下。前方的灯火更亮了。这些地区的黄昏降临得早。

  事先就是这样计划的。趁着黄昏查明道路,夜里好好睡一阵,第二天黎明前继续查看。上午十点钟之前回部队汇报。

  疾行一阵,到了村前。

  停下来歇歇,抽抽烟。

  依瓦斯不会抽烟,但身上却带着马合烟,是地道的自制品,拿出来招待了阿廖沙和柯斯佳。

  柯斯佳迫不及待地猛抽了一口。他战前就会抽烟。

  阿廖沙是去年入伍以后才开始抽烟的。

  马也在休息,啃着山上森林里的鲜草,不时满意地打几下响鼻,忠心耿耿地望着新主人。

  在马的眼神里,依瓦斯、柯斯佳和阿廖沙早已是它们的旧交了……

  显然,这是些好人。一匹习惯了一切的军马,能够很快与新的主人亲近……

  “该动身了吧?”

  灯光在前面闪动,他们很快便进了大路左旁山坡上的一座村庄。窗子里虽然点着煤油灯或者蜡烛,外面仍然很黑。

  夜晚尚未降临这里已是静俏俏的了。月亮正从松树的梢头升起,树影在屋顶和窗子的玻璃上徘徊。

  他们在村头第二家门前下马。依瓦斯下马便走。

  他一边走一边用极轻的声音解释说,他很快就能把一切情况了解清楚,然后继续前进。

  几乎遍及全国的战火,仿佛根本末烧到这里。风轻蝉鸣,鸟语婉转。林海松祷,使人更觉宁静……

  “依瓦斯真是个好小伙子!”柯斯佳说。“可以想象,他们在这里真不容易……”

  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刚想到这里,只见依瓦斯奔跑而来,他气喘嘘嘘,神色慌张。

  “走吗?”阿寥沙问。

  上马继续前进。

  刚到村外,背后就响起了枪声。听声音象是机枪……科卡——依瓦斯骑的马——突然中弹跳起,将依瓦斯掀了下来。接着,马也倒在路上。

  阿廖沙和柯斯佳走在前面,听见枪声急忙跳下马来,取下卡宾枪。依瓦斯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卧倒还击了。

  前面出现了一个拿自动步枪的年轻人。映着月光年轻人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还有科卡……科卡倒在路上痉挛着,挣扎着想抬起头来。青年照准马头开了一枪,同时疾步向前奔跑。他上身穿着白色绣花上衣……又仿佛是皮革制品,不是布料的……

  他们谁也射不中这个青年。

  三个击不中一个!

  青年人一路奔跑跳跃,或左或右,很快跑到马尸后边隐蔽起来——这时马早已不动了!以马尸为依托向他们射击。

  塔拉和维西两匹马并排站着,

  柯斯佳跳过去将马赶进树林。

  马战战兢兢,听从主人的指挥跨过路边,树上的枯叶发出一阵沙沙声。

  依瓦斯突然站直身子向前走去。

  “你要干什么,拉达!”柯斯佳喊道。

  “喂,回来,依瓦斯!”阿廖沙命令说。

  依瓦斯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微微一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镇定地继续向前走去。

  拿自动步枪的青年不见了。路上亮堂堂的。

  依瓦斯朝前迈了两三米,开了两枪,然后猛地倒下去。

  转瞬间,一切似乎完全静止了。

  柯斯佳和阿廖沙被惊呆了。

  周围一片死寂。

  只有马在树林里打着响鼻。

  阿廖沙他俩终于清醒过来。

  “过去!行吗?”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不知是谁,但两个人同时跳起来向依瓦斯奔去。

  还活着。

  “我的兄弟格里茨柯……可恶东西!我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而他去参加了契尔沃诺军……那匹马真可惜……多好的一匹马……”他用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嘴里,耳朵里淌着血。

  他们俩将依瓦斯埋葬在森林里塔拉和维西站的地方。这次身边带有工兵锹。死马科卡仍然留在路上。

  他们取出了依瓦斯的证件。姓名牌还未曾发给他。坟上——没有办法,是在夜间,不得已揭下一片桦树皮来,用绘画铅笔写上:“红军战士N·拉达之墓。一九四一年。”不知道依瓦斯的出生时间。

  他们疲劳极了。久久地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甚至有过争论。

  柯斯佳显然是正确的,阿寥沙事后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上马继续向霍亭方向前进。

  一路循着森林边上面时上时下,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场走过一段谷地又进入森林。

  森林里显得阴森森的,行走困难。而林间空地上,尤其是地势较高的林间空地上,鲜花盛开,有山菊花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蓝蓝的颜色,很象勿忘我花。在一个林间空地上长着野苹果树,枝上挂着青色的小苹果。在另一空地上高高耸立著一棵老橡树,枝干歪歪扭迅弯弯曲曲,树下铺着厚厚一层去年落的橡实。还遇见一片林间空地,四周接骨草间杂生着毒莓,中间堆出一簇簇的野玫瑰花。

  一路既末见到灯火,也未再遇到村庄。

  夜已经深了。浑身感到极度疲劳。停下来休息,也该让马歇歇。稍微吃了点干粮,虽然并不想吃。尤其掩埋了依瓦斯后,更感到犯胃。

  睡了两个小时光景,中间还惊醒几次,起来观察观察周围的动静。但毕竟是睡了一下。

  醒来的时候,天空正响着隆隆的飞机声。一批德国飞机在熹微的晨光中向东飞去。

  塔拉和维西十分警觉。

  阿廖沙和柯斯佳急急忙忙穿好衣服。

  在附近的小溪沟里匆匆洗了脸。身上轻松了些。

  离霍亭还有多少路程,他们都不清楚,而这恰恰是他们侦察的任务。

  德国飞机过去了。

  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和战前一样的宁静。阿廖沙不禁想起了他以往度夏住过的列宁格勒郊外的别墅。他党得那一切都已是遥远的过去,而且象梦一样不能再现。

  太阳升起来了,不用表也知道,现在有九点多钟了,不会再早。他们走出森林,来到一块凹地,突然听到一阵枪声和排炮声。

  凹地开阔,一片嫩绿,边缘灌木从生。灌木从后面仿佛有一条小河或者溪流。天空,几片白云悠悠地向远方的地平线漂浮。

  他们急忙调转头来,奔进森林隐蔽起来。大概过于激动,腹内突然感到一阵难忍的饥饿。

  阿廖沙的防毒面具袋里还剩有面包。

  干吃了几口。

  面包屑喂了马。

  现在那边……

  是不是发生了战斗?

  或者是一般的对射?

  无论是飞机还是大炮好象都没有。

  有稀疏的爆炸声。

  可能是迫击炮吧。

  步枪、自动步枪的射击是间歇式的……

  “你坐一会!我出去看看!”过了片刻阿廖沙说道。

  “为什么你出去?”

  “我是组长……”

  他钻出森林往坡底走去。凹地不很大,中间有几处孤立的灌木丛和乔木。再往前是田野。远方象是个村庄,或许是小城镇。

  开始有树丛作掩护,他直着身子走,后来则猫起腰跳跃前进。卡宾枪端在手上,随时准备射击。

  枪声更紧了。但听声音象是乱枪。刚到小溪边上的一棵柳树下,猛听有人向他呼喊。原来是红军战士。一共四人,其中一个受了重伤。

  “我的妈啊!救救我吧!”伤员喊叫着。

  “刚才碰上了地雷,炸伤了肚子,”其他几个人解释说。

  当他们知道阿廖沙是侦察员时,告诉他说:“这些地方有匈牙利人……鬼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很明显,与德国人是同伙,德国人暂时还没有。过了前面这个村子,再往前走三公里的样子就到霍亭了……那里也有匈牙利人。人数不多,但都象恶狗一样凶狠。趁着现在没有出事,你还是早一点离开这里为好。回去向你们领导汇报,要通过霍亭,必然要有—场战斗……”

  对射停止了,阿寥沙告别几位红军战士,回到树林把经过情况一一告诉了柯斯佳。

  他们决定立即返回部队。总算摸到一点情况:弄清了道路和环境。

  一路上小心谨慎,尤其快到依瓦斯牺牲的地方。他们向埋葬依瓦斯的地方望了一眼。新坟,从路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绕过科卡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已经膨胀,成群的苍蝇围着乱飞,一只老鸦熟练地啄食着马肉。

  微风吹执树林低吟。橡树、金榆、梣树和山松,协奏着悠扬的旋律。树叶轻舒舞姿,飘飘欲飞。大自然这台巨大的风琴,悠缓低回,呜呜咽咽。

  “听见了吗?”阿廖沙问道。

  “听见了,”柯斯佳回答。“象是在给依瓦斯奏哀乐。”

  此刻最要紧的是绕过这个村子。

  好象还是闯过去的。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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