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然 而 然

第十五章

 



  突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要给他和柯斯佳.彼得罗夫授一级军衔了。其实不是一级,而是一下子就授予三级“上士”军衔。

  历史学家柯斯佳得知消息后,高兴得了不得。

  阿廖沙很不理队有什么值得那么高兴的呢?

  既然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而且胜利肯定属于我们,那么难道柯斯佳将来要永远留在部队里吗?他是学历史学的。学历史的人员爱安宁,不会愿意把一生都献给军队。等胜利了,退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但那不是在红军里。

  “你难道打算当一辈子红军不成?”阿廖沙问柯斯佳。

  “为什么不行呢?”

  “当然,当然,”阿廖沙搪塞。

  传说不久便得到了证实。

  部队通过霍亭时只与敌人对射了三、四次,路经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市是从左侧迂回的,比较顺利。部队过了霍亭和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班长杜金中尉宣布了授衔决定:“上士戈尔斯科夫!”

  “上土彼得罗夫!”

  首长说过,他们这叫运动战,杜金这次也这样说。

  一昼夜行军四十——五十公里。一边行军一边作战。有时遇上德国飞机,有时遭到敌人炮击,有时碰上德国的空投——穿我们的制服,打扮成自己人……也有身着老百姓装束的,更象自己人,其实不然……现在他们才懂了新国境线和老国境线的意义。那里有依瓦斯和积极分子,也有依瓦斯的兄弟格里茨柯……现在好了,总算从那里出来了,虽然也损失了不少的人!

  乌克兰妇女们看见红军,眼中含着泪水。

  有一位妇女见了阿寥沙,泪汪汪地说:“看瘦成什么样儿了。人瘦了,就显得高了……”

  她们哭,是因为她们相信苏维埃政权,而这个政权眼看就要走了。

  周围的形势令人不安。

  几条道路上人流如潮,有难民,有士兵,有开赴西方的部队,也有撤往东方的部队。一辆辆大车载着伤兵。

  后来他才明白,即使在战争开始几天的可怕混乱中,许多安排是合理的:将一部分部队撤出战斗,目的是保存实力,以便将来继续作战。

  钻出德国人布下的口袋是很不容易的,中间经过了许许多多的战斗,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部队疲惫不堪,但终于保存了下来,还能继续作战。

  部队到了一个村子,派阿廖沙巡逻。

  绿色的田野。不大的小山冲里有一片小小的树林。狭长的沙土斜坡缓缓地绵延到村边的茅屋附近。

  他警惕地巡遍了整个树林,末发现有人。

  天上飞来三架“梅塞”飞机,盲目地扫射了一串炮弹。

  他来到一座光秃秃的小丘上。就在部队的驻地附近。驻地背后布置了火力阵地。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在正面?在侧翼?也许在火力阵地背后。四处都有枪声。

  卡宾枪里有子弹,现在又加了一些——子弹盒里有的是子弹。身边现成的工兵锹——于是就在这高地上,就在这小丘上,管它叫高地还是叫小丘,挖了一个掩体。挖得还挺不错呢。

  这下出了岔子。

  他仿佛觉得打了个盹。其实哪里是什么“打盹”,完完全全睡熟了。

  正睡到香甜之际,被大士叫醒了,就是接替霍赫拉乔夫的那位新大士捷依—涅任科。

  大士缴了阿廖沙的枪,摘下了他的子弹盒,说:“走!”

  被缴了械的阿廖沙跟在大士身后,,不知道该给他说什么的好,一直没有做声。加之他对这位新大士本来就没有好感……

  没有枪声。

  谢天谢地,幸亏没有发生可怕的事。

  路上捷依—涅任科责备阿廖沙说:“给您授衔才几天……这样的上士!”

  阿廖沙觉得自己错了,一句话末说。

  捷依—涅任科把阿寥沙带回部队,只见他东一头西一头乱跑了一陈,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不久又将阿廖沙带到杜金中尉、瓦列耶夫连长和谢罗夫政治指导员所在的战壕。

  阿廖沙垂头丧气。

  “枪毙还是受罚?”阿廖沙心里盘算着。

  “把卡宾枪还给他!”杜金中尉说,“子弹盒也给他。你执行任务认真负责,值得表扬,可以走了!你也可以走了,戈尔斯科夫。”

  瓦列耶夫和谢罗夫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阿廖沙和捷依—涅任科离开了战壕……

  战斗又开始了——战斗很艰苦,他们非常因难,这是在撤退中停战。

  杜金的吼声:“只许前进,不准后退!谁后退就枪毙谁!”

  果真崩了——个胆小退缩的。

  原来杜金中尉会是这样。

  边打边撤,步兵在前,损失惨重。他们炮兵紧跟在步兵后边,因此也参加了战斗。运动战!敌人就在身边,不仅有德国人,还有他们的同盟者——匈牙利人、罗马尼亚人,后来得知还有霍尔瓦提人、意大利人、奥地利人、西班牙人。

  撤退的路上不断遇到光山秃岭、悬崖陡坡和沼泽地带。

  阿寥沙从小,从记事起,从未在陡坡上滑过冰或者滑过雪,不料现在偏偏遇到这许多弯道陡坡!多亏马好!

  马又驮又拖,下山非常灵活小心,76毫米大炮是拖着走。

  据查,第96出地步兵师现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了第140炮兵团。师里留下的人员全部编入了这个团,伊万尼茨基成了团长。

  德国的“拐杖式”飞机死盯着他们不放,黄色机翼的“玉米机”不时在头顶上盘旋。“容克”飞机也经常从天空飞过。

  又是沼泽地和泽间小径。

  走不尽的大山和高地。

  对下坡的畏惧心理持续了很长时间,

  接着出现了盲目胆大情绪,甚至轻率冒失。

  有时遇到下山,阿廖沙用不熟的马驮炮弹箱往下放,并以此为胆大能干。

  四面八方都有枪声。天空、地面一齐射来子弹。有些村庄和集镇,树上、屋里都有敌人向他们射击。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枪声不绝……

  阿寥沙制服的背上破了,两个膝盖也露在外面。

  村里的老太婆们看见红军这副样儿,往往心疼得流下眼泪。

  阿廖沙在行军中是驭手。

  打起仗来是司闩手或是装弹手。

  又遇到了战斗。自从退出霍亭以来,已经是和德国人直接交手了。

  许许多多的果园。苹果树、杏树,绿叶茂盛;樱桃树上挂着鲜红的果实,象一串串的珍珠。

  但是战斗就是战斗。

  德国人离得很近,红军战士们几乎不作隐蔽地向敌人射击。连瞄准也来不及。

  叶戈津连长不断下达命令。

  “射击!打!”“打!”

  德国人分两队攻来。

  第一队是摩托化部队。

  第二队是装甲部队。

  红军的自动步枪、机枪和卡宾枪专打摩托兵。

  炮兵对付装甲部队。

  第一辆德国装甲运兵车中弹着火。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

  叶戈律和杜金精神振奋,发现德国摩兵不再前进,知道我们胜利了。

  我方的大炮被击毁一尊。

  另一门受到破坏。

  “冲阿!”叶戈津大吼一声,率先冲了过去。战士们紧跟着也纷纷冲了上去。他们人数不多,用的几乎全是卡宾枪,自动步枪很少。

  战斗结束了。

  红军战士们激动非常,德国人退却后很久,他们的心才慢慢平静下下。

  上面传下命令:“集合!”

  队伍排列在村庄里的街道上。伊万尼茨基在前面和叶戈津、杜金、瓦列耶夫、谢罗夫站在一起。

  “红军战士们!指挥员们!”团长说。“你们表现了大无畏的勇敢精神!感谢你们大家!但是在这次战斗中我们失去了很多同志。一共二十七名……尸体己经从战场上抬下来,我们要为他们举行隆重的葬礼。这里我还顺便说一句,在死去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尸体还留在战场上。他不是被德国人打死的。打死他的是我。这是个胆小鬼,软骨头,自己逃跑不说,还拉上其他人一起跑。这个人就是大士捷依—涅任抖。算啦,现在不去说他了……我再一次向大家表示感谢!受伤的同志立即送去治疗……我的话完了!”

  挖一个公墓,掩埋了烈士们的遗体。

  在牺牲的烈士中有万尼亚.杜尔努索夫。

  斯拉瓦·霍赫洛夫受了伤。不知伤势轻重,已经送医院了。

  列宁格勒小组的人越来越少了……普罗利亚·克里维茨基、万尼亚·社尔努索夫永远离开了人间,斯拉瓦如今又进了医院。

  村子里静俏俏的。

  送葬的枪声惊起了宿鸟,一群乌鸦扑啦啦四散飞起。

  墓上立了一块用胶合板做的方尖碑,上方一颗红星,中间写着烈士们的姓名。

  宿营的第一天夜里十分平静。

  是在室外和衣露宿,——天气还暖和,指挥员也不全在室内。杜金便是同排里的战士们睡在一处。

  马拴在房屋前的花园里。给足了草料,饮足了水。还草草刷洗了一下。

  柯斯持利和利拉看见阿廖沙过去,感激地伸着长脸迎了上来。

  列宁格勒没有信来。没有家信,薇拉也未来信。他们是不是写了呢?或许写了吧?他们哪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啊?

  晚上,杜金中尉把全排召集起来。

  周围 然无声,只有花园里鸟儿不时谨慎地相互唱答几声。没有一点儿刚刚打过仗的气氛杜金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气氛。

  “请坐下,年轻人,”他和蔼可亲地说。“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非常非常重要!”

  大家坐在果树林下的草地上。

  “大家把皮带解开,放松放松!如果愿意,裹腿也可以解了……今天没有情况,”中尉继续说。

  皮带和制服上面的几颗钮扣都解开了,但是谁也没打算松裹腿,大家都已精疲力竭了,武器仍然随身带着,放在手边。

  “昨天,即七月三号,斯大林同志在莫斯科发表了广播讲话,”中尉慎重其事地开始说道。“现在我就来给大家谈斯大林的这个讲话……同志们认真听着!”

  “同志们!公民们!

  “兄弟姐妹们!

  “我们的陆海军战士们!

  “我的朋友们,我现在向你们讲话!

  “希特勒德国自六月二十二日起向我们祖国发动的背信弃义的军事进攻,正在继续着。虽然红军进行了英勇的抵抗,虽然敌人的精锐师和精锐空军部队巳被击溃,埋葬在战场上,但是敌人又向前线投入了新的兵力,继续向前进犯……”

  杜金的声音有点颤抖。

  这次讲话一开头就非同寻长。整个讲话都不同于以往。

  阿廖沙上美术学院时学习过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著作,当时的学习情况至今记忆犹新。

  《列宁主义问题》写得太好了!平时人们讲话、写文章常说:“斯大林就是今天的列宁”。这里面包含着一层特殊的含意,报纸和广播电台从来没公开讲过,但是同学们私下里经常议论:斯大林普及了列宁主义,在新的条件下解释了列宁的思想。他们当中许多人是通过斯大林了解列宁的。

  斯大林昨天的广播讲话听起来使人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以往的几次讲话,阿廖沙还能记得,但象这样的措辞和这样从容不迫、审慎和富有人情味的语气,以往似乎还未有过……

  杜金中尉继续念斯大林的讲话:

  “……对于现在希特勒的德国法西斯军队也应当这样说,这支军队在欧洲大陆上还未遇到过认真的抵抗,只是在我国领土上,它才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既然由于这种抵抗,德国法西斯军队的精锐师已被我们红军击溃,这就是说,正象拿破仑和威廉的军队曾被击溃一样,希特勒法西斯军队也是能够被击溃的,而且一定会被击溃……”

  排长正读得有劲,天空亮起了照明弹。他急忙将斯大林的讲话塞进口袋,喊道:“取枪!年轻人!”

  幸好大家末解裹腿。

  几分钟之后杜金又下了命令:“炮手班准备!”

  大家把炮(76毫米大炮)推到街上。马未动。炮口对准西方,微微偏南。

  “架好瞄准镜!下炮闩!”

  调好瞄准镜。

  末等阿廖沙发令,战士们便作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瞄准镜随时可以使用,炮弹端在手上。大家都集中在村子里的一条主要街道上。

  射击来自地面。南方特有的黑沉沉的天空中没有动静。星光满天,有大熊星座,小熊星座,还有许多星星是认识的,但此时没有功夫去想它们的名字。

  “作好战斗准备!”杜金中尉吩咐了一句,匆匆走了。

  战士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战斗。战争开始才刚刚几天时间,他们这个排,这个炮手班已经损失了五个人。现在编制不满,只有十四名战士。

  但是,一切照常。

  阿廖沙既是司闩炮手又负责装弹,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杜金回来了。射击——步枪、自动步枪、机枪等的射击尚未停止。

  “年轻人有空降!是轻型坦克和摩托兵,地道的德国人,但是改了装的。要沉住气,直接瞄准了打!”

  又过了几秒钟,可能是几分钟。

  天空突然亮起了信号弹,有绿色的,有白色的,也有红色的,五颜六色。据判断这不是我们的信号弹,是敌人的。团里似乎还没有信号弹呢。

  按照杜金的命令发了三炮,直接从村里街道往他们进村的方向射击,那里正在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炮击末阻止住敌人,前面很快传来了德国人轻型坦克与摩托车的隆隆声。

  德国人仿佛已经突入村子。

  “直接对准打!”杜金喊道。

  大炮平射,虽然前面很黑,但看来效果很好。

  阿廖沙先装上炮弹。

  然后忙着拉线。

  又装弹又拉线,身兼二职。在黑暗中操作,这样做也有好处。他干得干净利索。

  杜金负责发令。

  大家遵令发炮。

  他们知道步兵不在身边,村子必须由他们自己保卫,不能让德国的空降部队占领。

  战斗尚未结束,中尉突然发出命令。声音虽然很轻,但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小伙子们,时候到了!停止打炮。前进!取出卡宾枪,冲啊!”

  大家紧跟在杜金身后冲了上去。

  德国轻型坦克和摩托车的声音能够听到,而且非常清热,但是看不见。

  “为了祖国!为了斯大林!”中尉大声吼着,率领着战士们冲杀。

  他们冲过一辆着火的坦克,又冲过三辆摩托车和旁边的尸体。这时又听见杜金的声音:“为了祖国!为了斯大林!”

  战斗很快结束了。

  在村口消灭了剩下的最后几个德国人。敌人的坦克不见了,只丢下了四辆摩托车,每辆上两个敌人全被打死。

  杜金命令搜出德国人身上的证件。

  只顾打仗,末注意排里有两个人受了伤。这时大家七手八脚,忙着给负伤的同志包扎。每人身上都有一个简单的急救包,里面有绷带和纱布,是部队路经霍亭时发的。

  大家兴高彩烈地回村。

  路上柯斯佳·彼得罗夫问:“怎么办,斯大林的讲话还未念完呢……”

  回到村里,重新给伤员作了包扎。好在伤势都比较轻。一个伤在锁骨上,一个伤了腿。是擦伤,伤口不深。大伙儿的制服和裤子都得擦洗一下,也就投事了。其实,衣服和裤子本来早巳不成样子,汗腐蚀的!……

  全排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即刚才杜金给大家读斯大林讲话的果园。杜金不在,大家无所适从。是睡觉呢还是不睡?

  大家直接躺在暖和的地上。

  不久杜金来了。

  “睡了吗?”

  天虽然黑,他们一眼就看见杜金中尉的右臂吊着绷带。

  “斯大林同志的讲话还没念完呢,”杜金说道。“我们继续把它念完,大家看怎么样?”

  他掏出手电筒:“哪个来给我照着亮?你行吗,戈尔斯科夫上士?”

  阿廖沙站起来,接过杜金手中的电筒。

  他忍不住问道:“中尉同志,您受伤了?我们大家还不知道呢……”

  “小意思!”杜金说。“我们刚才清点了—下,空降兵全部被歼。这是我们连和我们排的功劳。八十三个德国人,四辆坦克,十二辆摩托车。没有俘虏,全部报销。要感谢你们和其他排的同志们。大家也许认为我们排是主要的。其他排也参加了战斗嘛……当然,打仗的时候时刻想着我们排是主力,我想是正确的。这样想,保证了我们的成功。我们会活下去——死不了。”

  战士们没有说话。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不明白在这次战斗中排长杜金中尉是怎样受伤的,而且大家没有一个人发现。

  阿廖沙照着亮,杜金很不习惯地用左手从袋里掏出报纸,说:“好吧,现在我来继续给大家读斯大林同志的讲话。”

  说罢便读了起来:“至于说我们的一部分领土毕竟被德国法西斯军队占领了,这主要是由于法西斯德国的反苏战争是在有利于德国军队而不利于苏联军队的情况下发动的……”

  中尉的右手吊着绷带。在阿廖沙的电筒光下看得出,肘部的绷带慢慢变湿,变红。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但读斯大林讲话的声调铿锵有力,声音里充满了感情。是呀,这样的讲话就应该这样读。

  阿廖沙手执电筒给杜金照亮。眼睛却并不留意看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讲话的内容。

  说得太好啦!

  大家心里豁然开朗了。

  本来大家对苏德条约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众说纷纭。事情就是这样,在正确的、合理的总情况下,往往也有各种荒诞不经的东西。阿廖沙对签订这个条约是有看法的,现在恍然大悟了。自己原先的看法是多么肤浅啊,离真理十万八千里……

  少尉读着读着,声音突然中断。报纸从他手中慢慢地滑了下去,轻轻地落到地上。开始,杜金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接着便倒了下去。阿廖沙惊落了手中的电筒。战士们一齐奔向自己的指挥员。

  在皎洁的月光下,杜金的脸色显得格外惨白。

  “没关系,没关系!马上就好了!”他吃力地重复着。“活见鬼!”

  他对自己显然很不满意。他恨自己差劲,在下级面前出丑。

  “是这样,年轻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着了。“关于那位捷依—涅任科班长,我对你们没吐露真情。我们当然末将他的尸体抛弃不管,也埋了。不过末埋在公墓里。象他那种人,根本不配和英雄们躺在一处。我们把他单独埋了。我们还根据规定通知了他的父母,说他在保卫苏维埃祖国的战斗中牺牲了。他表现不好,父母没有罪过……”

  有人急急忙忙从团部卫生队请来了一位卫生指导员。她身材矮小,圆滚滚的活象个圆面包。

  她围着排长忙碌起来。

  包扎完毕,将一团氯化铵棉球塞到排长鼻子底下。

  “失血过多,”她告诉战士们说。

  杜金认出了这位女军医。

  “卡佳,卡秋莎,我的救命恩人……在战场上就是您给我包扎的。马上,卡佳—卡秋莎,我这就起来……”

  “使不得,中尉同志!”卡佳—卡秋莎急忙制止说。“千万不要这样想!”

  排长又闭上了眼睛。

  卫生指导员指挥战士们说:“年轻人!快套马车两轮马车最好,送我们卫生队。路虽不远,也有八百来米……有车会快点!”

  阿廖沙奔向利拉。利拉离得很近,而且脾气比柯斯特利温和。他套了一辆农家轻便两轮马车,赶到篱笆旁,又铺上些干草。这草是他们刚才读斯大林讲话时垫在地上坐的,如果夜里平静,还准备垫着睡觉呢……

  大伙将杜金抬上马车。卡佳—卡秋莎跳到车辕上坐下,阿廖沙抓过缰绳,牵着利拉上路了。

  “你可小心点,画家!”卡佳—卡秋莎喊了一声。

  “我本来就……”阿廖沙说。

  “干吗喊我‘画家’?”阿廖沙心里揣摩不透。“而且,她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卫生指导员指示着道路。原来卫生队在村子的另一头。村子很大,到卫生队确实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卫生队占了好几间房屋,另外还搭了三个帐篷。

  快到帐篷处的时候,卡佳—卡秋莎跳下马车,说了一声“你等等”,便匆匆走了。

  她带来了两名卫生员,都是将近四十岁的男同志,扛着一副担架。

  杜金又失去了知觉。他们轻手轻脚把他移到担架上。

  卡佳—卡秋莎指挥着他们行动。

  卫生员抬起担架,进了一所房子。

  “你等着!”她招呼阿廖沙。

  等就等吧。

  他亲昵地抚摩了一阵利拉,夸奖它一路上很听话,平平稳稳地将杜金送到了卫生队,并给了它一块糖吃,好在口袋里有。他将车子从白色帐篷旁边赶开,松开马,让它吃会儿草。现在的草还未经过夏天烈日的曝晒,牲口吃了最好。

  这是他第一次来卫生队,对什么都觉得新鲜神秘。东瞧瞧西看看。帐篷里和房屋里是另一番景象,有许多人来回走动,显得匆忙,但却忙而不乱。他弄不清那里面在干什么,只觉得有点儿神秘莫测。帐篷外面的草地上坐着一些扎绷带的红军战士。卫生员们不时抬着担架进进出出。帐蓬里有时出来几位举止庄重的人,有男有女,相互商量讨论一阵,同时贪婪地猛抽香烟……

  阿廖沙也点燃了一支香烟。

  至少过了一个小时,但还没有一个人想到他。“等一等!”这是卡佳—卡秋莎交待的,可是,难道她也忘记了?……

  但是她从什么地方知道他阿廖沙是画家的呢?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卡佳—卡秋莎终于出现了。他看见她从一所房子里快步走来。天色很黑,她显然末看见他。她先是直奔帐蓬,但很快又收住脚步,转向送杜金来的方向。阿廖沙这时已经把车子和马赶到一边。

  他忙从黑暗中走出来迎了上去:“是你!我一直在等呢!”

  “谢天谢地,”她含含混混地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又换了一副腔调。“正在找你们这些汉子呢!唉!你倒是躲到那儿去了,画家!”

  又是“画家”!

  “中尉情况怎么样?”他问道。“还活着吧?”

  “什么?不仅活着,而且还要比你活得久呢;如果需要也会比我活得长久”卡佳—卡秋莎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

  “他叫你接着把斯大林的讲话给战土们读完……多好的讲话!昨天我们还收听了广播呢,真叫人振奋!”

  她的话停了。

  “他能有救吗?”阿廖沙又问了一遍。

  “能,当然能!”卡佳—卡秋莎说道。“怎么会没救呢!在战斗中是我给他包扎的。要他住院,他无论如何不肯!瞧,结果就是这样:失血过多,晕倒了,脉搏只有五十次。不过正如他说的,我们会活着,死不了……”

  “你等等!您等等!”阿廖沙急忙说。“斯大林的讲话怎么办?我这儿没有,在杜金手上……”

  卡佳—卡秋莎仿佛有点莫明其妙:“什么?可是他说……”

  “确实不在我这儿,要相信……请您相信……”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和她讲话。

  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卡佳—卡秋莎,但他总觉得仿佛是薇拉。

  眼里看到的是卡佳—卡秋莎,心中想的却是薇拉。

  薇拉大概末写信来。没写!肯定没写!

  而卡佳……

  她说的“画家”这话……

  这话那里来的?

  “我去去就来,”卡佳—卡秋莎说着转身走了。

  正在安安静静啃着嫩草的利拉,这时抬起头来望望跑走的姑娘,仿佛也有几分不满。

  卡佳—卡秋莎这—走又是很长时间。

  没有手表,时间长短只能靠猜测。阿廖沙哪里有表啊!在这次战争中他本来是可以从被打死的德国人身上取一块表作为战利品的。他们在搜德国人身上的证件时,表还在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但谁也没打算从死人手腕上取表。

  月光皎洁。

  丝绒般的天幕上,疏星点点,宛如晶莹剔透的珍珠。天空深邃广远,神秘难测,引起人无限遐思。周围的一切仿佛从你的眼前和耳边完全消失了。

  月光照在白色的帐篷上、房屋上,反射出一个个光圈,摇曳不定,构成若有若无、变幻莫测的园舞,同时伴随着似闻不闻的乐曲,似乎要打断、压倒和谐与宁静的旋律……

  若能把这样的夜色画下来该多好啊!

  柯斯佳·波得罗夫在篱笆旁碰到他:“我们都在等你呢!喂,杜金怎么样了?”

  他讲了杜金的情况。他俩把马卸下来,放开吃草,将车子推到一边。

  “同志们还在等着!”柯斯佳说。

  “没睡?”阿廖沙问。

  “别装傻啦!”柯斯佳尖刻地说。“斯大林的讲话还未谈完呢……”

  小伙子们的确未睡,虽然干草已经垫好,而且看样子晚饭也吃过了。

  “喏,”柯斯佳说着递过一个饭盒,“我们大家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饭已经凉了。阿廖沙急急忙忙把饭吃完,开始继续读斯大林的讲话。打手电筒给他照亮的是柯斯佳·彼得罗夫。

  斯大林的讲话大概是本地一个印刷所排印的,印成传单的形式,一共两页。也可能是部队自己印的。质量很差,读起来很吃力。斯大林在讲台上对着扩音器讲话的照片模糊不清,很难说这是七月三日在莫斯科发表广播讲话时拍的。说不定是以前的照片,在党的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报告时的照片。

  讲话读完了,大家没有说什么,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讲话使他们受到了巨大的鼓舞。

  “小伙子们,现在睡吧,”阿廖沙命令说。

  这口气俨然就是第二个杜金。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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