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奥莉加在杂耍场里几乎不看舞台。她的脸仿佛一下子消瘦了,流露出愁闷、冷漠而疲惫的神态。她靠在椅背上,好象在打盹。

  魏斯斜睨着姑娘,第一次发现她不再是那样咬牙切齿了。仇恨、鄙夷和凶狠的表情消失了。这是一副忧伤而沉静的面容。魏斯忽然吃惊地发现:在这张脸上凝聚着多少痛苦啊!本来他打算把姑娘介绍给埃莉扎和祖鲍夫,让他们搞清楚她的来历,查明她的举止为何这般古怪。现在他悄悄地观察着这个姑娘,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魏斯决定做一次危险的试验。他轻轻碰了一下姑娘的手臂,恳切地说:“奥莉加,咱们走吧,别看这鬼玩艺了!”

  她诧异地望望魏斯,没说二话,匆匆跟着他出来。魏斯把她领到波隆斯基先生的小酒馆里。

  波隆斯基送上两杯啤酒,泡沫比酒还多。

  “瞧这酒多美。就象金发女郎的卷发一样。”他把桌上的咸豌豆皮刷进簸箕里,用教训似的口气说;“好人喝啤酒头发晕,坏人喝啤酒肚子胀。”

  奥莉加对魏斯说:“既然如此,我要是您的话,就要水喝。”

  “给您喝吗?”魏斯生气了。

  “原来您还会生气!”

  “得啦,别挖苦我了。”

  “您是个德国人,可俄语讲得太好了。”

  “我是波罗的海沿岸区的。”

  她把酒杯端到面前,从杯子上边望着魏斯的眼睛说:“您经常干这种差事吗?”

  “什么差事?”

  “你们装模作样来劝诫象我这样的人,然后再利用我们的轻信来坑害我们。”

  “您认为我干得了这个角色?”

  “卑鄙的角色!”奥莉加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突然又是满脸怒容,忿忿地说:“我倒更喜欢盖世太保,他们起码比您诚实些。”

  “怎么诚实?”

  “他们不会装模作样,都是好汉子,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不是同意跟我们合作吗?”

  “倒不是我受不了盖世太保的拷打才来。”

  “那是因为什么呢?”

  “跟他们胡闹得够了。他们比您强。从来不发脾气。各干各行,没有别的。跟您搞在一起,我倒宁愿找他们当中随便哪个做伴儿。他们虽然粗鲁,可决不会装模作样。他们是赤裸裸地干。”

  “我已经把自己的任务告诉您了。”

  “您的任务很简单:搞精神审查。”

  魏斯迟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就算是吧。怎么,您以为您作出的决定不足为奇,我们指挥部对您这个人物毫无兴趣吗?”

  “是的,”姑娘说。

  “那好,我们就算谈妥了,”魏斯说。“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然后他又追问道:“您想弄明白的就是这个吗?”

  “对,正是这个,”姑娘说,接着又夸了魏斯一句:“您是个聪明人,到底弄懂了我对您的要求。”

  “您也做个聪明人吧,”魏斯劝她。“请您别再和我为难。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埃莉扎走进来,背朝着魏斯在窗口坐下,从手提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开始涂口红。

  这是给魏斯的暗号:不要走近她。埃莉扎一边徐口红,一边观察魏斯的女伴。

  几分钟后祖鲍夫也来了。他面带着温厚的笑容,径直向魏斯走来。魏斯把祖鲍夫介绍给奥莉加。

  祖鲍夫同奥莉加讲波兰话,一开始就把她大大地恭维一番。

  魏斯说声抱歉,站起来,从柜台后面的便门走进院子里。埃莉扎在那儿等着他。

  她没有寒暄,立即告诉魏斯:“总部通知,奥莉加的父亲是一位上校,被处决,她本人现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一所学院里读书。父亲被捕后,她被营政委亚历山德罗夫收留。政委有个女儿叫尼娜,和奥莉加同年,是个工生指导员,在西线维亚齐马附近失踪了。”

  “是这样,”魏斯说。“有意思。”

  埃莉扎警告说:“当心点,别洛夫。我看德国人是想通过这个姑娘给您设下圈套。”

  “知道了。祖鲍夫怎么样?”

  埃莉扎厌恶地说:“他和一个德国女人搞上了。我们需要那个女人。”

  “她是什么人?”

  “一个党卫队上校的遗蠕。”

  “不错嘛!”

  “讨厌的婆娘!”

  “是一位可敬的主妇吗?”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年纪轻轻的。”

  “哦,这是另一码事了。”

  “她老缠着祖鲍夫,就象一只偷嘴的雌猫。”

  “他呢?”

  “一开始躲着她。”

  “现在呢?”

  “现在他撒谎,说她人不错。”

  呼吗要撒谎?也许确实如此呢?“

  埃莉扎脸上出现了不快的神情,但她马上控制住自己,执着地再次警告魏斯:“当心点,别洛夫。我们很为您担心。”

  “这个‘我们’是谁?”

  “我和祖鲍夫。”

  “他就不为自己担心吗?”

  “由于这个德国女人,他现在简直不顾死活了……”

  “是怎么回事?”

  “她把祖鲍夫介绍给她亡夫的朋友,恬不知耻地撒谎说,祖鲍夫是她的表兄。祖鲍夫同她到克拉科夫参加在汉斯·弗朗克官邸举行的招待会、开音乐会的时候,他跟一伙军官跑到健身房搞什么野蛮的竞赛。”

  “后来怎样?”

  “他向我吹牛说,党卫队中尉奥托·斯柯尔采尼当众同他握手言欢。奥托是个老练的间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元首的宠儿,在党卫队帝国师讨伐队里任职。这次是从东线回来治病,路过此地。唉,我该走了。您当心……”埃莉扎第三次提醒魏斯。

  “好吧,”魏斯答应了,并安慰她说;“埃莉扎,别伤心。祖鲍夫是个好人,心地纯洁,他不会变坏的。”

  埃莉扎凄然一笑,默默地走了。

  祖鲍夫全神贯注地和波隆斯基玩纸牌。

  奥莉加沉着脸坐在桌边。也许是祖鲍夫不再理会她,使她生气了。

  埃莉扎事先告诉过祖鲍夫;这个姑娘在威胁着魏斯的安全。但她禁止祖鲍夫采取任何步骤查明姑娘的来历。

  祖鲍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埃莉扎的指示。他很少和奥莉加交谈。奥莉加想站起来走开时,他就板着脸请求她别走,甚至拉住她的胳膊。后来他索兴叫姑娘坐在角落里,把桌子向她推近些,笑笑说,她可以把自己看成一名囚徒。

  波隆斯基瞅空悄悄告诉姑娘,尼柯尔先生是德国人当中最讲礼貌的一位,换上别人的话,就比较武断和粗野了。

  祖鲍夫无法掩饰他对这个姑娘的反感。他至今还不曾和叛国的女人打过交道。

  起初,祖鲍夫对党卫队上校的遗编布丽基达·冯·温特林格只是客客气气,把她看作自己竞技才能的崇拜者。

  她在杂耍场订了一个头排位子,每次都是“两个尼柯尔”出场时才来,看完了马上就走。

  但是有一天,她神情激动,羞羞答答地来到了演员休息室。祖鲍夫看看埃莉扎的脸色,明白他应该向这位太太多献点殷勤。他照办了。

  一个星期后,祖鲍夫向埃莉扎报告完成任务的情况。他原原本本地向她陈述了全部细节,惹得埃莉扎怒喝道:“你忘了我还是个姑娘!”

  祖鲍夫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膀:“我是把您当作上级的同志……”

  娇小玲现的布丽基达·温特林格对祖鲍夫说,丈夫去世以后她感到孤寂,鬼使神差似的,第一次去了杂耍场。祖鲍夫听了这话,觉得她是个可笑而有趣的女人。

  她的亡夫,那个党卫队上校,生前是纳粹党种族政策局的官员。当时他死了老婆,想续娶布丽基达。他没有机会亲自了解布丽基达的情况,便通过局里的一位同僚,打听到她的种族不成问题。布丽基达的双亲极力支持女儿的婚事。遗憾的是,上校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所以没能够让他们纯粹无比的血统传宗接代。

  布丽基达告诉祖鲍夫,同他相会是她平生第一次冒险。

  她和祖鲍夫在一起时,腼腆得有些可笑。但在熟人面前却大胆地说,祖鲍夫是她的远亲,是个无忧无虑、脾气古怪的青年,同家里闹翻后当了一名技巧运动员,因此她要多加关照。祖鲍夫跟她在一起时,脸上总是浮着微笑。布而基达以为这是和她相会心里高兴的缘故。

  祖鲍夫老是觉得,仿佛突然有人叫他在一出外国戏剧中扮演角色。他能胜任这个角色,他可以我行我素,胸有成竹地同温特林格太太的熟人们周旋。他对身边的一切由衷地感到好奇,这使人家觉得他土里士气,跟一般的运动员一样,四肢发达,智力贫乏。

  奥托·斯柯尔采尼块头很大,脸上有几道伤疤,一向也以运动员自诩。他在第三帝国享有暗杀大师的盛名,而且从来都是亲自操刀。

  八月间,党卫队帝国师在叶利尼亚附近损兵折将,伤亡近半。接着又是莫斯科城下的失败。斯柯尔采尼丧魂落魄地在日记中写道:“地都冻透了,无法掩埋我方阵亡将士。我们把尸体垛在教堂旁边,看起来真可怕。他们被严寒冻僵了的四肢,保持着他们咽气时那种难看的样子。为了让死者有一种所谓长眠安息的姿态,不得不折断他们的关节、死人的眼睛木然地盯着阴暗的天空。我们用炸药炸开冻土,才把最近两天阵亡的人放进了坑穴。”

  这位大汉很明智地借口患有胆囊炎,回到后方来就医。

  汉斯·弗朗克为这位前线归来的危险人物,希特勒的宠儿设宴洗尘。

  酒罢,斯柯尔采尼忘记自己重病在身,决定在景仰他的后方人员面前炫耀一下他那发达的肌肉。奥托来到健身房,开始展露他的种种本事。但是,每当他的目光和祖鲍夫相遇时,他发现后者脸上总是露出矜持的、懒洋洋的微笑。

  斯柯尔采尼正在双手抛接一只沉重的空心铜球。突然,他把铜球抛向祖鲍夫的头顶,将身一退,高声喊道:“嘿!当心!”

  祖鲍夫并不从兜里抽出手来,只把头微微一低,蹲下身子,轻柔地将球接在脖子上。他让球落到手里,扔在地下,随口说:“小孩子的玩艺儿。”

  斯柯尔采尼怒冲冲地问道:“您是什么人?”

  祖鲍夫不慌不忙地回答:“您看得出来,我是您的崇拜者。”说罢将头一低,仿佛准备再接一个球。

  斯阿尔采尼愣了一下,随后高兴地说:“和这样勇敢的棒小伙子在一起,我们一定能把整个地球扛在肩上!”

  “表兄”给著名的奥托·斯柯尔采尼留下如此良好的印象,使布丽基达得意非凡。斯柯尔采尼也被祖鲍夫奉承得乐不可支。他问祖鲍夫为何不上前线时,祖鲍夫笑眯眯地答道:“只要您发出邀请,在下乐于奉陪。”

  斯柯尔采尼把一张亲笔签字的照片送给祖鲍夫,并告诉他,这张照片对他会有用处。祖鲍夫对此毫不怀疑。

  从克拉科夫回到华沙后,布丽基达开始和柏林通信,同亡夫的一些有权势的亲戚谈条件,内容是关于遗产。布丽基达表示,如果他们从上层给她未来的丈夫以某种保护,她宁愿作出一些让步。

  祖鲍夫对布丽基达既诧异又怜悯。他从未想到过,在她所处的环境里竟然还有不幸的人,还有人对不可知的命运怀着恐惧而终日惶惶不安。布丽基达迷信而多疑,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不服安眠药就睡不着,经常无缘无故地哭泣,还喜欢回忆自己的童年。

  她的固执性格以及经过一次大手术之后养成的偷服麻醉剂的习惯,都使祖鲍夫十分恼火。她有一张清秀端庄的漂亮脸蛋。但是当她不谈自己和熟人的情况,而说到一些抽象的问题时,她的胡说八道真使人厌烦,这时祖鲍夫觉得她的脸相蠢里蠢气,就象肥皂纸上面的美人头一样。祖鲍夫对她很伤脑筋,就向埃莉扎诉苦。埃莉扎冷笑着,仍然命令他和布丽基达保持关系,因为这是结交党卫队阶层的一个好机会。

  祖鲍夫叹着气服从了。他痛心地发现,埃莉扎现在常常对他摆上级派头,官气越来越大,她的目光不再使他感到温暖,她的眼睛也不再闪耀愉悦的光辉,而是冷冰冰的。

  也许正是由于这点,祖的夫现在对奥莉加才这样冷淡。他死板而毫无热情地执行着埃莉扎的命令。

  魏斯回来了。祖鲍夫站起身,如释重负地对姑娘说:“好了,您的男朋友来了,请允许我把您完好无缺地还给他。”他认为已经完成了这一次交给他的全部任务,朝魏斯随便点点头就走了。

  魏斯听埃莉扎传达了总部关于奥莉加的通知,心里着起急来。原先估计盖世太保已迫使这个姑娘同意合作,以及所谓替父报仇云云,现在都不能成立了。魏斯甚至认为,奥莉加可能是个冒险家,企图通过巧妙手段在希特勒匪徒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价。也许她是个间谍,在对魏斯执行着一项新的审查任务,而迪特里希可能直接插手此事,因为他对自己暗中依赖于魏斯而感到不安。

  魏斯决定和奥莉加一同到庄园去拜访男爵夫人。如果姑娘是冒险家,结识男爵夫人一定会使她暗暗高兴,而这种情绪迟早要流露出来。

  魏斯估计,现在他身穿军事情报局制服,男爵夫人一定会另眼看待。他认为那个老太婆虽然爱抬扛,毕竟还不愚蠢,对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

  他们来到了庄园。魏斯请奥莉加在车里稍候,自己先进屋去。

  不出所料,他的制服对老太婆发生了作用。男爵夫人忘了,她对魏斯的谋职升迁不曾出过什么力,现在倒认为客人的来访是向她登门致谢,所以对魏斯非常客气

  魏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他不是一个人来,还带来了一名女战俘,俄国上校的女儿。他恳求男爵夫人接见她并和她谈谈,说这个姑娘将来可能对帝国大有用处……

  “噢,可不是嘛!”男爵夫人恶狠狠地说。“俄国人在莫斯科城下接了你们一下,你们马上就来巴结人家上校的女儿。”

  魏斯把两手一摊作为回答,表明他不过是执行上级的意图。

  “叫她进来吧!”男爵夫人吩咐道。她兴致勃勃地要当个好客的女主人。

  女战俘样子傲慢,沉默中带着几分敌意和戒备,倒给男爵夫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她认为这是一种自尊的表现。

  男爵夫人悄声对奥莉加说:“您不反对的话,就让您的这位大兵滚开吧。我们总能想到一些不太无聊的事情干干。”她望望魏斯,说;“也许您在城里有什么事要办吧?那就请便吧。”

  魏斯决定乘机回瓦利司令部去一趟。他顺路来到了电影战利品仓库,听那里的人说,他走后施泰因格里茨少校又来挑选了几盒记录影片,是不同时期在车里雅宾斯克拖拉机厂拍摄的,如今这个工厂正在生产坦克。新的绝密行动小组的

  目标是什么,现在很清楚了。

  魏斯报告骑兵大尉盖德,他回司令部来是取一些私人东西,陪同女特工旅行时要用、盖德告诉他,“钉子”已完成任务,平安返回。经过核实,这次行动十分成功。现在打算让“钉子”执行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魏斯小心地试探道。完成这种任务最好挑一些懂得拖拉机生产的人。因为炸毁军车和桥梁是一回事,对付世界上最大的机器制造厂则是另一回事。

  盖德断然刹住话题说:“没关系,我们教得会。”

  魏斯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未必来得及从侧面打听到什么消息。此外还得和“钉子”接一次头。行动必须格外小心。

  他考虑现在是午餐时间,军需仓库里没有人,决定叫“钉子”到那里去。他把车停在军需仓库旁边,走进空荡荡的办公室,用打字机打了一张便条:“学员‘钉子’即来物品仓库。”

  营地长单独在食堂的隔间里用饭,通常都是最后一个来。魏斯把条子放在他的餐具旁边,拿了钥匙,来到仓库。

  “钉子”几乎接踵而至。他在昏暗的仓库里停住脚步,因为刚从亮处进来,眼睛看不清楚。

  魏斯把他叫到两边垛满了制服的狭窄过道里。

  “您好!”“钉子”伸出手。

  “怎么样?”魏斯问。“报告一下!任务完成了吗?”

  “全部完成。”

  “钉子”扼要地报告:

  “该我第一个跳伞。我走到舱门口,把手榴弹准确地投进尾舱,就跳了下去。飞机爆炸的气浪冲击着伞顶,伞卷了。我象石头似的直往下掉。心想,要摔死了。结果不然。快到地面的时候伞又张开了。我的脚好象踩到弹簧上,就着陆了。

  “一切都按预定计划进行。我在指定的地点着了陆。您的那些肃反人员,事先从您那儿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们把我逮住了。”

  “怎么‘逮住’的?”

  “把我弄进一辆‘嘎斯’车,起先带到食堂,后来发现我的一条腿脱了臼,就把我送到医疗站。我象傻了一样,毫无感觉。当着自己人的面,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吗?后来就给我下达指示。

  “我在规定的时间发出无线电信号,把自己人交给我的东西发出去。后来专门为我安排了一次破坏行动:在一条备用铁路线上炸毁了一辆空列车。

  “我把这些都作为个人的功劳报告给瓦利司令部。工作情况就是这些。

  “最后我报告这边:小组的人都被捕了。他们指示我撤离。我就越过前线,重新回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又说:“巴雷舍夫同志向您致以衷心的问候。”他兴奋起来:“领章上三道杠,却没有一点架子。巴雷舍夫对我说:‘我们不能命令您回到德国人那边去—…’我可真急了:‘怎么不能呢?难道我不是个士兵?不是个有资格佩军衔的人吗?’”

  “他向我作了解释;我才弄明白了。原来需要我自觉自愿,好象我是个社会活动积极分子似的。现在我和巴雷舍夫同志讲好了,如果发生意外,一定把我作为阵亡战士通知家属。”

  “为什么您不通过秘藏点报告到达日期?”

  “来不及,我蹲在情报局前线地区看押所里,等候他们向司令部查询我的身份。身份证实以后,马上把我送到了卫生所。因为我在穿越前线时遭到轰击,炮弹炸起的土块把腿砸伤了。从卫生所出来就直接送到了这里。现在腿还有点痛。迪特里希上尉知道后对我十分关心。他说要找外科医生看看。我有些怀疑。为什么学校里招来了两名一条腿的学员呢?后来其中的一个被除名,那是他不想干。迪特里希对另一个非常照顾,但是那个人也不合适;由于震伤,他得了癫病病,会无缘无故地摔倒在地,不停地抽搐。迪特里希上尉很是扫兴。所以我想;为什么上尉要劝我保重身体,去治治腿呢?”

  魏斯告诉他,迪特里希要用残废人搞破坏活动。

  “钉子”想了想说:“据说德国人是截肢老手。用普鲁卡因麻醉,就象拔牙一样。既然他们这么想弄到一个残废人,没关系,为了大局我能忍受。”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钉子”说。“我不过是合计一下。”他揉了揉膝盖。“伤处很痛,反正这条腿是不灵便了。”

  “我不允许你这么干。”

  “钉子”扬起脸;对魏斯细细审视了一会儿。

  “巴雷舍夫同志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过;‘如果是出于自愿,那你就干吧。可是我们不能命令你于。’看吧,用不着您来命令,这完全是本人自愿。”他又嘲弄地说:“迪特里希上尉一定会非常高兴。承蒙他如此盛情,让我当上了别动组的头儿,怎么能伤他的心呢?”

  魏斯激动地请求道:“吉洪·卢金,请原谅我,见面时我对你太冷淡了。”

  “哪儿的话!”“钉子”惊奇地说。“你做得对!我没有把报告送到秘藏点,违反了纪律嘛。事事都要一丝不苟。”他向魏斯挤了挤眼睛:“你命令我汇报情况时,我就明白会有一场严肃的谈话。于我们这行,纪律是第一条。”他又安慰魏斯:“您别不放心我的腿。也许我们会给过去留下个纪念。当然罗,如果这条腿并不那么使我难受的话。不过,象根车杆儿似的,弯也不能弯,这玩艺儿早晚也没有多大用处了。”

  “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你进任何医院,”魏斯严厉地命令道。

  “您要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那就悉听尊便。”“钉子”模棱两可地说,并调皮地问道;“现在咱们总该互相问个好了吧?”

  魏斯拥抱了他,低声说:“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高兴啊!”

  “这还用说,”“钉子”说。“老是一个人干。现在这里有了两个苏维埃人,这就是一股力量。”

  接着,他讲起了莫斯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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