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这些天来,魏斯按时去拜访男爵夫人,看到姑娘的健康状况有明显好转,心里很高兴。奥莉加遵照魏斯的嘱咐,在主人面前显得谦逊有礼,知恩图报,因而赢得了老太婆的好感。

  魏斯还遇见过施密特先生。他听埃莉扎说,据查询,这位商人在汉堡没有什么事务所,电话用户簿上也查不到他的姓名。打这之后,魏斯对施密特的兴趣更大了。

  波兰朋友告诉埃莉扎:将施密特奉为上宾的那家地主,同流亡伦敦的波兰政府人士有联系,他在此地的亲属很可能是波兰流亡政府的间谍。

  魏斯让祖鲍夫监视施密特。又请埃莉扎介绍一些德国新型合成产品的情报。这些情报埃莉扎是通过魏斯不认识的人为总部搜集的。祖鲍夫很快就有了消息。他手下的人探到了施密特向其代理人转递情报的一个密藏点。文件巳经翻拍下来。魏斯发现其中有一张便条,证明这个英国间谍同盖德有直接联系。

  掌握上述材料以后。魏斯决定拜访一下这位可敬的汉堡商人。

  施密特对魏斯的来访十分高兴。但他极力掩饰住心中的喜悦,故意用懒洋洋的手势招呼魏斯,仿佛他刚才正在小息纳福,被客人吵醒了。房间里烟雾弥漫,烟缸里的雪茄烟头还在冒烟。施密特连忙把一件睡衣扔到写字台上。他的眼睛泪汪汪的,有些血丝,好象一宿没睡觉。

  施密特点起酒精灯,坐上咖啡壶,把白兰地和烧酒放到桌上。然后朝安乐椅中一躺,把腿搁在椅子上,还劝魏斯也这样办。他说:“古罗马人甚至吃东西都愿意躺着。”

  魏斯问施密特是否想念汉堡。

  “我不放心我的事务所。”

  “您的生意做得很大吧?”

  “我从来没想过发财,只求在财务上取得一种独立性,”施密特支吾其词地说。

  “大概有钱总是件高兴的事吧?”

  “您不想试试吗?”

  “打算一试……”

  “用什么办法?”

  “要是我代替我的朋友,亲自给您帮个小忙,您看如何?”

  施密特疑惑不解地扬起眉毛:“帮个小忙?”

  “但是很得力。”

  “真的‘很得力’吗?”

  “我找过那个朋友,请他给您帮点忙,他说,这个忙是非常得力的。”

  “可是您只说给我帮个小忙呀?”

  “嗐,瞧您说的,”魏斯大大咧咧地说。“那么您听着:他要我转告您,战时对国防发明项目感到兴趣的人会引起保安部门很大的注意。”

  “他是这样对您说的吗?”

  魏斯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朋友并不担任要职,因此我用不着逐字逐句引用他的原话。”

  “您的朋友干什么工作?”

  “既然您对这个有兴趣,您可以同他本人见见面。”

  “在哪儿?”

  “这要看您对他的帮助作何评价。”

  “我说您这孩子,”施密特说,“别用您的朋友来敲竹杠了!如果他是盖世太保,就请告诉他:商人施密特喜欢收集关于爱国发明家的剪报材料,而且,我在谈话时向您提到的那些项目,全都登载在《帝国周报》上。这下您满意了吧?”

  “很满意,”魏斯说。随后他高兴地提议:“施密特先生。请允许为您的成就干一杯!”他又诚恳地加上一句:“很高兴,您终于打消了我的一切怀疑。”

  “怀疑什么?”

  “您看,”魏斯憨厚地笑了笑,“原来我还以为您是个英国间谍。”

  施密特朝椅背上一仰,哈哈大笑.笑得他那肌肉发达的肚子在毛背心下面不住地打颤。

  “天哪!”施密特笑得喘不过气来。“我变成了英国间谍!”他透了口气,委屈地说:“我看军事情报局人员的一大弱点,就是这种异想关开、毫无根据的猜测。”

  “希望这件可笑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好吗?”

  “好,就这样吧。我可以保证。就算好心的老头儿施密特给您留个纪念吧。”他和魏斯碰了杯。“不管怎么说,您这个人讨人喜欢,因为您很坦白,还有,也很勇敢。”

  “为什么说勇敢呢?”

  “怎么不勇敢!您竟敢跑来找一个英国间谍。而且当面说他是英国间谍!”

  魏斯调皮地笑了笑:“施密特先生,这您可说错了。您没注意到,我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我带着……”魏斯洋洋得意地把一支手枪放到桌上。

  施密特简直喜出望外:“太妙了!这么说,我是死里逃生了。说实在的,这种事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呢。”

  “没法子……”魏斯难为情地说。“我得提防着点。”

  “是啊,”施密特说。“现在我看出来,您这个人不简单。”他举起酒杯:“为您的健康!”

  然后他们议论了一阵男爵夫人。

  “男爵夫人担心她庄园的旧主人加入英国国籍,”魏斯说。“如果德国不能战胜英国,她怕原主日后向法院起诉。”

  “但是目前她占了便宜,”施密特微笑着说。“您知道,英国空军不轰炸在国外的英国财产。”

  “这个我不知道,”魏斯说。“您自然是知道的。”

  施密特并不介意这句话。

  “我宁愿在发明专利上投资,”他说。“周转方便,象硬通货那样保险。”

  “凑巧,”魏斯说,“我给您带来点东西。当然,不是从报上剪下来的。”

  “是吗?”施密特懒洋洋地伸过手去。“有意思,给我看看……”

  魏斯从制服口袋里取出埃莉扎给他的一叠材料,递给施密特。

  施密特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魏斯把枪留在桌上,站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来到窗口,撩开窗帘。花园里一片漆黑。楼下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灯光照在沙土小路上。

  “喂,军事情报局的伙计!”施密特说。“您把我当成英国间谍,却给我带来了非常重要的军事发明材料。这是什么意思?”

  “您又不是间谍,”魏斯回过头来说。“我是把它拿给一位可敬的德国工业家看。”

  “撒谎。”

  施密特站起来,用手按住魏斯的枪。他的声调是愤怒的,然而他脸上的紧张表情说明他此刻并非怒气冲冲,而是得意扬扬。

  “算了吧,”魏斯和气地说。“我是想帮您一点忙。现在请把文件还给我。我们来喝一杯吧。”他走近桌子。

  “不,”施密特说。“这样可不行。”

  “您要怎么样?”

  “我要留下您的材料,付给您英镑。”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已带有命令的意味:“坐到那张桌子边,写个收条吧。”

  “当然可以,”魏斯说,“我照办。”他坐到桌边,又转身问道:“能不能付给我四位数?”

  “写吧,”施密特说,然后开始口授:“兹有某某人,向英国情报局递交情报一份,收到一千英镑。下面是签名,旁边注上今天的日期。”

  “别胡闹了!”魏斯恳求道。

  “写吧!”施密特再一次说。他站在魏斯背后,用手枪顶着魏斯的后脑勺。

  “别这么顶着,怪疼的。”

  施密特见魏斯不折不扣地照办了,用枪指指餐桌说:“嗯,现在您可以坐到那边,为我们共同的成绩干一杯。”

  魏斯顺从地坐过去,哆哆嗦嗦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在桌为上洒下几滴酒。

  “您怕什么!”施斯特轻蔑地说。“现在怕也晚了。您上我这儿来的时候就应该感到害怕。”

  “我明白,”魏斯沮丧地嘟哝道,抬起眼睛,愁眉苦脸地望着施密特。“我落在您手里了。”

  “这才是聪明人,脑子还没有糊涂。现在您听着,记好。”

  施密特用教训的口吻,把魏斯今后的任务一五一十地作了布置。

  等他讲完,魏斯有点失望地问:“就这些吗?”

  “就这些”

  “把您派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不属于你我讨论的范围。”

  魏斯直起身子,板起脸孔,突然用命令的口气对施密特说:“喂,坐下。别在我面前摆弄我那支空枪了。”

  他突然从衣袋里掏出另一支手枪。“这才是装满子弹的。看见消音器了吧。无声手枪。也是同一个厂家的产品,但不是战场上用的,而是专用枪。”

  他奚落道:“这可真糟,先生,那边把……您大概很早就干这一行吧。没想到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您有妻儿老小吗?您为什么不说话?”

  施密特往前伸着双手。魏斯趁势“咔”的一声给他戴上手铐。

  魏斯解释说:“这是为您好。否则您会突然咬碎一小瓶毒药,去到另一个世界。那我们可就得不到重要的口供了……”

  施密特沉默着。魏斯把他按在沉重的安乐椅的椅背上,锁上门,开始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搜查房间。

  施密特色如死灰,鬓角上移出了汗珠。

  魏斯倒了杯白兰地,拿在手里让他喝掉,问道:“紧张什么?英国人素以沉着冷静著称。您太让我失望了。”

  魏斯没多费劲就在书橱里找到一台英制发报机。他查看了发报机,然后开始研究施密特的香烟盒。他小心翼翼地折断每支雪茄烟,从一支烟是找到一张极薄的密码表。他坐下来,拿起一本诗书仔细翻看,发现几行赞美诗的上方有隐隐约约的擦痕,便不以为然地说。

  “到底是些守旧分子。干吗用圣经来搞密码呢?”

  魏斯打开施密特的箱子。拿出一双新皮鞋,鞋掌的橡胶很厚。他闻闻鞋底,用指头按了一下,夸奖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国胶质炸药‘妙’这种保存方法真新鲜。”

  魏斯又走到书橱跟前,发现一些书里夹着大面额的英镑。

  施密特终于开口了:“把钱拿去吧。我认为是您应得的。”

  “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魏斯说着坐到施密特对面,审视着他,问道:“还想喝点吗?”

  施密特点点头。

  魏斯倒了半杯酒。施密特冷笑一声。

  “我的白兰地,您倒舍不得了?”

  “我不想让您喝醉。”他认真地问道:“愿意讲讲您自已的情况吗?”

  “不,”施密特干脆地说。

  “那么,您愿意到另一种场合下夸夸其谈罗?有人会用各种办法劝开尊口的。”

  “我宁愿。”

  “反正您早晚得讲出来。”

  “不。”

  “您还不知道,我们有些办法很见效……。

  “作为国王陛下的军官,我愿光荣殉职。”

  “您算什么军官!不过是个普通的间谍。我们不会让您死得那么快。我们有最好的大夫,不管您的骨骼、皮肤或某些器官如何反常,他们会让您尽可能多活些时候。”

  “看来,您是个行家。”

  “您不必怀疑,会有一些名副其实的行家来收拾您。”

  施密特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魏斯和气地说:“听我说,我们还是礼尚往来吧。您对我们的人不要说您有多少现款。我愿意按照您给的地址,把您的死讯通知家属。我佩服您的顽强精神,可以说明一下:死得很英勇。这该使您满意了吧。”

  “好吧,”施密特同意了、“请记下来:威尔逊·道格拉斯,曼彻斯特市柴特希大街118号,恩·道格拉斯太太。”

  他解释说:“这是我母亲。”

  “您再没有近亲了吗?”

  “干我这一行不愿受妻室儿女之累。这多少有点利己主义。”

  “看来您还有点良心!”

  “我倒想知道,您若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说。”。

  “是啊,”魏斯表示同感。“我自己也想知道,那时候我要和您说些什么呢。”

  “我们不该换换位置吗?”道格拉斯以讽刺的口吻说。

  “也许,我会碰到这种机会的。”

  “但愿早日实现,”道格拉斯嘟浓了一句。

  “您被处决后,您的母亲能领到抚恤金吗?”

  “不一定,”道格拉斯愁眉苦脸地说,“至少不会很快领到。因为帝国军事情报局不会发出关于我死亡的正式通知。英国国家情报局的官员在得到确实消息以前,有理由怀疑我被捕后投敌保命。”

  “其实,您何苦不肯同我们作这笔交易呢?”

  “我是一个英国人。”

  “我们是德国人。”

  “你们是法西斯。”

  “你们是民主派。”

  “我不愿和您讨论我国人民内部的事情。。”

  “如果有人长期用你们的内做带血的煎肉排,您也会因为这种肉排是英国人的肉做的而称它是最上等的吗?”

  “听着,”道格拉斯恼了,“我讨厌跟您用舌头。把您的那帮特工都叫进来吧。”

  “用不着您来指点我,”魏斯说。“您暂时还能坐在这张舒适的安乐椅上,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是的,听说你们让囚犯坐在香槟酒瓶子上,就象从前亚洲人把俘虏插在木橛子上一样。”

  “您可以提出请求:用英国威士忌酒瓶子代替法国香槟酒瓶子。”

  “干吗拖延时间?您要我干什么?!”道格拉斯气愤地嚷道。

  “我要知道,您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魏斯说。“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吧。”他把一支雪茄塞在道格拉斯嘴里,揿燃打火机。停了一会儿,魏斯说:“在您拉我入伙的时候——我发现您使用的方法太陈旧——事情说明白了:您是对奥斯威辛某化工厂新型合成产品的技术资料很感兴趣。是这样吗?”

  “是的,我接受了一道严格的指令:在此地仅仅获取技术资料,不得从事任何别的活动。”

  “这可是一次复杂的行动,贵国政府要付出不少代价。”

  “看样子,值得。至于我个人,如果能搞到‘法本’的资料,就给我一大笔钱。就是这么回事,您明白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道格拉斯难过地说:“我还从来没陷入过这样的窘境。唉,要是能一枪把您打死,平生这一段可悲的遭遇就没有见证人了。”

  “您这么爱虚荣吗?”

  “我是个专业人员,有自己的荣誉观。”

  “为了保全一个间谍的好名声,就不惜杀人吗?”

  “干吗说得这么难听呢?不过是扫除障碍而已。”他问魏斯:“您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采取了某些措施,使您觉得同我在一起非常安全。”

  “您不认为最好是把我干掉吗?”

  “看您说的!”魏斯的语气中带有责备的意味。“难道能这样疑神疑鬼吗?”他提出;“既然您这么神经过敏,我们就此分手吧。”

  道格拉斯犹豫起来:“您就这样同我分手吗?”

  “看来您在这里干,倒不是为了损害我们德国人,而是在替本国一些公司谋利益,因为它们对德国的发明专利权感兴趣。您对我们没有什么害处。但是我也许还会用得着您。现在坐好,我给您去手铐,不许乱动。记住,您是在我手心里。”

  一分钟后,魏斯带上门,走了。

  魏斯第二天听说:施密特先生突然离开了华沙,大概公司有急事把他召回去了。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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