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魏斯让姑娘寄居在男爵夫人家里,自己则返回瓦利司令部驻地忙他的日常勤务。

  不久前来了一批新学员,其中有些人是集中营地下组织推荐的。现在魏斯用不着直接和他们联系。有个代号叫“刀子”的海军陆战队员担任魏斯的联络员。此人能够胜任交给他的各项任务。他自己也有一名联络员。

  有一次,司令部电台高架天线的一条缆绳冻断了。德国士兵无法把它结好。“刀子”征得魏斯的同意,爬上了高达三十米的天线杆,象杂技演员在马戏棚的圆顶下表演一样,把缆绳拉上去系牢了。魏斯趁此机会给他安排了一个修理工的固定职务。

  德国人喜欢“刀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迪特里希讯问他为德国人服务的动机是什么。他说:“我是个杂技演员、”同时让对方摸摸他那硬邦邦地凸起来的二头肌。“国际水平的大力士。老家的人不重视我这身肌肉,顶多给我别几块奖章徽章就算完了。听说你们这儿演一场就给很多钱。”他请求道:“等我在这儿干完了,您让我进马戏团吧。我愿意分点红来报答您。”

  “十足的蠢货,”迪特里希满意地在心里下了结论。

  破坏小组的六名学员在训练时,由于炸弹突然爆炸而丧命。

  “刀子”狡黠地眯起眼睛,对魏斯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当时我不在场。他们不遵守安全规程,就完蛋了。再说,死几个败类有什么可惜?本来我想把他们说服过来,可是不成。瞧,上帝惩罚他们了!”

  “看样子,是上帝改装了雷管,使它提前爆炸了?”

  “上帝嘛,就是有办法!不过,我已经说服了另外两个人。”

  “用什么方法?”

  “很简单。我让甲去对付乙,说:‘你去翻翻他的东西,特别注意鞋垫底下。找到什么就来报告。’对乙也作了同样的布置。后来他俩分头来报告说:‘什么也没发现。’我全明白了,这两个人有培养前途。”

  “为什么?”

  “是我亲手把传单塞在了他们的鞋垫下。就这样,他俩都落到我手里。我把每人揍了一顿。当然,手下留情,不会打成残废。他们不肯招认。我就交了底。俩人乐了。我就把他们算作骨干。”

  魏斯把这些有幸被选拔出来的人派往其他学校。他们每三个人中有一名联络员,负责通过密藏点进行联系。这种联络工作是极其细致的,因而必须一丝不苟,并经常加以监督。但最困难的事还是克制自发情绪,因为重新投入对敌斗争的人都是那样兴高采烈,求战心切。

  “钉子”的情况就是如此。他终于同意住医院了。

  迪特里希是个偏执狂,正陶醉于他那“别出心裁的想法”。他说服“钉子”去治腿了。“钉子”当然知道,进了医院结果会怎样。他把这种想法干脆告诉了迪特里希。

  迪特里希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说:“这是一种绝妙的伪装术!残废人搞破坏活动,一大发明!前所未有。我恳求您。这种事情可以载入史册。”

  魏斯终于说服了兰斯道夫,请他下令停止这场危险的试验。魏斯说,试验的结果,只会丧失一名经过考验的有价值的间谍。一个人变成了残废,势必总感到身体上有缺陷,那样他就会心神不定,希望得到人家的怜悯,最后必然要去自首。

  魏斯晚了一步。他带着兰斯道夫的命令赶到医院时,看见迪特里希坐在“钉子”的床位边。上尉对“钉子”在手术时表现的勇气及手术后的饱满情绪感到非常满意。迪特里希亲切地拍拍“钉子”的肩膀,出去找外科医生,感谢他们作了这次成功的手术。

  房间里只剩下魏斯和“钉子”。

  魏斯难过地问: “吉洪·卢金,你干吗把自己弄成残废呢?”说罢将他那只沉重无力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不是整条腿,”吉洪·卢金说。“刚刚在膝盖以下,正好装假腿。”接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德国人当中也有些不错的人。两名医生拒绝给我截肢,叫盖世太保抓走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听话些的。”

  “钉子”笑了笑:“迪特里希也比较听话。我向他提出:‘请在伤口愈合之前就把我派过去。我好带伤住进一所医院,个把星期以后拿一张证明出院。那可是真正的证件,不是德国造的冒牌货。’他表示赞成,还说我有头脑,点子多呢。你看,迪特里希没有食言。他常来看我,吩咐供给我军官伙食。有啤酒,葡萄酒和香烟。让我住单人病房。答应为我申请奖章。我想好吧,这是我挣来的,回家后我要戴上这枚奖章,把卐字徽翻到里边,在外面刻上一句话:‘知恩图报的德国死鬼赠给吉洪·卢金留念。’可笑吧?”

  魏斯望着古洪·卢金。由于疼痛,他的两腿不住地抽搐。太阳穴凹陷了。但是他的神态却显得安详而自信,两眼炯炯有光,充满着希望和热情。

  吉洪·卢金对魏斯说:“在这里,我们把你看成什么人呢?你就是苏维埃政权。懂得这一点,我才获得了新生。现在我的战友们也把我叫作苏维埃政权的代表。”他悲伤地说:“我那里有个同志出事了。他在爆破训练时偷了些炸药,发现后被带到迪特里希的办公室严刑拷问,反绑着手吊在柜子上。后来被拉走了。迪特里希把我叫去说:‘瞧,我们叫他招了。’我一听凉了半截。译员开始念供词:‘我偷炸药,是想在夜里把代号叫“钉子”的组长炸死在床上,因为他背叛了祖国。’这是什么样的人啊!眼看要死了,还想着在德国人面前巩固我的声望。这一点他做到了,但是自己被绞死了。请您在密电里提提这件事。真是英雄!”

  “你的腿怎么样?”

  “腿有啥说的?人不是动物。动物少了条腿就糟了。人主要的东西是良心。”他忧伤地说:“我老是在想,他们截去了我一段腿,我还能感觉到它,仿佛脚后跟还在疼呢。可有些人却把自己的祖国忘得一干二净。祖国好比是你身上的血肉,无论你走到哪里,它和你同在。即使你失掉了它,你也感到它在隐隐作痛。可是这班丑类是怎样的人呢?是可恨的软骨头还是地道的坏蛋?”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怨道。“我在德国人面前还能控制自己,对于那班家伙却忍无可忍。我常常想起那回朝飞机尾舱里扔手榴弹。真过瘾!”他对魏斯说了心里话:“这回我又给自己搜罗了一帮坏蛋。”

  “你可不能急躁。”

  “一切都会按部就班,这我懂。”

  吉洪·卢金成了一个残酷阴谋的牺牲品,然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他甚至暗暗高兴,因为他骗过了迪特里希,让迪特里希自食其果,自己陷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他告诉魏斯:“我对这个蠢猪说:‘锯掉我的腿,您这个点子想得太好了。可能会授予您铁十字章。这样,您就能大批制造搞破坏活动的残废人了。’我向他推荐了一些最无耻的家伙。他记下了他们的代号,并答应如果我的情况顺利,他要继续进行试验。让这班坏蛋尝尝出卖祖国的滋味吧。”

  魏斯和迪特里希一起从医院回去,一路上迪特里希对“钉子”赞不绝口。

  “他是个地道的俄国佬,”迪特里希说,“既老实又轻信。我很想有这么个仆人,不过得四肢齐全。他甚至对我讲了一个俄国式的天真想法:一条腿的人比两条腿的人占便宜——买鞋子的钱能省下一半、我很受感动,送了他一瓶罗姆酒,因为他一点也没生我的气。”

  魏斯望着迪特里希那狭窄的后脑勺、白净细长的脖子、没有一点肌肉的耸起的瘦肩膀,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他尽力克制住自己,转念又想起了吉洪·卢金,还有那些也象吉洪一样,把他魏斯看作苏维埃政权的代表的人。

  至于那些应受惩罚的家伙一他们一定逃脱不了惩罚。分布在好几所学校的魏斯的战友,已经学会在手榴弹和炸药包里安装速爆雷管,让破坏小组携带这种雷管去到苏联后方,还来不及实行爆破,自己就炸得血肉横飞。

  派往苏联后方的破坏分子都带着伪造证件。这些证件都被魏斯或他的战友作了暗记—一在规定的地方用针刺孔。不仅如此,苏联反间谍部门还存有一套卡片,记载着魏斯及其助手搜集到的关于这伙破坏分子的一切材料,其精细程度会使任何一个工作人员羡慕不已。

  如果有自己人打入破坏小组,就象“钉子”那样,那么这个小组在长时期内就只能白忙一气,只能按照肃反人员指定的地点和时间搞一些没有危险的爆破。军事情报局总部的层层机构忙于分析破坏小组提供的各种情报。这些在苏联肃反人员控制下提供的假情报,将敌人一步步诱入陷讲,其作用往往不下子悄悄解决对方的整个师团。

  肃反人员向军事情报局的间谍热心提供一些制作得很巧妙的图纸。为了从技术上给苏联新式坦克的装甲捏造一些弱点并使敌人深信不疑,一批苏联设计家简直绞尽了脑什。后来,德国人果然千方百计瞄准这些虚构的薄弱部位浪费了许多穿甲弹。

  苏联侦察机关的功劳不胜枚举。这种复杂而富于创造性的劳动,正是由魏斯这样一批侦察员打下基础的。

  约翰·魏斯有时并不知道,由他开头的工作取得了怎样的结果。但是他明白,准确的第一手情报乃是制定作战方案的一种依据,而围绕着这些方案,往往有千百个各行各业的专家在付出辛勤的劳动。

  魏斯委托“刀子”通过其手下人跟瓦利司令部证件伪造所的老雕刻师巴巴什金建立联系。一星期后“刀子”报告说,老头儿最初硬得很,而且还振振有辞:

  “我干了什么了?不过是给冒牌的人制造冒牌的证件。。我替人修了一辈子外国表。心想,没有苏联表也不要紧,修修旧的也成。我们自己能制造飞机大炮啊。正是这样,我才一直修这些破东西。可是您知道,德国人带着他们的飞机大炮和手表占领了我们的城市,抓走了我们的人,我们自己的飞机大炮又到哪儿去了呢?也就是我跟你说,德国人的表还不如莫泽罗夫的货,更不能跟普·布尔的相比了。

  “所以我觉得奇怪,我对苏维埃政权有了气。这可比新经济政策时期把我当做机械厂老板来征税更让我恼火。其实,我当时只有一台旋表轴用的小旅床,小得可以放在一只装香烟的纸盒子里。

  “我一辈子不愿意弄虚作假。现在倒好,成了个职业骗子,专门为这帮匪徒制造冒牌货。我欺骗苏维埃政权,老老实实替德国人干活,因为这样才能维持我的私有财产,也就是保住一条命。您别来跟我讲什么良心,别哄我了!”

  但是老头儿的态度逐渐软下来。

  肃反人员煞费周折才找到了巴巴什金的女儿和他的一个远亲——也是一位老人。他们联名给巴巴什金写了一封语气愤怒而轻蔑的信。

  雕刻师看罢这封信,按照“刀子”手下人的要求在酒精灯上将信销毁,吹去纸灰,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同志,是怎么回事?我能帮你们干些什么呢?”

  从这天起,凡是经过雕刻师巧手伪造的证件,都变成了持证人确凿无疑的罪证。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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