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魏斯在河边踩坏了的石板路上走着,心里在反复地考虑,他对海因里希采取这种行动是否正确。乍看起来一切都合乎逻辑,鉴于目前复杂的情况,为了最终的目的,这样做是对的。为了把海周里希争取过来,现在必须营救他。然而,仔细推敲一下自己设想的这次行动,又仿佛考虑得还不够深,不够全面。

  仅仅为了使海因里希避免一场险恶的考验而让祖鲍夫和他的国际战斗小组去冒生命危险,这样做值得吗?当然,袭击党卫队军官能再次证明瓦利司令部搬迁的必要性。但搬迁已成为事实。瓦利司令部的工作也已一度中断。一从这方面看,采取行动已没有意义,也是没有道理的。仅仅为了不让海因里希参加行刑就搞一次行动,魏斯还没有这种权利。是的,就整体而言魏斯是犯了错误,他忽略了某种东西。

  魏斯想起了巴雷舍夫说过的话。

  “行动计划的成败,取决于是否懂得战术,是否训练有素,坚韧不拔,遵守纪律,”巴雷舍夫说,“但是,还有更主要的一面,也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更高的一面,这就是行动的指导思想,即为什么要实施这次行动。这更高的一面紧紧联系着我国人民斗争的基本目标,它应该展示和说明这种斗争的实质。侦察员准备完成的任何一次行动,都应该以人民斗争的最高目标为基础。除了具体的战斗任务外,这种行动似乎在阐明一个道理:我们为什么与敌人斗争。”

  “怎么,我们得在那边宣传苏维埃思想吗?”别洛夫迷惑不解。

  “为什么不能?”巴雷舍夫严肃地说。“如果情况允许,为什么不能使战斗任务兼有宣传的作用呢?我们能够也应该到敌后去打击敌人。至于如何打击,当然取决于你个人的信念和一个情报人员的才干……在完成任何一项任务时,切切记住为什么要完成这项任务。要遵循斗争的基本目标,不要迫于情势,而要让情势服从最高目的……”

  现在看来,魏斯实属为情势所迫。他准备实施的这次行动,并非基于最高目的,因而仿佛是臆想出来的,甚至是轻率的。

  魏斯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内心极为不安。他墓地转过身子,快步去追赶祖鲍夫。但他没有能追上。

  他来到萨克森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潮湿的绿荫里,白杨树发粘的幼芽散发着苦涩的气味。魏斯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乏和精神上的空虚。他心烦意乱。

  这时,一个穿制眼的德国兵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坐到魏斯旁边。这个人瘦骨磷磷,一脸凶相。

  “从前线下来很久了?”魏斯问。

  “两个月。”

  “重伤?”

  “不,去年象我这样能算重伤,现在说是轻伤。就是说,还得上前线。”

  “真是英雄!”

  “但愿这样的英雄多一点,”伤兵冷笑了一声。“象我这样的傻瓜就会少一点。”

  “干吗这样说自己?”

  “不干吗!”伤兵狠狠地说。

  “到底为了什么?……”

  “好吧,您听我说。我跟一个朋友打架,打得很凶,少尉拳打脚踢也拉不开。军事警察把我俩关进了监狱。那天夜里游击队来劫狱,把他们自己的人连同我俩一齐弄了出去。”

  “真滑稽,”魏斯谨慎地说。

  “不错,”伤兵说。“这是一出滑稽戏。后来我的朋友留在游击队,我却逃跑了。”

  “好样儿的!”不知魏斯是在夸奖谁。

  “我被编入宣传连,对人家讲游击队如何虐待我的朋友。”

  “真的让他吃了大苦头吗?”

  “人家给他菜汤、稀饭吃,跟他谈无产阶级团结,”伤兵嘟哝道。“把他看成法西斯主义的囚徒。”

  “你就跟他一刀两断了?”魏斯冷笑道。

  “谈何容易!他在前沿用话筒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当然,都是反战的胡说八道。”

  “他背叛了元首?”

  “也出卖了我!”伤兵怒不可遏。“出卖了我!”他伸出那条瘸腿。“您看,自己人把我弄成了残废。他们瞄准我的后背,却打中了腿。”

  “因为什么?”

  “就因为据他讲,俄国人之所以杀德国人,只是因为德国人要把所有的活人斩尽杀绝。”

  “难道不是这样吗?”

  “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人也不会朝我开枪了。”

  “你说‘自己人’是指谁?”

  “您怎么不明白,”伤兵有点火了。“那六百万拥护共产党的坏蛋是蹲在集中营里吗?不,他们也在前线。”

  “你朋友是共产党?”

  “不,他是汉堡一家造船厂的油漆工。”

  “他干吗要跑到俄国人那边去?”

  “他们对他热情些,因为他是个工人。结果他就昏了头了。”

  “你是纳粹党员?”

  “原想参加,没有被接受;我有个兄弟是赤党。”

  “他现在呢?”

  “因为他,我没能当上冲锋队员。爹火了,用锤子砸破了他脑袋。”伤兵沉吟道:“爹更喜欢我。我能干,要不是兄弟连累,我早混成个样了。”他瞅瞅自己的瘸腿,怀着希望说:“回前线再分到宣传连就好了。比到前沿部队强多了。我不象别人,在医院里也没有浪费时间,读点什么的。也许他们会要我……”

  魏斯漫不经心地听着,脑子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一个简单明确而又合理的想法。他向伤兵点点头,站起来,急忙朝公园出口处走去。

  魏斯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拜访祖鲍夫。现在情况紧急,必须去找他。巴雷舍夫说过,每个行动计划要予先考虑到一切可能,包括在条件允许时取消该次行动。

  现在,魏斯的心思已集注到行动的主要目的上来。在去布丽基达家的一路上,他一直紧张而审慎地思考着,觉得自己茅塞顿开,头脑冷静而清晰。

  他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把主要的东西和次要的东西区分开了。

  他设想的行动,出发点不应该是为了使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脱险,而应该是营救那五名死刑犯。应该遵循斗争的最高目标,而不是与此有关的次要枝节。这样,祖鲍夫小组去冒险就是值得的。为了最高目标,祖鲍夫的人才能英勇战斗,建树功勋,否则他们是不可能视死如归的。即使是最无畏的勇士,缺乏崇高目标的鼓舞,也会在危险面前彷徨退缩的。

  营救死刑犯的行动是冲击德国人的思想和心灵,是给希特勒宣传部门的致命一击。反法西斯战士们憎恨法西斯德国,同情成为法西斯牺牲品的德国人,现在他们要向五名死刑犯伸出援救之手。

  这样做还有一个,甚至是两个好处。这次行动可以附带地再次证明瓦利司令部处于游击队包围之中。而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也将因此避免一场用心险恶的精神折磨。

  祖鲍夫对魏斯的来访不大热情,把他领到了书房里。书房里挂着深色呢绒窗帘,按照已故主人的口味,陈设着笨重的黑檀木家具。他让魏斯坐在一张靠背很高、上面雕着各种奇异花纹的安乐椅上,没好气地问道:“说吧,还有什么名堂?”他冷笑一声。“虽然我们不大理解,劫走你那位党卫队员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的,不过大伙还是同意干。据我看,你这个主意不合他们的胃口。请原谅。你当然更有道理。”

  “说得对!”魏斯兴冲冲地说。“确实不合胃口。”他搂住祖鲍夫问:“那么,去营救那些被判死刑的正直的德国人,你们同意吗?”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去营救他们!你知道,那该有多好!听着:由于瓦利司令部搬迁,原先离驻地四公里地方的一个党卫队车辆检查站已被撤销。我们可以把它恢复起来。这条公路是囚车必经之路。在以前车辆到这里都得停下,不管车上是什么人,一律要检查证件。我们就这样行动。明白吗?”

  祖鲍夫把头一摆,咧着嘴笑了。他说:“你知道吗,你来之前我在想什么?我想,我是个地道的笨蛋和胆小鬼!明白吗,我真不愿为你那个法西斯分子去变成死人。为了打消这些念头,我甚至借酒浇愁。”

  “你喝醉了?”

  “醉了,”祖鲍夫肯定地说,随后又抱怨道:“我觉得不是滋味,因为这次任务的意义太小了,我这个靶子又太大。相形之下,最后只能给自己写一篇悼词,准备开追悼大会。”说到这儿他变得严肃了:“现在的比例是协调的。这次行动很有政治意义。”他紧紧握了握魏斯的手。“这回得谢谢你!一次漂亮的行动。没说的。”他央求魏斯说:“你能不能对布丽基达撒个谎,态度要诚恳,一定得让她相信,我有公务,要到利茨曼施塔特去一趟,好吗?”

  “一定照办!”魏斯一口答应了,但是有些惊奇:“你自己怎么了,难道不会说了?”

  “啊不,我只是同志式地请求你:劳一次驾吧。”

  祖鲍夫走出书房,不一会儿又容光满面地带着布丽基达回来了。布丽基达嘴角挂着微笑,眼睛却含有敌意,不安地望着魏斯。

  她把手伸给客人,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原来是您,魏斯先生,想帮帮我丈夫的忙吗?我发现他近来比较缺乏想象力,越来越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久久不回家。”

  魏斯忍不住瞪了祖鲍夫一眼。

  祖鲍夫吓得连忙问他妻子:“布丽基达,这是从何说起?哪来的这些古怪念头。”

  她把一支手捂在胸口上说:“这儿来的,从我的心里。”

  “啊!”祖鲍夫笑了。“当然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急忙向魏斯解释:“布丽基达有点过于多疑。我正想告诉你,布丽基达她……”

  布丽基达拿开捂在胸口的手,捂住了祖鲍夫的嘴,央求道:“请你不要说,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她骄傲地对魏斯说:“我明白,他现在越来越离不开我。他也不会掩饰这一点。所以我原谅他的一切一切。”

  祖鲍夫脸红了,但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茫。

  “我去准备咖啡,”布丽基达给丈夫一个台阶下,得意洋洋地走了。

  房门刚刚关上,祖鲍夫就抱歉地说:“她对我这么敏感,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不过这也很自然。文学作品里就有这样的描写。也许就是所谓的精神流质吧?”

  “精神流质!”魏斯学着他的腔调。“等着瞧吧,这个精神流质会叫你倒霉的。她并不是天真的小傻瓜。算你走运。为你这个‘掩护所’,我要吃大苦头的。说到这儿魏斯把脸扳了起来:“我真为你担心,担心!”

  祖鲍夫只是得意地一笑。

  布丽基达一边斟咖啡,一边跟魏斯谈她的丈夫,言语间带着一种柔情:“他是那样孩子气,天真老实,我自然时时为他担心。他就象童话里讲的那个米海尔一样。黑老鼠袭击了城市和村庄,他一点不知道,依旧吹着小笛子向前走,两眼只管望着太阳和云彩。可是周围一片黑暗,真怕人。”

  祖鲍夫忍不住笑着望望魏斯。

  “你听见了?小朋友,害怕了吧!”

  魏斯装作不懂他的暗示,问布丽基达:“那么请问,我们哪来的黑老鼠?”

  祖鲍夫朝妻子挤挤眼。

  “布丽基达可决不是暗指盖世太保的制眼。你怎么会提这种问题,而且用这种腔调?”

  魏斯的问题没有难倒布丽基达,她挑战似的望着魏斯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已故的丈夫总穿黑色制服,他的侧面有些象老鼠。也许这只是我的感觉罢了。”

  魏斯转眼盯住祖鲍夫。祖鲍夫把咖啡杯端到嘴边,皱着眉头望望他,微微一耸肩膀,装作委屈的样子说。

  “太太可以把我比作愚蠢的米海尔。但是我觉得,她不该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尽管你是我的朋友。”

  布丽基达不高兴地把嘴一抿。

  喝过咖啡,男人们回到书房,把这次行动的全部细节研究了一番。魏斯回旅馆的时候,心中有些怅惘。一个孤孤单单的人无意间目睹了他人的幸福(尽管这种幸福是短暂的和容易丧失的),有时就难免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祖鲍夫早先对魏斯说过,布而基达嫁给那个老色鬼之后,就象一个家庭囚徒。她对原先那个丈夫恨之入骨。后来那个家伙让她嗜上麻醉品,她才变得迷迷糊糊,消沉驯服,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前夫死后很久,她依然这样半人半鬼地混日子。祖鲍夫在夜酒店第一次见到她时,觉得她精神不大正常。后来他才明白了:这是麻醉剂的作用。他对魏斯说:“不管怎么说,一开始我只是可怜她,没有别的意思。我看她快要毁了,可怜她……”

  如今,布丽基达在魏斯面前已判若两人。

  她深深地爱着祖鲍夫,已经把心完全掏给了他。当女性的敏感准确无误地告诉她,祖鲍夫面临着危险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祖鲍夫身材魁梧,象座铁塔一般肌肉发达的脖子回滚滚的。布丽基达在他身边,就象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倦栖在粗壮的橡树上。这只小鸟忽然放心大胆地在树上搭起巢来。它还不知道,危险的暴风雨将要对这棵大树逞凶肆虐,摇撼它的树干,催折它的枝叶……

  第二天早上,魏斯决定去找迪特里希,打听一下关于处决五名德国军人的某些具体情况。

  瓦利三分部伪装成水疗医院,设在一座公馆里。魏斯在走廊里遇见了杜什凯维奇先生。这位杜什凯维奇先生曾帮助施泰因格里茨少校在华沙近郊物色合适的庄园作为间谍学校的校址。从那以后魏斯就没有见过他。

  杜什凯维奇刚刚从迪特里希的房间里出来。

  魏斯早已习惯于不假思索地把每一个人的全部情况联系起来,判断出此人或彼人是否与他面临的任务有关。他又想起祖鲍夫告说过,波兰游击队打算刺杀海因里希,不禁暗暗盘算了一下;杜什凯维奇先生是一名奸细。反间谍部门又让他当上了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的间谍。他混进了波兰爱国知识界,从中物色一些不怕死的人单独行动,故意制造恐怖事件,事成之后这些英雄或自杀或被捕。党卫队便以此为借口处决人质,在波兰知识界大肆搜捕所谓“大型”恐怖组织。

  杜什凯维奇是从迪特里希那儿出来的……

  迪特里希会不会叫杜什凯维奇杀死海因里希,而不光是吓唬他一下?果真如此的话,这倒是迪特里希的一着妙棋。杀掉希姆莱老战友维利·施瓦茨科普夫的侄儿,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它会招致大规模的惩罚行动。如果迪特里希查获了凶手,那他一定能赢得全国总队长的感谢。

  究竟为什么反间谍机关不保护海团里希呢?自然是因为他军衔太低,不够资格带个人警卫。其实凭他的亲戚关系是可以考虑照顾的,然而他们没有考虑……

  魏斯猜到了他们的图谋,心里不由得一阵着急。他明白,不能坐失时机,但也不能失掉理智。

  魏斯冲着鞠躬致意的杜什凯维奇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好不容易才认出他似的说道:“啊,是您呀……怎么,您还没有让我们绞死吗?”

  “这是为什么,军官先生?”

  “您进来一下,”魏斯推开迪特里希的房门。

  房门刚刚在杜什凯维奇背后掩上,魏斯就对准他的下颚猛击了一拳。杜什凯维奇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并没有挣扎着爬起来,看来是被打昏了。

  迪特里希从桌边霍地站起来。魏斯用手势止住他,命令道:“坐下!”他俯身对迪特里希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坏蛋刚才向我夸口,说您亲自委托他叫人暗杀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现在我逮捕您,迪特里希上尉。”魏斯右手握枪,左手把迪特里希的手枪从套子里抽了出来。

  “这话不对!”迪特里希睑色发白,大声说。“我没有委托过杜什凯维奇,是他自己建议我们搞暗杀的。”

  “是您批准的?”

  “是我。不过这是为了捕捉凶手。我准备派一个小组到伏击地点去。施瓦茨科普夫的生命是绝对安全的。”

  “把您跟我讲的话扼要地写下来。”

  “为什么?”

  “为了在施瓦茨科普夫遇害以后,您也随他而去。不过,等待您的不是子弹,而是绞架。”

  “要是我不写呢?”

  “我就立即向维利·施瓦茨科普夫报告您的犯罪企图。”

  “证据何在?”

  “瞧!”魏斯朝躺在地板上的杜什凯维奇摆摆头。后者有了一点活气。

  “好吧,”迪特里希同意了。他恨恨地望着魏斯问道:“这张纸以后还能给我吗?”

  “可能,”魏斯点点头。“您说:执行暗杀的都有谁。”

  “这是职务机密,我无权泄露。”

  “您想收回这份材料吗?”

  迪特里希点了点头。

  “这样吧,您将在施瓦茨科普夫离开之日收回这份东西。”

  “您能发誓吗?”

  “得了,我们又不是军事学校的学生!我说了就算数。”

  迪特里希用眼睛瞥了瞥一个文件夹,那里面放着杜什凯维奇送来的情报。魏斯拿起来迅速浏览了一遍,抽出其中的一张,折好后装进衣袋。

  “您干什么?那是编过号的!”迪特里希慌了。

  “没关系,”魏斯不慌不忙地说。“我是为您着想。在这个编号下面塞一份别的报告吧。”

  “这倒不错,”迪特里希马上软下来,同意了。“魏斯,希望您不要断送了我的前程。”

  “我正是这样做的呀,”魏斯说。“我真希望您当上元首。”

  迪特里希坐到桌边挥笔疾书,写他本人的密报材料。

  魏斯浏览了一遍,夸奖道:“真是公务好手。句句话都很准确。这种准确性正是您的才干。”他把手枪还给迪特里希,问道:“您不打算朝我背后来一枪吗?”

  “看您说的,魏斯!”迪特里希吃惊地说。“怎么能呢!我觉得我们把一切都办妥了,”是吗?,随后又恭维了一句:“我理解您的心情。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是您的朋友,您的行为是高尚的。”

  “好了,我没事了。”

  魏斯随便行了个军礼,走出房去。

  在走廊里,他突然感到后脑一阵要裂开似的疼痛,眼前飘起彩色的光斑。双手和脸上都糊满了汗水。

  魏斯把身子倚在墙上。“哦,当然,”他想。“这是神经出了毛病,是神经。”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他还没吃午饭,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那么昨天呢?“这真荒唐,”魏斯责备着自己。“简直荒唐透顶。”他决定报复自己一下:“无论如何你要立即到食堂去,吃下两份煎肉排,要细嚼慢咽,好象没有什么急事,没有任何东西能妨碍你按时进餐,遵循有益健康、符合卫生的生活方式。”他不住地催促着自己,然而久久不能离开原处。

  魏斯终于觉得不是那么虚弱了,他离开墙壁,顺着长廊缓步走去。这时突然从迪特里希房间里传来一声枪响。魏斯返身冲到门边,把门打开。

  迪特里希扣着枪套,向魏斯转过身来,不大乐意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家伙竟想袭击我。”

  迪特里希尽量不去看杜什凯维奇先生的尸体,嫌恶地把脸扭向一边,用关切的口气问魏斯:“您大概失望了吧?唉!他是唯一的人证——可是突然……有什么办法?我是实行自卫呀……”

  “您是向保安局,向维利·施瓦茨科普夫实行自卫。”魏斯说。

  “得啦,别再吓唬我了,”迪特里希说。“现在是口说无凭。”

  “要是波兰人仍然去袭击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呢?”

  “可能发生什么事情,随便您去设想。不过您再也不能牵连到我了。”迪特里希抖抖文件夹,得意洋洋地说:“我总算让杜什凯维奇供出了一点情况。这里有他写的一张条子……现在我决不怕您加给我什么非法的罪名。正是这样,亲爱的魏斯。咱俩的比分是零比零。是这么说吧?”

  魏斯回到旅馆没有上楼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向餐厅走去。他决心好好吃一顿饭。尽管他并不想吃,尤其是杜什凯维奇先生的事更让他倒了胃口,但他努力忍住食品气味引起的阵阵恶心,强迫自己走进了餐厅。

  迎面的一张餐桌旁坐着一伙保安局军官和盖世太保,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便在其中。他敞开着上衣,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看见魏斯进来,他吃力地站起身,用不听使唤的手指扣着上衣,对大伙说:“先生们,我不得不离开大家。他,”海因里希朝魏斯那边点点头,“来找我是为了……”他把食指一弯,象是在勾动扳机。“是为了他或者是我……”海因里希好不容易地离开了座位,走到魏斯身边,靠在他肩膀上,口气很硬地说:“到我房间去。我马上要把你变成一具死尸。你想变成死尸吗?不想?我可不反对。请吧,悉听尊便!”

  他们走上楼梯。魏斯不得不从海因里希手里拿过钥匙,替他打开房门。

  海因里希一头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怨声怨气地说:“我不能自拔,你明白吗,不能自拔了!”他的手和脸都很苍白,汗涔涔的。

  魏斯替他脱下上装,从长颈瓶里倒水浸湿餐巾,敷在他的胸口上。

  海因里希用失神的眼睛望着魏斯,喃喃地说:“你知道吗,行刑前,还要强迫他们喊‘希特勒万岁!’为了让他们喊叫,故意朝身上柔软的部位开枪。可是他们一声不吭。象牲畜似的一声不吭。”

  “怎么,你从监狱里行刑回来了?”

  “不,他们带我到集中营去的。”他冷笑一声:“去郊游。我一早就喝多了,他们就开车带我去兜风。”

  “怎么样?你喜欢吗?”

  “晤,”海因里希说。“不过,为什么光对付他们?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那样。一个也不留。只剩下一片臭哄哄的大地,上面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比虱子还要坏,还要坏……”

  魏斯往苏打水里挤了些柠檬汁,强迫海因里希喝下去。海因里希摇晃着脑袋,大口喝水。然后又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魏斯以为他睡着了。但是海因里希忽然睁开眼睛,坐起来,清醒地说:“你来了,这太好了!”他走到桌边,不假思索地匆匆写好一张便条,装进信封,粘好后递给魏斯,随口说;“我准备好了。”

  “扯淡!”魏斯说。“这一切都是愚蠢的,好象痴人说梦。”

  “这么说,你害怕了?”

  “可不是!”魏斯生了气。“我害怕了,”

  “那你为什么撒谎?”海因里希问。“为什么?”

  “我干吗要对你讲真话?”

  “可是早先你讲过……”

  “对谁?”

  “就算是对我吧。”

  “而你自己现在能讲真话吗?”

  “对你?”

  “是的!”

  “你要我干什么?”

  “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你现在是什么人?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吗?念念这封信吧,我大概能给自己找到个头衔。”

  “我不想念,”魏斯说。“这样办吧。”他把信撕成碎片,丢进烟灰缸,划根火柴点着了。他望着这小小的火堆,松了口气:“你看!蠢事一件,烟消云散!”

  “你白费劲,”海团里希说。“反正我要留下一封信,只怕不能写得再象这么激烈和坚决了。”

  “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不过象大家一样在发着尸臭。不同的是,我再不想呼吸这种臭气了。”他恶狠狠地挖苦道;“你呢,当然是闻惯了这种气味。并且惦着从屠宰场上一个打下手的荣升为一位屠夫。”

  “可不是吗!”魏斯说。“我真羡慕你在这一行中的职位呢。”

  “我把位子让给你吧!”

  “怎么让?”

  “用那个办法?”海因里希朝烟缸里的灰烬点点头。

  “得了,别卖弄那一套,”魏斯说。“不管怎么说,即使你参与过某些行动……”

  “我还没杀过人!”海团里希歇斯底里地大叫。“没杀过!”

  “看来你决定拿我开刀?”魏斯问。

  “你侮辱了我,而且一”海口里希沉吟起来,嘴上掠过一丝苦笑。“反正我是要输给你:我早已下定决心了。”

  “我不明白,”魏斯问。“为什么你要自杀非得拉上我呢?”

  “帮我实现我的决定,对你来说,就等于帮我一个大忙。因为这关系到个人的荣誉,更何况还有一个漂亮的借口……”

  “你病了,海因里希,只有病人或疯子才说这种话。”

  “当然,”海因里希轻蔑地说。“你永远头头是道。但愿你一辈子如此。听我说,在柏林时,我看过参谋本部统计小组编纂的一本资料。在那儿工作的,都是德国杰出的数学家。他们甚至拥有计算机,能统计出每天、每小时、每分钟,甚至每秒钟有多少人被杀和变成残废。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在干一种可怕的工作。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现在还有什么比做一个人更加可耻的呢!”

  “怎么,前线形式使你不高兴吗,你不相信我们能战胜?”

  “我怕的不是这个,”海因里希说。“我怕我们战胜之后自己还活在人世。因为我们德国人全都应该被消灭在死亡营,就象现在我们消灭别人一样。或者干脆谁也别活在世上,一个人也不留。”

  “我从审讯战俘中得知,”魏斯说,“苏联人毕竟认为:希特勒分子是一回事,德国人民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胡扯!”海因里希激动地大声说。“德国人就是德国人,大家全都一样。”

  “今天有个机会让你怀疑一下自己的话。”

  海因里希脸色发白,愤怒地说:“是的,我答应了今天去监狱。你知道是何缘故?我想了解那几个德国人为什么决定那样干:是因为他们胆小,怕当刽子手,还是因为他们无所畏惧,要做我不曾见过但又很想见识一下的另外一种德国人……”

  “为什么?你要参加对他们行刑吗?”

  “如果有那样的德国人,我将有幸……”

  “想让他们把你第五个处死吗?”

  “让他们干吧。”

  “这对希特勒可是一份不坏的礼物!维利·施瓦茨科普夫的侄儿自愿走上断头台。”魏斯拍了拍海因里希的肩膀。“知道吗,你太糊涂了。你若拒绝参加行刑,就是背叛元首。”魏斯停了一会,严肃地说:“海因里希,我很为你担心。不过,你既然决定去监狱,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看看表,站起来。“我该走了。”

  “等一下,”海因里希坚定地说。他忽然没有了醉意,凝视着魏斯的眼睛。“如果那些人不是怕当刽子手,而是无所畏惧的话,我向你发誓:或者我把他们救出监狱,或者我自己加入他们的行列。”

  “走着瞧吧,”魏斯冷笑一声,很有分寸地告诉他:“你是维利·施瓦茨科普夫的侄儿,你能把很多人送去处死,却不能搭救一条人命。等你干完了回来洗手的时候,我就来找你。希望你跟我谈谈感想,好吗?”

  “你这个下流的畜生!”海因里希气得大叫。

  “是呀!”魏斯乐呵呵地承认。“正是正是!你好象还没有变成个畜生。这使你不高兴吗?那么真对不起……”

  老实说,仅凭这番谈话来判定海团里希真实的内心世界,魏斯还不大有把握。即使海因里希在心慌意乱中流露出他天良未泯,也不能以此作为可靠的依据,因为在这种天民的小岛四周很可能是一片懦怯和迷惘的苦海。

  关于海因里希在柏林的所作所为,魏斯收集到的情报都没有什么价值:他傲慢,酗酒,和戈林一道参加过对伦敦的夜间空袭,可以出入纳粹上流社会。他到非洲隆美尔那里去过,仿佛还建议隆美尔释放一些英国战俘以收买人心。

  这些英国人回国后对隆美尔大加颂扬,引得德军许多将军们都嫉妒起来。

  后来海因里希到了佩里明德,在V式飞弹设计师维尔纳·冯·布劳恩手下工作。他在技术方面向布劳恩提了些有益的建议,但是没有同他搞好关系。布劳恩的狂妄自大把他惹火了。布劳恩认为自己研制的飞弹能够毁灭各个民族,其中也包括德意志民族——如果德国人不拥戴他布劳恩继任为德国元首的话。海因里希对这种狂想只是付之一笑。飞弹的技术构思来源于苏联科学家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这不需花很多的考证。海因里希当然把布劳恩挖苦了一通。布劳恩并不费什么周折,立即让海因里希离开了他领导下的机密设施。那里条件舒适,却象一个集中营,许多德国科学家和工程师默默无闻地作息其间,处境与囚犯无异,只是不受冻馁罢了。

  海因里希回到柏林后十分放荡,这倒使他的叔父放了心。

  戈林在欧洲被占领国大肆侵吞产业,不只令维利·施瓦茨科普夫馋涎欲滴,也为他树立了榜样,鼓舞他去大胆地抢劫。叔父野蛮残酷的强盗行径,似乎被侄儿的挥霍无度遮掩了起来。

  更何况,干这种抢劫勾当的非止维利·施瓦茨科普夫一人。德军的将领们统统都在从事这种掠夺,而且毫不逊色。一名暗中监视希特勒军事统帅的特工人员向卡纳里斯报告说:“这帮命运的宠儿如醉如痴地扑向新的财富。他们瓜分欧洲的大片土地;执政头目领取津贴,司令官则大吃补助。”

  海口里希·施瓦茨科普夫时常出人的那些柏林“体面家庭”,看起来就象一些店主的仓房。这些郊区私宅的主人地位越高,他们的家就越象是贼赃收购商的“皮口袋”。

  帝国上层人物是这样的贪婪,他们甚至恬不知耻地公开举行一种特别的晚会,乘机交换各种掠获的珍品,每当有人上当受骗,他们就乐不可支。

  有一回,维利·施瓦茨科普夫给侄儿看了一本《党卫队占领俄国须知》的小册子。其中写道:“将来应使俄国人只会数数和写自己的名字”。海因里希风风凉凉地说:“这种改革首先应该在德国进行。因为只有回到野蛮时代,才能把我国人民变成理想的征服者。”

  维利·施瓦茨科普夫没有同侄儿争辩,但是过了几天,海因里希就被调到驻波罗的海地区的党卫队去了。

  海因里希在那里的一个集中营里找到了戈利德布拉特教授。他马上打电报给帝国专员洛泽,要求释放这位天才的科学家。

  帝国专员把海因里希请到自己的府邸,开导他说:“犹太人一定要彻底消灭。我党每一个党员都这样说,党纲里也是这样写的。我们的工作就是消灭犹太人,把他们铲除干净。有时候一些德国人跑来找我,象您一样,各人都要求保释一名有身份的犹太人。虽说犹太人都是些猪罗,但是这种犹太人却是出类拔萃的!我相信那些德国人的话,同样也相信您。我将竭尽所能来帮助每一位德国人。”

  “那就完全拜托了。”

  “尽管放心,”洛泽跟海因里希握手道别,客客气气把他送到门口。

  第二天海因里希到集中营去,在那里他得知:根据洛泽的命令,戈利布拉特教授已于昨夜被处决。

  洛泽拒绝再次接见海因里希。海因里希打电话给他,他嘲弄说:“不错,我答应过帮您的忙。我并未食言:我帮助一位雅利安人摆脱了对一个犹太人可耻的关怀。”

  海因里希大发雷霆,以偿命相威胁。洛泽只得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天晚上,海团里希刚刚走上旅馆的凉台,邻楼屋顶上就有人用狙击步枪朝他射击。海因里希肩部中了一弹。洛泽是聪明人,便顺水推舟为海因里希请功,说他参加了剿灭拉脱维亚小股游击队的战斗。海因里希还没有痊愈,洛泽就派救护飞机把他送到柏林去了。

  海因里希住在党卫队疗养院里感到十分孤单,于是就酗起酒来。维利·施瓦茨科普夫张罗到一次出差机会,让他去检查瓦利司令部的工作,想用这种办法使丢了脸的侄儿在社会上恢复面子。

  当然,维利·施瓦茨科普夫为了自己的安宁早就可以设法摆脱他这个侄儿,但是有一个情况他不能不加以考虑。

  希特勒患有躁狂性疑心病。他对自己的老战友也没有一个是完全相信的。盖世太保甚至专门为他设计了一些餐锅,锅盖不透气,能上锁,钥匙由希姆莱亲自掌握。

  有一回,海因里希也出席了希特勒举行的隆重午宴。他象在别的宴会上一样,喝得相当多而且举止相当放肆。

  海因里希的喧哗声吸引了希特勒的注意。希特勒对他怒目而视。餐厅里是一片不样的寂静。海因里希慌了手脚,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他看看元首.忽然倦怠地一笑,揉揉眼,把头枕到旁边人的肩膀上,在椅子里扭动了一会,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就……睡着了。

  希特勒小心翼翼地离了席,由两个健壮的保镳陪伴着,踮着脚走到海因里希跟前。他望望海因里希的睑,突然开心地笑起来,打个手势要众人悄悄离开餐厅,到大厅里去。

  不出元首所料,在大厅里等着他的是一片礼赞和朝贺。可不是嘛,刚才他绝妙地显示了一位催眠师非凡的才能!元首有些飘飘然了:德军在莫斯科近郊被击溃后,他需要的正是这种甜蜜蜜的赞词。

  只有维利·施瓦茨科普夫知道,海口里希赴宴时已经喝得酸配大醉,再加几小杯白兰地就能把他送入梦乡。不料海因里希的表现却使希特勒大受鼓舞:他更迷信自己有一种魔力,能迫使别人服从他的意志。后来希特勒还不只一次垂问过维利·施瓦茨科普夫侄儿的情况,说海因里希这样的雅利安人,能够如此灵敏地感觉到自己的元首,对他一定怀有自发的忠诚。

  海因里希仿佛有了鬼神的佑护,行为变得更加放纵。那些地位比他高得多的纳粹分子,如有一件类似的乖常行为,恐怕早就丢了脑袋。就连他那地位显赫的叔父对他也不得不另眼相待,因为海因里希原来是极能吸取元首“精神流质”的一个特殊人物。

  有一点魏斯知道得很清楚:尽管海因里希纵酒荒唐,他却没有象别的纳粹分子那样受到严惩,他在柏林逍遥自在,经常出入于某些“体面的家庭”。但是魏斯同他谈话以后发现,他毕竟认为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侮辱和蒙骗,至于多次盲目地去冒生命危险,因为他已悲观厌世,心如死灰。

  如果在这一点上确有把握,那么促使海团里希作最后的抉择并不是难事,只须让他看看帕普克的供词就行了。但是,能不能把他对杀父凶手勃发的复仇之心视作可靠的依据,认为他也会对所有希特勒分子及产生这些家伙的根源燃起同样的仇恨呢?

  魏斯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海因里希心灵上的伤口,尽管他企图用虚假的玩世不恭和厚颜无耻来加以掩饰。但这个伤口有多深,目前还难以断定。戈利德布拉特的事情并不能说明问题。比如说兰斯道夫吧,他就帮助过自己的家庭医生、一个犹太人移居到英国。兰斯道夫在审讯时从来不打俘虏。然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只不过比同僚们更加精明些罢了。这一点魏斯是非常清楚的。

  这些年,别洛夫一直是处在神经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他不得不凭借极大的毅力来克服这种紧张,这样才能求得一个短暂的、十分必要的精神上的休息。对他来说,精神上轻松一下决非易事。他时常对自己不满,并为未能圆满完成任务而感到苦闷。作为一名苏联情报员,别洛夫对自己是否能不折不扣地按要求完成各项任务还没有把握。

  他知道,他已经不止一次违背了上级同志教导他遵守的那些准则。他们曾说,一个敌后肃反人员的自我牺牲精神,不仅表现在他准备为事业献出生命,而且表现在他具有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必要时能克制住自己,不擅自行动,不因次要的目标而分散精力。

  一开始,最痛苦的考验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所作为。当时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习惯于约翰·魏斯这个军事情报局法西斯分子的角色。

  对于这个考验,他没能经受住。看到敌人兴高采烈陶醉于胜利,他觉得五内俱焚。他忘掉了主要的工作目标,不顾一切地爬向苏联坦克,去帮助那支注定要覆灭的驻防部队。

  别洛夫不能宽恕自己的那次行动。问题不在于,除了良心上稍觉安慰之外他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问题是,那次行动暴露了别洛夫的弱点:作为一名苏联情报员,他缺乏必要的自制力。

  完全是由于自身的过失,他住进了医院,差一点毁掉了自己。后来遇上一个机会,他才又幸运地返回了为他指定的战斗岗位,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他打入了德国机密部门。在这里,法西斯主义的狰狞面目暴露无遗。他亲眼看见希特勒分子为了实现其罪恶的目的而干下了什么勾当。他知道希特勒分子近几年内计划屠杀无辜人民的百分比。他和军事情报局同僚们出席过一些会议,讨论过用什么方法在苏联人民的背后插上一刀。基于自己的职责,他必须在这些会议上表现出一个德国间谍的严谨和老练。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已和秘密战友巩固并扩大一个阵地,进而破坏希特勒谍报机关的各种计划。

  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巧妙地周旋在敌人中间。但有时他不免感到,约翰·魏斯这一层护身“铠甲”也会被复仇的烈火烧得灼人肌肤,无法忍受。即使这样,他也无权脱掉这副“铠甲”,否则就意味着事毁人亡。然而,毫无间歇地穿着这副灼人的“铠甲”而不能脱卸,就他来说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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