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魏斯从古斯塔夫那里接受的仍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他照旧去接人,根据约略的特征辨认出他们,把他们送到指定的地址。

  有一次,他在机场接到一个气息奄奄的人,此人象是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他央求魏斯送他去医院,魏斯却不为所动,依然将他送到秘密接头的宅子里。负伤的人说,由于情况紧迫,他将密件销毁了,现在他怕接受情报的人赶来之前自己就会死去,因此请求魏斯听他口授情报。

  这虽然有很大的诱惑力,但魏斯断然拒绝,径自去了。古斯塔夫亲自驾摩托车疾驰而来时,这个独自留下来的垂死的人已经断了气。

  古斯塔夫怒不可遏,骂魏斯是死脑筋,对他大加恫吓。但古斯塔夫很快就平静下来,虽然没有道歉,却不得不承认,魏斯的作法符合规定。

  第二天,古斯塔夫显然已把魏斯的行为向某个上司作了汇报,他对魏斯说:“彼得,您严守纪律,取得了信任。因此,今后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您可以接受文件袋或听取口授情报。我再说一遍,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例如发生昨天那种可悲事故的时候。”

  海因里希在第一个星期天就拉魏斯去拜访隆普夫一家。

  魏斯很不愿意去接受这种新的考验,但还是依了海因里希;他心想,这种聚会如果没有意义,就找个借口一走了之。

  隆普夫一家热情地接待了这两个年轻人,好象他俩早已来到这里,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现在又回来一样。

  处处可以看出,这一家子很喜欢海因里希,把他当作自己人。

  魏斯只得马上丢开他那古板的派头,因为莎尔洛塔·隆普夫,一个身穿普通印花连衣裙、体态匀称、个子高高的姑娘朝他伸出手来,并且真诚地说:“您不用说出名字,您就是魏斯!几乎和我想象的一样。”

  姑娘用一对深灰色的眼睛审视着他,奇怪的是,她的眼晴没有光泽,因此当她微笑的时候,她那疲惫而严肃的面容也带着淡淡的忧伤。

  不待魏斯答话,莎尔洛塔又说道: “请不必做出吃惊的样子。海因里希对我讲过您的事情。”

  海因里希这时主动插上了一句:“我只讲了一位姑娘对于一个她感兴趣的陌生小伙子所必须了解的事情。”

  “海因里希,别这样,”魏斯不好意思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黑发姑娘快步走进房来。她穿着一身鲜艳夺目的橙黄色衣裙,使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卡罗琳娜·冯·维特,”姑娘闪动着乌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对魏斯说。然后又亲热地把手搭在海因里希肩上,端详了他一会儿。“外面传说您现在勉力从公。这会儿我也可以作证。”

  “您有什么根据?”

  “当然有!您终于想起来要见见我了。”

  “我是想念您才来的。”

  “可是上一次您老问我在别尔卡耶尔大街的工作情况。我不禁想:您对我感兴趣,主要因为我是您的一个同僚。”

  海因里希有些窘,他竭力避开魏斯的目光,解释道:“我不过想知道一下,您在那边任职以后是不是变得一本正经了。”

  “不会比您一本正经。”

  海因里希转身对魏斯说:

  “卡罗琳娜精通好几种外语,在其他方面也无所不知。”

  魏斯早已知道,别尔卡耶尔大街上只设有一个秘密机构,即国外联络部,负责实施在国外的行动和处理来自国外的情报。

  后来他又得悉,卡罗琳娜是1935年去世的一名外交官的女儿,是在国外长大的。父亲死后,外交部企图吸收她参加本部门谍报组织,但被她严词拒绝了。为了逃避劳役,她到保安局第六处当上一名速记员,不久调任译员。她最有利的条件是,她不久前阵亡的哥哥是华特·舒伦堡1933年大学毕业时的同学。

  起初,魏斯对海因里希竭力为他安排的这次社交活动有些担心。但是不久,当他们陪同两位姑娘到森林里去散步时,一切疑虑都消失了。海因里希同卡罗琳娜谈得很投机,他也没有顾到,魏斯会怎么看待结识卡罗琳娜这件事。

  古斯塔夫若是知道此事,也许会怀疑魏斯在柏林过于活跃了。魏斯决意同卡罗琳娜保持一定距离,免得她向别人谈论他们的这次相识。

  莎尔洛塔发现魏斯眼中不安的神色,问道:“同我在一起您觉得乏味吗?“她好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当然,我这个人是很乏味的,而且有点不合潮流。许多女友都加入了妇女辅助部队,我却跑到工厂去服劳役,住营房,礼拜天才能回家一次。”

  “您这也是爱国行动,”魏斯淡淡地说。

  “不,我自己愿意这样做。爸爸从前是这个厂的工程师,三三年以后不再担任任何工作,因为心脏病退休了。”

  “令尊气色很好,”魏斯不经意地说。“看不出他有病。”

  莎尔洛塔惊慌地瞥他一眼,连忙说明:“不不,他病得很重。”

  魏斯恍然大悟。三三年是法西斯上台的年头。晤,这里面有点蹊跷。他也象莎尔洛塔那样,连忙加以说明:“倒也是,有心脏病的人往往气色非常好。”

  莎尔洛塔点点头,感激地一笑,问道:“您有兴趣听我唠叨吗?”

  “当然有,”魏斯答道。“洗耳恭听!”

  “有时我觉得,”姑娘忧伤地说。“我过着一种奇特的双重生活。您知道,车间里虽然活儿累,许多妇女变成残废,得了慢性病,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下班以后,在营房里,男人们进来就象逛……这您知道。有的女人对一切都无所谓,喝得烂醉,糟糕透了……有些做母亲的把孩子藏在营房里,因为没处可送。”她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为什么国家社会党党员可以不受这些罪,不象全国老百姓这样过穷日子呢?您觉得这公平吗?”

  “我刚到柏林不久,”魏斯避免正面回答。

  “我忘了,您是在总督管辖区任职的。希特勒说过,总督管辖区是波兰人的特居地,一个大集中营。那儿当真很可怕吗?”

  “这要看对谁。”

  “不是问您在那边过得怎样。那儿是怎样消灭人口的?”

  “难道你们工厂里没有战俘在干活吗?”

  “他们常常被往死里拷打。不少人死于体力衰竭。有时我觉得做个德国人真可耻!”莎尔洛塔痛苦地说。“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俄国人获胜,他们会象我们对待他们那样来对付我们。戈塔尔博士一再说,他国人对我们要以牙还牙,用残酷来回答残喊他那些长篇大论我都听厌了。”

  “不过还是同意他的说法?”

  “难道不是这样吗?”

  “由于职务关系,我对布尔什维克的原则略有所知,”魏斯说。“他们的原则同元首宣布的原则截然不同。我认为俄国人不会象我们预料的那样行动。所以苏联就成了第三帝国的头号大敌。它不仅仅象同盟国那样,是外表上的敌人,而且也是政治上的敌人。”

  “真奇怪,”莎尔洛塔慢吞吞地说。“我晓得您是保安局军官,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怕您。您倒象有点怕我似的,说话小心谨慎,回答问题转弯抹角。”

  “您知道吧,”魏斯故意用轻率的语气说。“我不愿和姑娘们谈论政治。”

  “好,那就对我说说您平时跟姑娘们谈的话吧。”莎尔洛塔性急地催促道:“您说呀,我听着。”

  魏斯发慌地垂下眼睛。

  “也许,您不喜欢我这个人?”

  魏斯老实承认:“看您说的,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姑娘追问。

  “喜欢您表里一致。”

  “噢。我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听海因里希说的吧?”

  “不,他从来没向我谈起过您。”

  “男子汉总喜欢议论姑娘们。您要向海因里希议论我什么呢?您大胆说嘛!”

  “说您是格鲁涅瓦尔德森林中的仙女。”

  “奇怪,”莎尔洛塔若有所思地说。“您说这种无聊话的时候多么不自然。”

  “这是责备吗?”

  “您生气了?您愿意象其他人一样吗?”

  魏斯灵机一动,找到了借口,遗憾地说:“我刚来柏林不久,当然不大善于交际。”

  “你去过柏林动物园吗?没有?可惜。得从那儿开始。您会在那儿得益匪浅。”

  “在鹦鹉笼旁边吗?”

  “至少不必在猛兽的笼子边,”莎尔洛塔笑笑说。“请您相信,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您本人比您表面上做出的样子要好些。”

  魏斯很不愿意给这个敢于尖锐地抒发己见的姑娘留下这种印象。这很危险。尽管魏斯很愿意听莎尔洛塔这样谈下去,他却无权继续冒险。谁知道莎尔洛塔如此洞察别人的心理会弄出什么结果来……他想改变一下话题,于是问道:“海因里希是不是真的迷上了卡罗琳娜小姐?”

  “就因为她长得漂亮。难道您没有看见?”

  “是的,没说的,很漂亮,”魏斯说。

  “男人追求漂亮的姑娘,如同军官爱惜自己的荣誉一样,都是很自然的事,”莎尔洛塔用开导的口吻说。

  海因里希对保安局第六处政治机要部门的女职员过分感兴趣,这在开始时使魏斯有些不安,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经莎尔洛塔一说他明白了,海因里希同漂亮小姐卡罗琳娜·冯·维特相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魏斯吸了一口带有清香的、似乎经过消毒的新鲜空气,向周围看了一下。

  格鲁涅瓦尔德森林向四方伸延,不见尽头。林区维护得很好,如同一座公园。看林人将偌大的地方拾 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简直象园丁修饰花坛或女仆打扫富家庄园的花厅一样。

  难以置信的是,在战争时期,当千百万德国人根据强制劳动动员令被赶去干农活时,这里却对森林照料得如此精心。

  大片的林区围着铁丝网,里面有很好的柏油路。旁边立着牌子:“注意,此为私产!”违者以擅入禁区论处。

  黄昏时他们在凉台上进晚餐。刚要入座,响起了空袭警报。

  城郊别墅区没有公共的防空洞,只有富豪人家修建了私人避弹室。森林里禁止刨坑,而小产业主又舍不得挖坏自己那块狭小的领地。

  盟国飞机通常只轰炸人口稠密的柏林工人区。这一次也是如此。柏林那一带地势低平,但城市那痉挛不已的火红的轮廓,仿佛在浓烟烈焰中向上升腾着。沉闷的爆炸声犹如巨夯砸地,一阵阵传过来。

  在座的人默默无言,谁也没有去吃东西。

  隆普夫先生擦擦他那拔了顶的鼓出的额头,低声自语道:“奇怪,为什么美英两国来惩罚德国居民,俄国空军却不参加。”

  “显然是俄国人的飞机不够,”卡罗琳娜说。

  “帝国元帅戈林的看法相反。俄国人把飞机工厂迁移到东部地区,我们的轰炸机飞不到那里,”隆普夫膘了魏斯一眼。“这一情况当时完全出乎卡纳里斯意料之外。”

  魏斯把手一摊,没有说话。

  “我要是美国人和英国人,就向俄国人提供远程轰炸机,”卡罗琳娜说。

  “这倒是为什么?”海团里希问。

  “让俄国飞行员来轰炸我们,我们就会更恨俄国人!”卡罗琳娜悻悻地说。“我觉得这对盟国有利。”

  魏斯表情淡漠,懒洋洋地从牙缝里挤着说:“别尔卡耶尔大街的上司们关心的事情,恐怕不宜这样公开议论。”

  卡罗琳娜面有歉色。她怕冷似的扭扭肩膀,不好意思地嘟哝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这样了解情况。”

  魏斯对她宽慰地一笑,温和地说:“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难道不是吗?”

  柏林上空映得通红,轰鸣不止,犹如一把巨钻钻入九霄。探照灯的游刃寒光闪闪地划破乌云,高射炮弹的红色虚线立即飞向这些云团。爆炸声声,地动山摇。

  卡罗琳娜俯向魏斯,脸色苍白,悄悄说道:“有时我觉得,盟国并不希望德国失败,这些空袭是做给俄国人看的。我能谅解他们。”

  “你真是聪明人!”魏斯笑着说。“当然,杀害和平居民比对我们开辟第二战场更容易,也更安全些。”

  听魏斯这样说,卡罗琳娜更来劲了,又耳语道:“况且,他们小心谨慎地避开大工厂,不去炸它们。”

  “这不大可能吧?”

  “您是这样认为?”卡罗琳娜露出讥讽的笑容。“那么,他们的间谍为什么从来不去查明军工厂的位置呢?”

  “我认为这是我方反间谍部门的功劳。”

  “可是俄国间谍却这样干了。”

  “您不是说,俄国空军不参加这类空袭吗?”

  “他们是不参加这一类空袭。他们的破坏目标有选择,干得也很准。这更让人忧心。”

  “忧心?”

  “唉,您还不明白!”卡罗琳娜生气地说。“俄国人在这件事上也不放弃宣传,他们想给居民留下虚假的好印象!”

  “您认为俄国人的做法很有远见?”

  “比他们的盟友看得远些,我们应当帮助他们的盟友明白过来。”

  “用什么方法?”

  “倘若我们德国人能不顾轰炸所造成的损失,设法让俄国人的盟友明白,俄国人迟早会欺骗他们,这样,俄国人的盟友就会变成我们的盟友。”

  “说的对,”魏斯表示同感。“不过,俄国人似乎比他们的盟友更加信守对对方承担的义务。”

  卡罗琳娜激动地说:“我相信我们的聪明才智。我们当中那些脑子又快,经验又丰富的人,一定能拿出真凭实据让俄国人的盟友知道他们受了欺骗,同时再向俄国人提供证据:他们的盟友也在欺骗他们。”

  “对,”魏斯马上接着说。“我毫不怀疑,别尔卡耶尔大街上有些人不仅同意您的看法,而且还拥有实现这一计划的手段。”然后又不无自得地说:“我们瓦利司令部有一批能工巧匠,他们仿造出来的各种证件,看不出一点破绽。不过我们的特工还是喜欢原件,更可靠些。”

  魏斯看出,卡罗琳娜这样饶舌,不只是想显示自己高出他一筹。轰炸的可怕火光把她吓坏了。她紧张得有些歇斯底里,为了强作镇静,才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想用自己的话音压制住内心的恐惧。

  空袭警报解除后,卡罗琳娜已经精疲力尽。她把冷汗涔涔的手伸给魏斯,胆怯地问道:“我向您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哪里!”魏斯惊讶地说。“您说的一切正表明您一心扑在工作上。如此而已。”

  送客人上车时,莎尔洛塔问魏斯:“卡罗林娜的唠叨那么吸引您吗?没想到,工作会给她留下这样令人不快的烙印。”

  “她是太激动了。”魏斯说。

  “是啊,”莎尔洛塔说。“我也很激动。这种轰炸很快会把我们大家都弄发疯的。”随后她轻声问:“您还来看我们吗?”她用那双深灰色的忧郁的眼睛充满柔情和期待地望着魏斯,羞答各地说:“现在您成了我们家的熟人,如果海因里希太忙,您可以一个人来。”

  魏斯点点头,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莎尔洛塔站在树枝编成的低矮的篱边,挥手告别。

  魏斯先没有说对隆普夫一家的印象,而是不厌其详地告诉海因里希,他目前应该采取什么策略,遵守哪些规定。这时魏斯发现自己说话的口气很象巴雷舍夫,就跟他当年慈父般谆谆教诲自己一样。

  海因里希突然打断他说:“您知道不,卡罗琳娜的父亲根本不是病故,而是被毒死的?”

  “谁干的?”

  “我只知道他是被毒死的。”

  “你迷上她了?”

  “差不多吧,”海因里希嘟哝了一句。“但我可以刹车。”

  “你要知道,”魏斯说,“比如我吧,从来不认为令尊被法西斯分子杀害是决定你生活道路的主要因素。”

  “是被我叔叔杀害的!”

  “是被法西斯分子杀害的,”魏斯坚持自己的说法。“对你来说,主要的和决定的因素是另外的东西。你已懂得并且坚信,你再也不能跟那些骑在德国人民头上的人同流合污了。”

  “老天爷!”海因里希大声说。“你又来高谈阔论了!……”

  魏斯好象没听见海因里希的嘲笑,继续冷静地说:“即使卡罗琳娜得知她父亲是谁指使杀害的,她也可能只是同这个人不共戴天,而不会仇恨纳粹制度……”

  “你能肯定这一点?”

  “我只是估计。”

  “这么说我应该命令自已‘刹车’了?可是,如果迷上她会带来些好处呢?”

  “我宁肯用别的办法。”

  “假如撇开你那古怪的伦理观不谈,怎么办才好呢?”海因里希问。

  “问题不在于伦理观。当时你应该看到,卡罗琳娜被轰炸吓坏了,她激动起来就唠叨个没完。在其他场合下她也会激动得失去控制,这一点瞒不过别人的眼睛。所以你同她疏远些对你我都有利,这样明智些也安全些。”

  “可是从你的表情来看,你对她的唠叨挺感兴趣。”

  “她讲的都是我们通过其他渠道早就了解到的东西。”

  “好吧,也许我错你对。不过,我在某些事情上也能看出点眉目来。看来莎尔洛塔给你的印象不坏吧?”

  魏斯默默点头,并不回过脸来。

  “得了,别躲躲闪闪不敢看我。我比你宽宏大量。你只管同她去约会吧!莎尔洛塔是个好姑娘。”

  魏斯忧伤地说:“正因为她人好,我才担心她的议论会给她惹来麻烦。能不能想法子提醒她一下?”

  “你去提醒她吧,不要在大白天,而要在月光下,在神秘的格鲁涅瓦尔德密林中。”

  “我不明白有什么玩笑可开,”魏斯轻声说。“你自己知道,我什么也不能提醒她,也许再也不去见她了。”

  “你这是真的?”

  魏斯点了点头。

  “好吧,”海因里希说。“就算咱俩损失相当。”

  “我觉得莎尔洛塔是个很好的姑娘,”魏斯又说。

  “唉,你是想说,你的损失比我大。可能。卡罗琳娜很漂亮,但除了漂亮之外,她的心灵上未必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也许你说对了。你比我更加不幸。请接受我的慰问!……”

  凡是离开过驻地的人,都得向古斯塔夫汇报他曾在何处同何人来往,并不必交书面报告。这种汇报表面上看来,好象两个身份相当的人在不紧不慢地谈心。

  第一次拜访施瓦茨科普夫叔侄之后,魏斯让古斯塔夫碰了软钉子。在谈话中他暗示:别指望从他那里打听到这一家人的任何情况。

  “看来您对维利·施瓦茨科普夫很有好感?”古斯塔夫不冷不热地说。

  “问题不在这里。”魏斯严肃地说。“维利曾对我在这里的生活方式表现出兴趣,我象现在回答您这样回答了他。”

  “您很谨慎!”

  “对,”魏斯说,“正是这样。我很珍惜海因里希·施瓦茨科普夫的友情。他帮过我许多忙。”

  “是啊,”古斯塔夫慢悠悠地说,“您说得对。不过这是一个弱点。这种弱点在我们的职员中间还不多见,因此我可以姑且不论。”

  “谢谢,”魏斯说。

  古斯塔夫没有细问魏斯造访隆普夫一家的情况。魏斯还把莎尔洛塔说成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标准团员,狂热分子,她进工厂干活是出于对元首的一片赤诚。魏斯对卡罗琳娜·冯·维特赞不绝口。古斯塔夫不禁问他是否一见钟情爱上她了。后来古斯塔夫随口说:

  “喏,祝您幽会愉快,什么时候再去见她?”

  “我不便向她提出这个,”魏斯垂下了眼睛。

  “为什么?”

  “正想同您商量一下,”魏斯的口气很真诚。“她固然是位漂亮姑娘,血统也好,只是长年随父亲侨居国外,在她身上我没有发现崇高的爱国精神。”

  “没有发现吗?”古斯塔夫很惊奇。“这么说我该祝贺您。看来她迷上了您,连政治都忘了。”

  “您对她很了解吗?”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只说:“至少您应该考虑到,女人的美色就象男人的智慧一样,都是一种武器。”

  “你想让我吸引住她吗?”魏斯问。

  古斯塔夫温和地一笑:“请您考虑我刚才说的话。”

  “我好象明白了您的意思,”魏斯喃喃地说。

  “太好了。您得出了什么结论?”

  “是否同卡罗琳娜·冯·维特继续来往,到时候您会告诉我的。”

  “彼得,您真聪明,”古斯塔夫说。

  华特·舒伦堡的特别联络组的成员,并不都呆在那幢座落在丁香丛中的房子里。一部分人住在自己家里,接受任务时才来一趟。这些人都是名流,门第高贵,家境富裕。

  其中有个叫古戈·伦别格的,父亲是柏林有名的律师,本人学过法律,当过空军驾驶员。他引起了魏斯的注意。

  这个外表象运动员的青年举止超然,谈吐激烈。有一次他问魏斯:“您在军事情报局任职,研究俄国问题,请告诉我,照您看来,俄国人是否认为德国有可能跟谁单独讲和?”

  “不,”魏斯说。

  “俄国有可能被我们打败吗?”

  “不,”魏斯又说。

  “同我们合作的人都怎么样?”

  “全是些废物。”

  “这么说,您认为从俄国内部进行破坏是没有前途的?”

  “我们有些行动是成功的,例如……”

  “明白了……”古戈打断魏斯的话,递给他一支烟,自己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为了在东方打赢战争,必须尽早尽快地输给西方。有人认为,与其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输给东方的敌人,倒不如仅仅在军事上向西方的对手作出让步。”

  “我坚信我们伟大的帝国最后必将获得胜利,”魏斯说。

  “我也这样想,”古戈说。“但通向胜利之路是各种各样的。”

  有一次,古戈请魏斯上他家里去。伦别格家的私邸座落在汪泽湖不远的达列马区。魏斯在这儿意外地遇见了骑兵大尉盖德。盖德见到魏斯毫不惊讶,显然他事先知道魏斯要来。

  他们在一个很宽敞的阳台上共进午餐。阳台四周安有玻璃,地上铺着粗糙的石板。席间所谈都是些抽象的题目。饭后他们上楼,来到古戈父亲的书房里。魏斯看见书架上放着许多近期苏联刊物,露出纳闷的神色。

  古戈说:“父亲受某些要人委托,承担了一项任务;分析苏联的政治心理状况。”

  “令尊会俄语?”魏斯问。

  “不,他有一些精通俄语的助手,”古戈说。

  “魏斯先生也精于此道,”盖德说。

  “我这位客人的语言知识,”古戈说,“尤其是他对俄国人政治思想状态的大胆而正确的判断,使我十分高兴。”他转身对魏斯说:“敬佩敬佩。”说罢把头微微一低。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留着分头,梳得光光溜溜。

  古戈请魏斯和盖德坐在沙发椅上,自己坐到圆茶几旁,问道:“照您看来,背叛帝国和背叛第三帝国在犯罪程度上有何区别?”

  “可惜我不是法学家,弄不懂这种微妙的问题,”魏斯说。

  “那好,”古戈说。“以后您还有时间考虑我的问题。不过,我提这个问题的目的是想让您明白:第三帝国是不朽的。如果我们有谁损害了第三帝国的事业,他就该死。”

  “毫无疑问!”魏斯热切地说。

  “好极了,”古戈说。“现在请您注意。您也许有机会接送一些外国人,他们是元首的敌人,但又是德国的朋友。如果他们当着您的面发表抨击元首的议论,您会怎么办呢?”

  魏斯坚定地说:“如果会见这种人属于我的职务范畴,我将根据我接到的指示办事……”

  盖德忍不住打断魏斯,得意洋洋地对古戈说:“现在您相信了?我早告诉过您!在这方面他是极守本分的。”他抱歉似地对魏斯说:“我想您没有见怪吧?真理是我们最高的主宰!…”又对古戈说:“恕我略加解释,行吗?”盖德微闭双目,将手叠放在肚皮上,慢条斯理地说:“毫无疑问,我们大家都同样崇拜元首。他是最伟大的完人,其他民族最杰出的人物都望尘莫及。”

  “请简短些!”古戈不耐烦地说。

  “一句话,我想说的是,元首的不朽体现在我们的大日耳曼帝国中。因此为元首效力也就是保护帝国。希特勒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元首则是日耳曼的精神。所以如果您接送的人士想了解,在没有希特勒的情况下德国人民能否肩负起我们伟大帝国的历史使命,那就情您摆出这个具有充分说服力的论据。”

  “只要有命令,”魏斯说。

  “别忘了对俄国人同心同德的布尔什维克精神作出确定的评价,就象您不久前同我谈的那样,”古戈加上了一句。

  “但愿这些要求在命令中交代明白,”魏斯说。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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