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  

二十二、捕鸟者



  最近几天城市上空笼罩着潮湿的、寒冷的雾,不停地下着讨厌的细雨。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天气转为冬天。严寒使天空、柏油路、房顶干燥起来。水凼上覆盖了玻璃似的冰,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响亮清脆起来。

  斯乔帕走到屋外,扩开胸膛吸了口冷空气,高兴地嚷道。

  “真好!”萨什卡一切都准备妥了。

  他背着只袋子,里面装着只他们要放鸟的空鸟笼:两只捕鸟器和一张小网扛在肩上;腋下夹着只鸟笼,里面有只山雀“小褐头”在蹦跳。他摆了摆头说:“走吧!”

  “让我拿点什么。”

  “不必。”刚出大门,斯乔帕两手一挥,悬空翻了个跟斗,砰地横摔一交。

  “呸,见鬼,好滑!”萨什卡笑着看朋友爬起来。

  “你长得太高了!现在重心也不稳了。”“有什么办法呢!简直是个地道的溜冰场。”去电车站的路上不得不步履小心。被车轮磨光的石子马路特别滑。

  电车里人很少。虽然”捕鸟者”从前门上车,还是进到了车厢里,他们在窗口找到了舒适的位于,路很远,要穿过整个城市。

  电车驶过第一座桥,在旧市场停了下来:大家都听见了炮弹熟悉的呼啸声,随后是震耳的撞击声。

  “又打炮了!”女售票员在窗口看着炮弹飞去的铸造桥方向说。

  “难道今天已经打过炮了?”斯乔帕问。

  “你没听见?”萨什卡奇怪起来,“这可是早晨起第三次打炮了。”

  “纸老虎戳穿了,他们就这样作垂死挣扎,恶棍。”

  “啊,上帝啊上帝!这会很快结束吗?”一个中年妇女不知对谁大声地说。

  “快了,老大娘,快了!”车厢另一角落有个男人回答道。

  电车停了下来。等到确信炮弹射向芬兰车站时,驾驶员打响了铃,开动了马达。

  “萨什卡,瞧!”斯乔帕碰碰朋友的胁部说,“向导舰!真漂亮……”在驶过桥的电车上,能清楚看到军舰,它停靠在河岸街的花岗岩石驳旁待命。

  “《基洛夫》号,那就是,看见了吗?”斯乔帕说。

  雄伟的巡洋舰在施密特中尉桥那边露出了桅杆和炮塔。军舰从41年秋天就停泊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等待启航。在涅瓦河里,没有外力的帮助它不能移动,更不能编队。

  电车驶过桥,经过广场,来到涅瓦大街,在离喷水池不到一点,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孩子们等了两分钟,走下了车,反正要在那里改乘4 路电车。

  “你看,发生了什么事。”整条大街上,电车、汽车和马车一辆紧接一辆停着。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街道阻塞了。

  “快点走!”斯乔帕着急起来。

  为了本至于滑倒,孩子们迈步很小心,仔细选择着落脚点。他们向铸造桥走去。情况终于弄清楚了。道路阻塞不是因为出事故。他们听到了大马力发动机隆隆的吼声。

  “坦克!没借,是坦克!”斯乔帕高声嚷道,“好大啊!”

  铸造桥上确实有一列拉得很开的坦克纵队正在向涅瓦大街拐弯。这是一些崭新的巨大坦克,外表看上去很笨拙,伸着长长的炮筒。到了铸造桥上,它们扰像电车在涅瓦大街上一样,一辆接着一辆,发出咕辘咕辘沉闷的响声。

  舱益开着,里面露出戴黑色皮盔的坦克手。为了向人行道上的人群致意,年轻的坦克手们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什么话,但因为发动机的噪声,听清这些话是不可能的。

  十字路口站看军官、民警和手执小红旗的军队调度员。

  拇到许可的坦克,发出震耳敬聋的吼叫,开到前商去。到了街心,坦克就拐向涅瓦大街,突然在一个地方转起圈来。

  “你看,多灵活!跳起华尔兹舞来了,真是了不起!”然后,坦克又排齐队形,在涅瓦大街上行驶起来。有几辆坦克转了三圈,有的甚至整整转了四圈。在所有转角处立满了列宁格勒人,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个场景。不清楚从什么地方出现在城里的坦克惊人的威力,吸引了广大的市民,这些坦克无需帮助就能在石子马路上跳起华尔兹舞来:它们到了野外,履带咬住了土地就能冲向敌人。

  混杂在一片赞扬声中,竟忘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捕鸟者”一直看到军队调度员不再举起小红旗,民警挥动警棍,准予结集在涅瓦大街上的运输车辆开动。孩子们这才醒悟起来,从一辆载货车底下钻过去,跳上了一辆已经开动的4 路电车。

  “这些生力军真不赖!”一个中年男人瞧着停在那里的坦克大声说。

  “你数过有多少辆吗?”电车驶过十字街口,坦克纵队给房屋遮住了,斯乔帕问朋友道。

  “是那些已经拐过弯来的吗?”

  “这我已经数过,有17辆。我问你那儿铸造大街上有多少,简直望不到头。你注意到没有,那些坦克上的炮,太一—好了!”

  炮击没有停止,电车灵活地在老涅瓦大街上行驶着,爆炸声逐渐喑哑下去。德国人似乎在向芬兰车站区开火,可能有人用无线电把坦克的到来通知了他们,因此他们想尽量用远射程炮的炮火打掉这些坦克。

  列宁格勒风景最最优美的地方就展现在眼前!下了电车,孩子们走过运河上的小桥,就进入了完全另一个世界。他们刚从车窗外看到的石头房子、柏油马路、商店招牌、来往的车辆都微不足道了。它们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完全是多余的……

  “你看,萨什卡,多好啊!”斯乔帕兴奋地说,“一片生机!”

  “举世无双的景色!”萨什卡赞同说,“树木长得真茂盛。我早已说过,在墓地上它们很容易生长,肥料多嘛。”

  “什么肥料?”

  “死尸么,你以为是什么?腐烂以后分解了,它们就是树木的养料。氮、过磷酸钙……”斯乔帕没有作声。他不想谈论,也不想思考这个题目。

  他喜欢十字架、墓碑、墓穴、粗大的树木、灌木丛。所有这一切彼此之间配合得很和谐,给人一种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但是不知为什么偏偏要……“只能是昏了头。”

  “等一下,”他拦住了朋友,“得弄清方向才是。”斯乔帕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张纸,一边环顾着四周。特里福诺夫画的地图很简单。这儿是小路、转弯处、白色的十字架,那儿是灌木丛……一切都对得上号。这里得放捕鸟器,那里得张网。

  “你不害怕吗,萨什卡?”他藏起地图问。

  “怕什么?”

  “死人。从墓地爬出来,抓住你的脚问‘为什么到这里来,亲爱的,跟我一起走吧!’”

  “你别乱嚼舌头,对死人的看法我已经给你讲过了……”萨什卡刚说开头,突然停了下来,举起一个手指,伸长了头颈。

  “什么东西?”

  “别出声……听……”

  斯乔帕向四面转动着头,屏住了气: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仓库后面车辆驶过的嘈杂声,什么也没有听到。

  “赤背鵙……”萨什卡悄悄说,“有一大群。”

  “什么赤背鵙?”

  “就是灰雀……很近……听见吗?”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哎,你……‘死人,死人!’”萨什卡摹仿斯乔帕的样子,“鸟却听不见……哎呀!这是斑雀……快点。山雀能把它引过来。”

  “别忙,稍微过去点放。”斯乔帕看到萨什卡要解袋子,说。

  “会飞掉的。”

  “它们飞到什么地方去?飞到涅瓦大街去,还是怎么的?走吧,走吧。”

  捕鸟者拐进人迹罕至的小道,深入到丛林里。在这儿,两个墓穴之间,找到了个合适的地方。

  萨什卡业务精通,换个时候,斯乔帕可以向他学到许多东西:但现在他的头脑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因此他很少关心鸟笼该放在哪儿,该怎样凝神细听,该怎样清理张网的场子。他没有去听萨什卡的解释,只是机械地帮着他干。当要他握着棒的时候,他却把棒头插进了土里:自己圆睁着眼睛观望着。通过公墓的小路在一旁,路上的行人伍历在目。走过了个女的,随后是两个男的,又是个女的,而她的身后是一个老太婆。这些人谁也没有转弯。

  终于,捕鸟器和网都张放好了,就等鸟来。孩子们在两个墓穴之间找了个地方,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仔细听着传来的声音。斯乔帕听见偶尔走过公墓的人声,震耳欲聋的炮弹声,以及行驶在施利谢尔堡公路上车辆的嘈杂声和喇叭声,远处是机车的鸣叫。萨什卡对这些什么也没有听到。传到他耳朵里的只是鸟的声音。两只山雀在墓地的不同角落里不停地互相呼唤:但作为诱饵的“小褐头”,不知为什么老是一声不吭。一寸群灰雀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因此不管萨什卡怎样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还是不能发现它们的特殊叫声。”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孩子们蓦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下。他们面前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身材高大,很结实。他戴一顶芬兰帽,穿着大衣、长筒靴子,肩上还背着防毒面具。

  “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斯乔帕想起来了,“他打哪儿出来的呢?是从地下钻出来的,还是怎么的?”

  “喂,没听见我在问你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萨什卡想解释一下,斯乔帕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关你什么事?”他顶嘴说。

  “问你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捕鸟,难道你没有看见!”斯乔帕粗暴地回答,”谁碍着你了……”

  “马上从这儿离开,这里不准捕鸟!”男人厉声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斯乔帕挑战地大审嚷起来。

  “我是看守人,”男人口气很平静声音却压低了好多。

  “你撒谎!这儿什么看守人也没有。”路上出现了三个男人。感觉到陌生人有点心虚,斯乔帕故意大声地嚷起来,“我们碍着你了,为什么你老纠缠不清?谁派你来了?还装模作样像是个首长!我们可役见过这样的首长!”

  “不要叫!”男人尽可能威胁地说,“我又没有碰你。”

  “没有碰!那未你来碰碰看。喏,碰吧,试试看!”

  谁也不知道这个冲突会怎样收场,正在这时捕鸟器啪达一声响了,萨什卡跳了起来。

  “斯乔普卡!着了!”

  “什么着了?”

  “斑雀进笼了!”

  “是吗?”

  “难道你没有听见?快去!”孩子们忘了一切,穿过灌木丛飞奔而去。

  真的,在捕鸟器里除了“小褐头”外,还有另一只鸟在蹦跳。

  “怎么把鸟笼忘了,快去拿来!”萨什卡一面钻进丛林,一面嚷道。

  斯乔帕退回去,绕过他们躲藏的一个大墓穴,担心地想着留在那儿的东西。“恐怕给偷走了,或者给弄坏了。”

  男人已不在原处。奇怪,刚刚还在那儿,而现在又突然不见了,而且影踪全无,斯乔帕爬到块大的墓板石上,从那儿看周围一目了然,他又朝四周环视一下。还是看不见那男人。

  “他没来得及溜走吧?”斯乔帕想,“可能躲在哪棵树或哪个十字架后面监视着,得小心谨慎,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斯乔帕从石板上跳下来,从袋子里取出了鸟笼,悠闲地吹着口哨,到萨什卡那儿去。

《毒蜘蛛》[苏联] 格·马特维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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