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  

二十六、罐头焖肉的气味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向首长报告作战的进程。

  “现在我不再有任何怀疑,将军同志,”他把写满字的一些纸张重新放在公文夹内说,“‘毒蜘蛛’来列宁格勒的目的是为活跃德国侦察机关的活动。他是他们那儿的一个什么官员,而且不是个小的官员。德国人觉得,我们正准备进攻,于是就想出了个什么重大行动。要是他们派遣了‘毒蜘蛛”来到列宁格勒,那就该等着他的毒螫。”

  “秋天的毒蜘蛛不很有毒……它们在春天很危险,”将军开玩笑地说道。

  “六只脚的是这样,而两只脚在任何季节都不是令人愉快的。”

  “同意。讲下去。”

  “沙尔科夫斯基是间谍头子,通过他接受任务,”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继续说,“伦基斯·亚当是他的主要助手和接替人。住在瓦西里耶夫岛过去有个时候曾属于他父母的一幢屋子里。这是第二个秘密接头点。在最近几天里将开始来人。要是沙尔科夫斯基的秘密接头点出事,他们应当去瓦西里耶夫岛的伦基斯那里。”

  “您要在那儿设置埋伏,把所有人抓起来。是这样吗?”

  “您猜对了,将军同志。我真的在这样想。”

  “但为此需要收拾掉药剂师。”

  “是。伦基斯招认,他们与沙尔科夫斯基在列宁格勒搞了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用药品、维生素和肥皂调换各种各样的珍贵物品取利。以此为借口,我们就想把沙尔科夫斯基抓起来。给他时间通知‘毒蜘蛛’,以让后者放心。”

  “明白了,”将军沉思着说,“嗯,那墓地上的事呢。”

  “这我现在还不十分清楚。初步认为,他们藏在某个墓穴里。那儿通过无线电接受命令,那儿是弹药库,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发报机那儿没有。

  我们一直在监视,不然早就测到方位了。”

  “嗯,那留声机唱片的秘密呢?”

  “还是个秘密,”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耸了耸肩回答,“很可能这是暗号……但这需要弄清楚。我想在沙尔科夫斯基那里我们将会找到唱片。”

  “好吧。我没有异议。唯一我想说明的是缩短期限……您喜欢把一切连根刨,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现在时间不够。要抓紧。我们很快将在这个地段开始进攻了。”

  “是,抓紧!”

  “随后还有一件事……跟孩子们要小心。我懂得,这是些可靠的助手,但由于年轻他们太大胆、太热心、太积极,可能出事。未必您希望对不幸事故负责……同意吗?”

  “同意,将军同志。”

  “那就完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唤来了马斯柳科夫。

  “坐下,谢尔盖·库兹米奇,注意听着,我们接到了缩短作战期限的命令。为此给您一个重要任务。问一问瓦利娅·卡尔梅科娃,药房工作人员中谁最饶舌,传他们去民警分局讯问。不要吓唬他们。问清一切投机活动和药物倒卖的勾当。与反盗窃社会主义财产和反投机行为局联系。他们是这一方面的能手。我们清楚,沙尔科夫斯基用紧缺药物调换珍贵的物品。问清谁经常去他那儿,带去些什么。我们主要是让他们去告诉沙尔科夫斯基,为什么他们被传唤去民警机关,那儿对他个人感兴趣的是什么。第二天把沙尔科夫斯基传唤到民警机关,并把他带来这儿。他的老太婆大概会给他传信的。对此应该有所预料。与民警机关商量好。让沙尔科夫斯基在那儿登记一下。明白了吗?”

  “明白了。”

  “有问题吗?”

  “沙尔科夫斯基是否来得及通知马尔采夫,说他被传唤去民警机关。”

  “我想,如果您明天中午与药房工作人员谈过话,那么夜里他会设法去通知的……应当能通知到的。”

  “还有个问题,中校同志。沙尔科夫斯基是否晓得伦基斯被浦了。”

  “根据我的情报,没有。”

  “这是我们作好的打算。”

  “那就作坏的打算吧,随您便。由此可得出什么结论呢?”

  “伦基斯被捕对他们有很大影响。他可能把这个通知了马尔采夫。”

  “为什么?”

  “秘密接头点砸了。”

  “就算这样。下面呢?”

  “结论是两个秘密接头点都砸了。‘毒蜘蛛’会怎么办?中止他的行动吗?”

  “对此我们立即会查明。”

  “下来怎么办?”马斯柳科夫继续问。

  “完了把‘毒蜘蛛’抓起来,就此结束。”

  “但我们没有把全部抓住……只是抓了头。”

  “我们没有时间,谢尔盖·库兹米奇。前线的情况在催促我们。”

  “那我就再也没有问题了。”

  “把细节考虑周密。我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谨慎上。”突然响起了电话铃。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取下听筒,听到了一个匆忙而又激动的声音。

  “喂!请叫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听电话。赶快。”

  “是我在听电话。这是米沙吗?”

  “嘿!我以为碰不到您。我有件紧急的事。立刻要见面。”

  “电话里不能讲吗?”

  “不能……这里的事真出乎意料……”小伙子的激动也传染给了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要是米沙说是紧急,出乎意料:那就是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别忙。平静他讲,米沙。你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在这儿,邮局的公用电话间里。在旧涅瓦大街。”

  “好。如果需要,那让我们见个面。我马上来。几号邮局?”

  “几号不知道。离大修道院不远。”

  “我们找得到。我现在就出来,而你进邮局里,在那儿等着。买上纸,给父亲写封信。我的车子你认得吗?”

  “认得。”

  “我们将停在入口处。我进邮局里,问留局待取的信,而你趁机坐到车子里。这样行吗?”

  “为什么不行?”

  “各种各样的事都有!我还不知道,你那儿有什么事。会不会有人跟踪你?”

  “不会。还没有这种事。”

  “那好吧,我们就这么办。过10分钟我就来。”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挂上话简,瞧了瞧马斯柳科夫,耸了耸肩说:“阿列克谢耶夫来的电话。他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需要我吗?中校同志。”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小组的所有助手都忙着,要是米沙·阿列克谢耶大有需要迅速、坚决行动的情报,那应把马斯柳科夫随身带着。“小伙子在大修道院附近的旧涅瓦大街,”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想,“那儿离他的朋友斯乔帕·潘菲洛夫’捕鸟”的尼古拉公墓不远。”

  “好吧,”他从桌后站起来说,”我们一起去。万不得已时,沙尔科夫斯基由特里福诺夫应付。”

  米沙·阿列克谢耶夫从公用电话亭出来,进了一间有栅栏隔开不很大的房间。邮局的工作量很大,那儿的人工作很不错,主要是妇女。买好纸和信封,米沙走到了房间的尽头,那儿在窗子附近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只椅子。桌面上嵌有两只墨水池,放着几支蘸水笔。

  “爸爸,您好!很久没有收到您的信了。从报上我们知道,你们正在把法西斯分子赶出我们的土地。狠狠揍他们。柳先卡很健康,并大大地长高了。

  很想现在把她送去学校。但那样她就不能住在幼儿园里,得把她送到保育院去。可我又不想送。她在我们家里又不是孤儿。有父亲,哥哥也成年了。把她带到家里吧,我又没有时间。需要学习,家里几乎看不到我的人影。今天我们安葬了瓦西里·科茹赫。他牺牲了,是个真正的英雄。起先他使工厂的车间免于了火灾,为此烧伤,全身包扎起来,躺在医院里,前天他们的病房中了炮弹,瓦夏牺牲了。我心里很难受,爸爸,他是个好小伙子,我的好朋友……”米沙痛苦地吸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子。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视线……

  今天早上有人把他从课堂上叫了出来。在存衣室里等着斯乔帕。米沙一看他马上意识发生了“奇普”,或者换句话说,发生了非常事件。

  瓦西卡死了!听到这可怕的消息一开始就觉得很吃惊。要知道他早想到过这一点。有一种顶感……可这怎么会呢?对朋友的死他什么也不知道,可一直在为他担心!

  在去工厂的路上斯乔帕讲了他有多困难,嘿,当然忍不住告诉了秘密任务。以捕鸟为名他整天在墓地上,睁大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

  “怪人!要是他知道了我的任务,他会说什么?”米沙当时想了想,“为这些小事吹牛。”追悼会在共青团委员会里举行,但工厂没放他们进去。他们长久地、固执地请求让他们到里面去,还叫来了保卫主任,又威胁,又要求;但啥也没有帮助他们。只得在门口等着。11点钟时,从工厂的大门里驶出了三辆卡车。

  第一辆放着盛有瓦夏尸体的一具棺木,靠近棺木坐着他的母亲和几个妇女。

  其它两辆车上乘着送葬的人。尽管车子载满了人,工厂的共青团员们互相挤得很紧,还是让他俩登上了车。

  朋友们在墓地上经受了沉痛的时刻。当棺木放入墓穴时,科茹赫的母亲突然好像神智清醒过来,号陶大哭起来。开始大声地呼喊起告别的活。这种喊叫使得大家背上一阵寒栗,很是可怕。最后她几乎失去了知觉,棺木堆上上,大家都离去了:而米沙与斯乔帕仍留在新坟边上。墓横头放着两只朴素的花圈。右边是个草木丛生的墓,坚着个旧十字架,那是瓦夏祖父的墓,稍远,在两根埋入地中的拄子上面架着条板凳。

  “记得他在十字岛上怎样煮汤吗?”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斯乔帕带着忧伤的微笑问。

  “应该在这儿种几棵树,”米沙没有听朋友的话,“一棵漂亮的树。落叶松或银白杨。”

  “让我们给他立个墓碑?”斯乔帕建议。

  “什么样的墓碑?”

  “大理石的。我已想好了。在尼古拉墓地上有许多无人照管的墓碑。主人没有了,谁也不保护:而那些死人早就烂掉了。他们要墓碑干什么?选择个轻的、漂亮的,把它运到这儿来。”

  建议引起了米沙的兴趣,他发现这件事能办到。真的。要是他们把一个旧墓碑,从一个墓地搬到另一个墓地,谁会反对呢?这甚至不算是偷。对那些人的记忆,与他们的尸体一起早就消散了。而瓦夏是值得纪念的。运输的汽车可从波罗的海舰队技校弄到,学校里的同学们可以帮助装卸。

  他们商量定当,就出发去尼古拉公墓寻找合适的墓碑。

  确实,在这个出色的墓地上有许多很有意思的东西。刻着金色铭文的黑色磨光石、墓穴、小教堂、栅栏、十字架。这一切制作得又富丽又雅致。不像工人墓地上的墓。瞧这块白色大理石墓碑。哀痛的夭使屈着一个膝盖站着,垂着头。小伙子们长时期地欣赏着这个天使雕像的姿态,他的衣服皱褶也很漂亮。但夭使的肩上有着两只很大的翅膀。要是把它们敲掉,把背弄平,就会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但这样一来就弄不清他是什么人,与瓦西里·科茹赫有什么关系。有翅膀总不适合。“一个飞人”那成什么话!要是能给他手中放一支螺旋桨,这个象征性的身型还能适合牺牲了的飞行员。这个墓碑不能用。在墓地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大十字架,上面刻着戴荆冠的耶稣头像浮雕。

  一路上他们还看见许多磨光的乎板石,只是它们都刻着铭文。那边还有一个个金属浇铸的漂亮栅栏。有个不大的墓碑——耶稣向前伸出了两手,铭文刻着:“我一切都宽恕你们。”这也不适合。牺牲的青年干什么要宽恕法西斯分子,再说这个有着胡子的、穿着女人长衣的人有什么权力宽恕别人?

  他们呼吸着新鲜而又洁净的空气,两个朋友在墓地上转了很久……突然间米沙停下了。

  “等等……你闻到吗?”他低声问。

  他们来到了离萨什卡不很远的地方,他正坐在灌木丛中,手里拿着捕鸟网的绳子。

  “用鼻子闻闻,”米沙看见斯乔帕转动着头,说,“有股什么气味?罐头焖肉的气味。”

  “罐头焖肉,你怎么了?”

  真是难以置信,但米沙明明闻到了一股罐头焖猪肉的气味。

  “站在原地别动!”他低声下了命令,嗅着鼻子走到了另一边。

  朝前走几步,气味消失了。退回来,又闻到了。去另一边,气味又没有了。再回过来,选取了新的方向,围着站立原地的斯乔帕转圈。又走了几步,他觉得气味更加强烈了。他朝朋友瞧瞧,把个手指贴到嘴唇上,招手唤朋友到自己这边来。这时不能再讲话了。就在近处一个什么地方有人在煮罐头食品,干这事的只能是隐藏的人。米沙像一条嗅到野兽的足迹的狗,悄悄往前移动。这时斯乔帕也清楚地闻到了罐头焖肉的气味。

  “墓地上出了怪事,怎么突然会有罐头焖肉!”

  米沙小心翼翼查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大墓穴靠近地面处有个缝隙,烧罐头焖肉的气味就是打那儿散发出来的。

  一切清楚了,地下墓穴里有着人……

  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米沙没有觉察到汽车是怎样来的。当邮局门口出现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时,他才醒悟过来。

  米沙与他交换过同光,急忙把没有写完的信塞进口袋,走到街上去。车子停在出口的斜对面,然而除了司机外,里边还坐着个不认识的人。附近又没有其它车辆。“那大概是他的助手,坐进去吧.”米沙打定了主意。

  他刚走出门,急忙又缩了回来,藏进了大门。

  街的对面站着格里戈里·波得罗维奇·马尔采夫。

  “他发觉到了我没有?”米沙不安地想了想,小心地在门里往外瞧了瞧。似乎没有。“就算看到了,也没有认出来。”

  马尔采夫站在拐角上,两字插在口袋里,看着大修道院那边。米沙也往那里瞧了瞧。从打开的大门里正在驶出一些形状奇怪有防雨遮盖的军用卡车。这样的军用卡车米沙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们很像能抬起车身的自卸卡车。车子开上广场,就拐弯驶向了施利谢尔堡公路。

  他断定马尔采夫正忙于观看这个场面,所以决定冒冒险。他低头快步穿过了人行道。车门好客地迎着他打开了。

  “您好,米沙,”坐在车内的年轻的男子帮着砰的一声关上门说,“您不认识我,我却认得您。我名叫马斯柳科夫。”他紧紧握了青年的手,注意到他脸部现出的担心的表情”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马斯柳科夫同志,您看见站在拐角上的那个人吗?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不——知道,”马斯柳科夫透过玻璃,注视着他指的那个人,迟疑不决地拖着声音说。

  “马尔采夫·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听到过这个人吗?”

  “您说什么来着!好像听到过这个人,只是没看见过。这倒是一次异乎寻常的相遇……他在那儿干什么?”

  “看汽车……您看从大修道院驶出的那些汽车。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些卡车感兴趣。”

  “这是‘卡秋莎”火箭炮,”马斯柳科夫解释,“应该顶先告诉首长。”

  马斯柳科夫想从车子里爬出去,但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伊万·瓦西里那维奇。他在人行道上停下来,因为亮光眯缝起了眼,朝四周环顾一下。他没有注意到米沙的信号,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支烟,掏出火柴,点上烟抽了起来。随后走到车子跟前,打开门,坐到司机旁边。

  “到第一条弄堂向右转弯,”他命令说,“喂,米沙,赶快报告。”

  “万尼亚叔叔,转角上站着马尔采夫……”米沙刚开始说,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见了……讲您的。你去过潘菲洛夫耽的墓地了吗?”

  “是……”米沙惊奇地承认。

  “我就这样想。”汽车转弯进了弄堂,停下了。米沙简短他讲了讲今天经历的事,讲了他们怎样发现罐头焖肉的气味,找到了散发气味的墓穴。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沉默地听着,偶而与马斯柳科夫交换个眼色。

  “是啊!偶然性有时在我们的工作中决定了作战的结局,”中校沉思着说,“你记住了那个墓穴吗?”

  “可不是!即使夜里也找得到。”

  “可不是,要在夜里行动嘛。夜里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墓穴。这么办吧。我们现在绕个圈子把你送到墓地去。你到‘捕鸟者’那里让他们结束工作。帮他们取下捕鸟器以及其它用具。趁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该怎样走到墓穴那里去。记住墓穴周围有些什么样的十字架,树木和栅栏。它高大修道院的围墙远不远。清楚了吗?米沙。”

  “清楚了,伊万·瓦西里那维奇。”

  “你将是我们的响导。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车子停下了。正要离车时,米沙俯向中校,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我很久以前就想向您说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要知道我们当时骗了你……阿利娅躲进衣橱完全不是因为……她实际上正如康斯坦丁·波塔佩奇说的……我们说的理由是我们后来造出来的。”

  “这我知道……还知道你最终会向我承认的。”

  “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你……行动吧!”伊万·瓦西里那维奇紧紧握了米沙的手,接着打开了门。

《毒蜘蛛》[苏联] 格·马特维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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