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娜斯佳


  “亲爱的,你们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从上中学的时候起就不喜欢果戈里的书。我不明白他的书里什么东西有意思!”
  安德列·季莫菲耶维奇哈哈大笑。他敏捷地将一块伊拉烹制的非常可口的牛犊肉送进嘴里。娜斯佳斜眼瞧了瞧塔尼娅,忍住未笑。他们这位令人开心的邻居真是让人没法说!这么一位不年轻的男人,一个领取养老金的人,和他们相处,言谈举止就像一个男孩子和几个小学同班同学一样。他哈哈大笑,讲述一个又一个老掉牙的笑话,对这些笑话的陈旧乏味,丝毫也不觉得难为情,自己不尊敬任何一位祖国文学的经典作家,他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通常他这种岁数的人,在不到四十岁的人们面前,大都一本正经,神态疲惫而意味深长,郑重地讲出他们认为不容反驳的条条真理。然而,同斯塔索夫及其一家住在同一个楼道的安德列却不是这样的人。
  “一般而言,中小学的文学学习可能会打消对任何作家的喜爱,”斯塔索夫说,“也许现在是用另外一种方法教孩子们,可是我们那个时候,譬如说,都是强迫大家死记硬背安德列公爵在奥斯特尔利茨的思考。十五岁的男孩子谁能受得了这种事呢?他当然对这个片断,对这部小说,对托尔斯泰所写的一切作品都会深恶痛绝的。顺便问一句,您怎样看待托尔斯泰呀?”
  “我嘛,我对作家们没有任何看法,”这位邻居出人意料地严肃答道,“我只有一些对具体作品的看法。我喜爱《战争与和平》,喜爱《高加索的俘虏》,而《安娜·卡列尼娜》,我就不能忍受。”
  “就是说,您对我们的塔尼娅没有什么看法了?”伊拉生气了,“她可也是一个作家啊。”
  安德列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如此心醉神迷、津津有味地这样做,以至于不可能不付之一笑。
  “伊拉,打住吧,”塔尼娅试图制止她,“这可就是乞求恭维了。”
  “可我要的不是恭维自己……”伊拉表白道。
  而安德列却打断了她:“我亲爱的,你们别吵啦。第一,我们是在抽象地讨论俄罗斯经典作家,而不是坐在桌旁的美丽迷人的太太。第二,据我所知,您,塔尼娅,是写侦探小说的,而我即使出于对您的尊敬,现在不读,将来也不会读您的侦探小说,您会原谅我吧。因此,我对您的创作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看法。然而第三嘛,就是我个人对您,如同我对待您的客人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一样,我深深地尊敬您,钦佩您,因为你们都是年轻、聪明、美丽的女人,不是在人世上想争个出人头地,却做着那种出力不讨好的工作的女人,这无时无刻不让我这男人的心灵颤抖。”
  说完这一通冗长却颇为文雅的话,这位邻居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双膝上的餐巾,起身离桌。
  “请允许就此告辞。”
  “安德列,您去哪儿?”伊拉着慌了,“咱们还有大馅饼哩……”
  “不了,不了,亲爱的,我不能吃了,请原谅。儿子答应回来我应该在家里才是。您知道吗,今天是我妻子去世两周年的忌日,我们打算去扫墓。”
  伊拉把邻居送到门口,回到屋里。她脸上泛出一缕忧郁,似乎今天不是安德列的,倒是她的伤心日。
  “他终究还是一个可爱的人……他这样朴实、开心……”她叹息道,开始在餐桌上把放大馅饼的地方腾出来。
  “是呀,”娜斯佳挖苦地随声附和,“他还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哩。塔尼娅,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可是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恭维了。我和你既年轻又聪明,还漂亮。你们这个超群出众的邻居的看法怎么样?一切都对吗?”
  “你别激动嘛,”塔尼娅笑道,“他的看法一切都对。这只是你的自我批评太多了。朋友,你记住,你自己的鉴赏力绝不是标准,我甚至不否认,他在你的眼中根本就不存在。你自己不喜欢自己,这一事实完全不意味着,你在这个星球上不应该受到其他所有人的喜欢。譬如说,我们的安德列就觉得,你是从天上下凡的美人。好了,我们的邻居已经走了,咱们谈谈正事吧。”
  娜斯佳脸色沉下来。塔尼娅要求谈的事情完全不合她的心意,然而冒失地答应参加,她现在不能向后退缩了。就是说,她能够退缩,当然啦,天也不会塌下来,不过良心不允许啊。
  问题的实质是,电视台打电话给塔尼娅,邀请她参加专为那些从事传统男子职业的妇女而制作的一个节目,这个节目的名称叫做“非凡职业女性”。塔尼娅推辞并解释说,妇女当法院的侦查员,这是个极平常的现象,侦查员中几乎有一半是妇女,因此,为了制作这个节目,他们最好去找刑事侦查局的女侦查员,因为在这种机构里妇女只有一两个。在这种情况下,侦查员塔尼娅·奥布拉兹佐娃被问及能否推荐一个人,她毫不迟疑地作了回答。娜斯佳·卡缅斯卡娅是她惟一认识的刑事侦查局的女侦查员。对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娜斯佳说服了自己,只为换取塔尼娅答应也参加这个节目。
  无论是娜斯佳,还是塔尼娅都不想去参与电视直播,她们想好了各种别出心裁的借口,尽可能不直接拒绝,不去得罪电视台的人。但是,节目负责人表现出了超群出众的顽强精神和敏锐透彻的洞察力,最终找到了办法,好不容易地说服了娜斯佳和塔尼娅。
  得到了她们二人的同意,电视直播时间也就确定下来,已经无处可以开溜了。因此,塔尼娅才请娜斯佳来共进周日午餐,以便商妥要点。
  “既然我和你已经卷入这事,”她说,“那就让我们拟定好行动战略。这是电视直播,更糟糕的是——这是卫星电视中转。如果没有咱俩竭尽全力而坚持的共同观点,那么整个节目就会失败。我们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是——呀——”娜斯佳窘迫地拖长声音说,“卫星电视中转——这很严峻哟。如果只是电视直播,那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据我所知,现在几乎经常有电视观众打电话,选择并淘汰节目,以防止为一些明显的蠢事而浪费时间。况且,卫星电视中转实际上是无法控制的。”
  午餐完毕,伊拉收拾完餐具,就带着塔尼娅一岁的儿子散步去了;斯塔索夫意味深长地把报纸弄得沙沙作响,洋洋得意地走进卧室;而两个未来的电视节目“非凡职业女性”的主角,则盘坐在沙发上,开始制订狡巧的方案,以便反击各种各样难以预料、甚至可能是愚蠢的问题。她们两人都坚信,不存在什么男人的职业和女人的职业,而存在着自然的意向、能力和性格特征,令一些人能够富有成效地做好某些工作,却妨碍他们在其他领域里获得成功。何况,大自然赋予人们以志向和能力,并不顾及其性别。关键之处在于:要把这一思想传达给电视观众,而不将时间耗费在对“您丈夫如何看待您深更半夜被叫走上班”这类问题的讨论上。
  娜斯佳建议道:“对所有这类问题,我们都用一个公式回答,例如:丈夫对这件事的看法和妻子的看法完全一样,如果她的丈夫被……等等。”
  “同意,”塔尼娅点头说,整理一下盖着脚的方格毛毯,“应该摆脱对我们个人生活的讨论,而将一切归结到一点,即让人们都懂得:没有具体的当刑事侦查员的娜斯佳和当法院侦查员的塔尼娅,只有适于做这种工作的人,而与其性别无关。”

  伊拉早就散步回来了,从卧室里传来的斯塔索夫的鼾声代替报纸的沙沙声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可娜斯佳和塔尼娅仍然商量不止。她们的谈话已经不再是具体指向即将举行的电视演讲,两个人很快就变成了办案人,开始设想嫌疑人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并想好反击这些行动的方案。这项工作从职业角度来看,既熟悉又诱人,两人没有觉察到,窗外已是暮色浓重,街灯闪亮了。只是当奇斯加科夫打来电话的时候,她们才不得不停下来。
  “老婆,在家里等你或者怎么着?”他平静地问。
  “‘或者怎么着’是什么意思?”娜斯佳当即反问。
  “有两个方案,”数学教授有条理地答道,“要么你留在那里过夜,要么我来接你。”
  “那你比较喜欢哪种方案?”
  “当然不想去接你,又要浪费汽油,又要预热发动机。此外,咱们的住宅里一片苦寒,热水也断了……”
  “那我就留下来吧。”
  “说好了,我不去了。”
  娜斯佳放下话筒,看看手表。
  “伊拉,我还有四十分钟。我能够指望喝杯咖啡,再吃点儿剩馅饼吗?”


  ◎ 奇斯加科夫


  怀着一种负疚感生活,虽然并不怎么愉快,却完全是可以的。在已经发生的事情当中,归根结底,难道他有什么过错?娜斯佳的住房早就该修缮了,这是他应该自责的惟一地方,也就是他过去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坚决顽强精神。当时一切事情都做完就好啦。他说服了妻子在这个夏天眯起眼睛忍受两个月。他们找到了工匠,购买了部分必需的材料,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然而后来突然爆发了“八月十七日事件”。仅仅过了一周,他们就明白了:为修缮住房而积攒起来的钱也许只够修厨房。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奇斯加科夫有钱,他作为一个诚实的纳税人在对外贸易银行开了账户,国外出版他的教材和专著,往他的账户寄汇著作权报酬。然而,有什么道理好讲呢?账户都被冻结了,连一美元、一美分,甚至连一个卢布也取不出来了。
  现在,似乎侥幸的是,奇斯加科夫收到了赴德国讲学三周的邀请函,对方答应支付现金。经过短短的家庭讨论,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一个是当民警的妻子,一个是当教授的丈夫,国家发给夫妇二人的工资,甚至不够应付家庭生活,因为九月初,物价简直是涨破了天,完全没有顾及到,哪怕是最起码地要照顾居民的购买力。国外以现金支付的讲演费最好能够帮助他们维持几个月,可你瞧着吧,局势的发展不知道怎样不知道怎样动荡不安呢。但是,国家又一次给老百姓增添了麻烦。奇斯加科夫刚刚赶赴德国,走进教室第一次讲演的时候,国内就已经宣告,所有愿意的人都可以将自己的存款从私营银行转到国家储蓄银行。这似乎让他们有可能得到一些钱,哪怕不是一下子得到全部,而只是得到一部分钱也好。为了办理这一手续,必须个人亲自写申请书。这样一来,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停止了。奇斯加科夫的签证不是多次性使用的,如果他试图抽身回莫斯科两天,来挽救自己的那些钱,那么他就不能再回德国了,而要得到新的签证,需要两三周的时间。讲演的时间表已经排定,来自全世界的数学家汇集这个培训班,已经不可能请他们先回家,等着一个月后奇斯加科夫拿到新签证时,他们再回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咱们可爱的国家为解决私人钱财问题所规定的期限也一天天临近结束,而奇斯加科夫仍然站在讲台上,讲着地地道道的英语……等到他回到莫斯科写申请书的时候,为时已晚。
  简而言之,存款的命运已经变得极其捉摸不定,有一点很清楚:现在没有钱,而且在最近的将来,也没有指望。与住房相比,这套住宅活像被拆毁的窝,并要长期地停留在这种状况下。新年过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简直是一想就令人十分害怕。鉴于这一切,不但是他,而且娜斯佳也感到心惊胆寒。他们夫妻二人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然而这会儿,她破天荒第一次提出问题,奇斯加科夫也心知肚明他们接着要谈的事情。
  “从国外往这个外贸银行给你汇来的钱多吗?”娜斯佳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她以前从来不插手丈夫的钱财事务。
  “以美元算总共有四万二千美元。”
  “那你元月份到税务检查局,全额都申报吗?”
  “那还用说,”奇斯加科夫笑道,“我还想安安稳稳地睡觉呢。”
  “需要拿出大约百分之三十的报酬交税是吗?”
  “大概是吧。”
  “那我们到哪儿弄到交税的钱哟?这可是一笔一万四千美元的大数目。我甚至一想就心惊肉跳啊!”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娜斯佳瑟缩起来。整天下雨,道路湿滑,只是碰到红灯停车时,他才能回头看看妻子。
  “你怎么了,为了这事儿,你十分不安是吗?”他很严肃地问。
  娜斯佳默默地点头,取出一支烟。
  “别着急,这还不是马上要办的事儿。元月份我申报收入,缴纳所得税是在七月中旬之前。此外,据过去一年的经验,可以说,公民纳税款额较大时,允许分期分批付款。”
  “夏天到来之前,存款会解封吧?令人难以置信。”娜斯佳摇摇头,“难道上边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让人们手里有钱,却又强迫他们纳税。怎么个纳法?哪来的钱呀?”
  “二者取一:或者国家实行相应的机制,或者你我不得不变卖家财,例如,卖汽车。”
  “那辆旧车,人家给不了多少钱,”娜斯佳反对地说,“还有你送给我的礼物——耳环、宝石项链、纯绿宝石手镯。可这都是礼物呀,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结婚礼物啊……怎么能卖这些物呢?怎么下得了手哇!”
  “别往坏处想啦,必须撑到明年夏天。坐在政府机关里的人不是傻瓜、笨蛋,他们不会不懂得这点道理的。”
  “他们也许不是傻瓜笨蛋,是一群流氓恶棍!”她火冒三丈地说。
  负疚感再次刺痛了奇斯加科夫。为修房子和买家具积攒起来的现金,正好够缴纳这笔见鬼的所得税。只是妻子现在别焦急,别发愁,更不要愚弄自己就好了!上帝啊,她在这套破房子里已经住十年多了,说不定她还得住一两年。不过谁能晓得呢?
  不管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们都没有经常住在一起。奇斯加科夫工作的学院位于莫斯科近郊,那里住着他的父母双亲。通常只是在不需要上班的时候,他才留在莫斯科市内。当然有时他一连两三周和娜斯佳住在莫斯科,每天来往奔波于茹科夫斯基学院和家庭之间。但那只是例外情形。现在,他感到自己有义务同妻子共同住在那个实际上无法居住的房子里。否则,这就会让人觉得,仿佛是他叫她干修房这种糟心活儿,而一遇到困难,他却跑到爸爸和妈妈家里,住在温暖而舒适的房子里享清福去了。奇斯加科夫建议暂时住在父母家里,娜斯佳坚决不同意,因为“暂时”将不知道拖延至几时,而且行程很远,特别是她通常下班又很晚。
  现在他们在家里走来走去,高抬脚步,跨过一卷卷糊墙纸、一袋袋水泥、一桶桶油漆、一包包油灰和一箱箱瓷砖。四壁上原来的糊墙纸和瓷砖已被剥掉,这般景象惨不忍睹。惟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是厨房,他们毕竟结束了厨房装修,而且还配置了新家具。他们一直都呆在厨房里,只是到睡觉前,才换地方到房间里去,一次次完成“苏沃洛夫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式的壮举。瘦瘦的娜斯佳尚能相当灵活地在建筑材料垛之间迂回绕行,挤过来挤过去,而身材高大的奇斯加科夫征服阿尔卑斯山脉可就吃力多了,建筑材料垛倒塌了好几次,发出了摧肝裂肺的轰隆声。更为糟糕的是八月十二日,事先未见任何征兆,总统以毫不动摇的语气宣布,他正掌握着局势,不许灾难发生。这样一来,奇斯加科夫在八月中旬付款定做一套意大利软家具,制作期限为两个月。两个月正好过去了,目前正值十月中旬,提供家具的时间已到。近日内可能发生又一个不愉快的情形。阿尔卑斯山有变成珠穆朗玛峰加上不可逾越的热带丛林的危险。在所有这一切之中,三十八岁的阿列克谢 奇斯加科夫感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 塔尼娅


  对于塔尼娅来说,上电视讲话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作为一个流行侦探小说作者,一个作家,同时作为一个法院侦查员,就其参加侦查的某一桩重大案件需要发表评论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接受采访,发表讲话。
  可娜斯佳则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面对摄像机,她真是着急得要命哩。
  在化妆室里,化妆师为她们修饰了一番,娜斯佳看起来漂亮极了。
  “简直认不出您了!”节目负责人看见娜斯佳时,两手举起来轻轻一拍表示惊讶,“要不是我亲自安排您坐到这里,我就会断定,这不是您啦。”
  “这太叫人高兴啦,”娜斯佳微笑道,“侦查局里的女人并不怎么多,也完全没有必要让全国熟悉她们的面目。”
  节目负责人发呆了片刻,旋即会心地点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坐在演播室里不大舒适的硬椅子上,这些椅子围着同样令人难受的圆桌,桌上那个饮料瓶子非常引人注目,还有三只绘着节目赞助商广告画的高玻璃杯。机灵的助手们很快地给塔尼娅和娜斯佳安放好麦克风,请她们不要做大的动作,以免移动布景结构。演播室里的观众有一百人左右,他们大家个个都瞪圆眼睛,看着本节目的两个女主角。
  塔尼娅小声说:“娜斯佳,你放松一点儿,这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得轻巧,”娜斯佳嘟嘟囔囔道,“我怕说出什么蠢话来,全国都会听见呢,可就丢大人了,以后单位里的人也会极力排挤你。我为什么答应这件事啊?!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大的傻瓜呀!要是这会儿坐在家里,看着电视里的你该多好啊。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你现在就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坐着嘛,”经验较为丰富的塔尼娅建议道,“谁也吃不了你,谁都不会欺负你。”
  节目主持人靠近她们坐在桌旁,传来了一个助手的大声喊叫:“三十秒!”
  塔尼娅开心地向娜斯佳递眼色。
  “一切就绪了吗?”节目主持人认真地问,“是一种临战的心情吗?”
  “不是,一种平常的心情,”塔尼娅耸耸肩膀,“这能跟谁打仗啊?我们不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就对了,”他表示同意,“咱们这里没有敌人。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您的自我感觉怎么样啊?”
  “还好,谢谢。”
  “好吧,就这么着了,再过十秒钟开始直播。准备好了吗?”
  正好过了十秒钟,监视器上显示出本节目的横眉装饰图案。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节目主持人开口讲话,显得精神饱满,“非凡职业女性节目和我,奥列格·马拉霍夫欢迎你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假日,我和你们相会在这个演播室里,为的是聊聊天,说说话;不言而喻,当然是谈愉快、幸福的喜事儿啦。我们的生活中,什么是最令人愉快、最令人幸福的事物呢?那当然是女人啦。因为女人富有爱情和母性。然而今天,我们要谈的是那样一些女人,她们将生命奉献给了传统的男子职业。和演播室里在座的诸位一起讨论这个问题的,有莫斯科的市民和来到首都恰在此时此刻经过新阿尔巴特街的客人。在新阿尔巴特街那边架好了摄像机,那儿有我们另一位节目主持人德米特里·科尔尊。科尔尊,你们准备好了吗?”
  大屏幕上出现了第二节目主持人的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
  “你们好!是的,我们准备好了。”
  在科尔尊的背后稍远处,塔尼娅看见了一块熟悉的招牌:枞树手杖。以前这里曾是瓦尔戴咖啡馆,后来是叫“棕榈”的一家中国餐馆。这正是新阿尔巴特街的起点。节目主持人的周围聚集着一群颇为体面的观众,但这完全不意味着,所有这些人都会主动提什么问题。站在旁边看热闹——这件事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了——那就是积极参加。
  演播室里的主持人继续说:“那么,今天我们的嘉宾是两位从事特别职业的女性。一位是法院一级侦查员、民警少校塔尼娅·格里戈里耶芙娜·奥布拉兹佐娃,另一位是刑事侦查局一级侦查员、民警中校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卡缅斯卡娅。”
  塔尼娅微微点了一下头,惊奇地看见娜斯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在心里赞许道:“好样的,控制住自己了。”
  电视直播的最先十分钟安稳省心,基本上是马拉霍夫一个人在提问题,整个大厅里的气氛尚未热烈起来,人们还没有表现出谈话的兴趣。娜斯佳和塔尼娅轮流回答问题,所有这些问题她们预先都估计到了。主要的是,没有去讨论自己的身份和个性,而是千方百计地强调,除了纯粹的生理上的差别之外,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当初您是怎么想到要去做民警工作的?”
  “这就像男人们想做这件事的情况一样。客观上存在着这种思想,有朝一日它就深入你的头脑。”
  “您的父母当时如何对待这件事?”
  “您知道,在我选择职业的年代,很难找到反对这种选择的父母。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民警工作是受人尊敬和享有威望的职业。”
  “您从来不怕吗?”
  “怕谁呀?”塔尼娅天真地圆睁双眼。
  “什么怕谁呀?罪犯呗。”
  “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怕罪犯。这是正常现象,绝对不会与此相反。”
  “这就是说,您怕罪犯,但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职业……”
  “这种恐惧同职业选择很少有共同之处。每个人都知道,要是坐车撞到水泥墙上,那就必死无疑。换句话说,车祸几乎总能造成人员残废和死亡,也没有不明白这个事理的人。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当司机呀。您想,他们不怕死吗?怕。医生们同样十分清楚地知道,有些病今天还是不治之症。任何人得了这些病都可能死去,包括医生本身谁也不会得到保险。归根结底,我们大家都知道,或早或晚我们都会死去。那么现在怎么办?干脆不活了?”
  主持人马拉霍夫有点儿茫然失措。这样的逻辑,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也不能考虑如何对待这样的逻辑,因此,他把目光投向能够救助他的大厅里的观众。令他庆幸的是,大厅中间一只手举起来。
  “哦,看到了,有的观众要提问题。欢迎,请拿住麦克风。”
  “您会一对一的搏斗吗?”一个喝多了酒、角斗士一样的宽肩小伙子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会。”塔尼娅顺口答道,同时也发现了娜斯佳责备的眼神。她们已经商量好不把谈话引向讨论个人的事情。应该纠正过来,“需要学会一对一搏斗技巧的是那些直接逮捕罪犯的民警,而侦查员嘛——这完全是另外一种专业。”
  “那您呢,阿娜斯塔霞 帕夫洛芙娜?”节目主持人问,“您可正好是逮捕罪犯的呀,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您错了,”娜斯佳粲然一笑,“逮捕——这已经是最后的,也是最轻松的阶段。首先是需要作出判断,弄清楚罪犯是何人,然后再抓住他。这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大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坐在演播室里的观众远不是一些愚笨之辈,大家都明白,两位嘉宾刚才当着他们的面耍了什么样的花招。第一个问题提出后,一个节目嘉宾作出回答,另一个未作回答。他们非但没有听到对问题的回答,反而听到某种意料不到的,过去头脑里从来没有的说法。而事实上……现场观众的头脑里开始产生一些想法:为了听到的回答不是那种平庸的说辞,而是一种新颖而有趣的东西,这类事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向娜斯佳中校提一个问题。您说过您懂五种外语。那您经常同外国罪犯打交道吗?”
  “少极了。”
  “那您为了什么要通晓五种语言呢?”
  “为了进行智力锻炼。侦查员无权做一个笨蛋。也许您另有高见吧?”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纷至沓来。新阿尔巴特街上的观众也参与了讨论,节目至此进行得有声有色,迸发出了火花。娜斯佳和塔尼娅好几次开玩笑式的回答,机智俏皮,妙语连珠,逗得演播室里和大街上爆发出阵阵笑声。
  直播结束前三分钟,新阿尔巴特街上一位观众同演播室里的一位观众展开了一场争辩,前者谴责后者的大男子主义以及他违反宪法,压制妇女个性。
  正是在这一时刻,这位新阿尔巴特街上的“主张男女平等者”的头上冒出一块手写的标语牌:


      既然你如此聪明,请你预测:你将于何地遇见死亡。


  节目主持人马拉霍夫顿时张大嘴巴,呆立不动。
  娜斯佳第一个清醒过来。她举起一只手,大声喊道:“科尔尊,叫警察!快!抓住他!”
  塔尼娅愣了,死一般的寒冷注满全身。这两句话是送给谁的?是给娜斯佳的,还是给她塔尼娅的?这是怎么回事,是荒谬的玩笑,或者是严肃的警告呢?她觉得自己由于恐惧而失聪变聋了,因为她没有听到演播室里所有的人都歇斯底里般喧哗吵闹,尽管她分明看见一个个张大的嘴巴。
  马拉霍夫终于恢复知觉,距节目直播结束剩下几乎不到两分钟的时候,他才试图摆脱窘境。
  “亲爱的观众,现在我们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将看到,经验丰富的民警工作人员偶遇凶犯突如其来的狂妄行为的情况下,直接在我们的演播室里,如何指挥逮捕凶犯。请大家保持安静!请所有的节目参与者各就各位,不要喧哗!季马!科尔尊!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
  大屏幕上的图像向四面八方摇荡起来。看来,摄像机陷入了人群的旋涡。塔尼娅默默地看着屏幕,置身局外地想:“经验丰富的民警……可我却惊慌了,害怕了,甚至我不能有条理地进行思考,没有发出命令,没有指挥谁采取行动。娜斯佳,真是好样的,处变不惊,面不改色。他们为什么还继续演这场恶作剧呢?他们想等待什么呀?应该中断节目啦。”
  大屏幕上的画面稳定下来了,大概摄像师终究还是夺回了自己的摄像机。主持人科尔尊的面孔出现了。
  “我们逮住了举标语牌的人,现在摄像师给他一个特写镜头……”
  摄像机扫向一边,出现了几个魁梧健壮的男人,在他们几双手的钳制下,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半大男孩子像一个破布玩具似的摇来晃去,他有一副长满粉刺的面孔和一双丧失理智的眼睛。塔尼娅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情景恰似歇斯底里病开始发作:“我的天哪,一个小男孩……这当然是一个荒谬的玩笑,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嘛。可我居然被吓坏了,还相信了。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诚如斯言。”
  科尔尊把麦克风塞给小男孩。
  “是你站在那儿举着标语牌的?”他非常生气地问。
  “干吗纠缠不休……”小伙子拖长声音,似乎在哭泣。
  还剩下一分钟,挂在演播室里的钟表指示,秒针还要走最后一圈。
  “是他,他站在那儿,我们都看见了!”听到了人群中的喊声。
  “你说,为什么这么干?”科尔尊再次发问,“你干吗要写这个标语?”
  “不是我写的……”
  “是不是你拿出来的?”
  “得啦……放开我……”
  他徒劳无功地试图挣脱,结果是后脑勺儿被一个男子揍了一下。
  “你干吗举起标语牌?”
  “别人……求我……”
  “谁求你的?”
  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秒。塔尼娅突然想让秒针停止不动。她的职业侦查员的意识恢复了。主持人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奇特情景。这种奇特性在于,在案发现场被抓获的这个人,被迫在众多的人群面前,在一台台摄像机前,向全国观众招供。这种奇特性是否会对人的撒谎机能产生某种影响呢?这个人就在突如其来的全民知晓的压力下,犹如被鞭子抽打着一般,他会顽固支撑到底,一直为自己的行为编造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释呢,或者是恰恰相反,他在一瞬间即被摧垮,讲出实情呢?
  二十五秒。
  “谁求你举起这个标语的?是谁给你的?”科尔尊重复一遍问话。
  “一个女人。就是大婶……”
  “她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放了我……她给我一些钱,说:‘你举出标语牌,我干这个不方便,我有病,挤不进人群里。’”
  十秒。
  “亲爱的电视观众,我们的直播时间就要结束,但是我们一定会告诉你们这一事件的结局。我们下次相会于星期六,十月二十四日,请于同一时间收看。祝你们一切顺利。”
  演播室里的观众依然坐着不动,像被钉在座位上一样,谁也没有站起来。只有助手们跳到贵宾席的桌子跟前,取下娜斯佳和塔尼娅用的麦克风。
  “这算什么,是和局吗?”塔尼娅问马拉霍夫,“这是暗施冷箭?”
  “你这是怎么啦!”主持人激愤地说,“谁能料到如此愚蠢而荒唐的玩笑呢?”
  “就是说,小伙子是真的,”娜斯佳更加明确地说,“那个标语也是真的啦?”
  “我向你们发誓,这真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偶然事件啊。你们知道,新阿尔巴特大街那儿当然有警卫人员,可是百密难免一疏嘛……”
  “您能和科尔尊联系上吗?”
  “能。要对他说什么呢?”
  “请他随便找几个警察,向他们讲明情况,请他们帮忙。应当把那个小伙子送到这儿,刻不容缓。您懂我的意思吗?”
  塔尼娅的声音变得严厉而生硬,她发怒了,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那种始料不及的恐惧。
  “是的,我懂,塔尼娅,我马上和他联系。”
  马拉霍夫跑到一旁,塔尼娅和娜斯佳两人单独留下,谁也没有注意她们。

  观众们悄悄地走出演播室,他们抛向两位节目女主人公既不是同情的目光,也不是讥笑的目光。
  塔尼娅想:“他们看见我害怕了,他们全明白了。这对于我,一个特别职业的女人,同样是耻辱!哼,去他们的吧。”
  “你怎么样?”她问娜斯佳。
  “有些吃力。”娜斯佳试图笑一笑,可是嘴巴不听使唤。
  “害怕了?”
  “那还用说!怕得要死!”
  “我也是这样,”塔尼娅坦白地说,“这是一个年纪小的下流家伙!你怎么想,关于什么女人,他是不是胡扯八道呀?”
  “我不知道……他这个坏家伙就是干这种狂妄蠢事的。可这种事儿得费心思去想。还有那词句……”
  “什么词句?”
  “没有一点儿错误。如今在半大孩子里,白天打着灯笼,你都找不到一个人能写出没有错误的东西。字也不错,这不是他的笔迹。”
  塔尼娅点头同意。那个标语是在一块包装盒硬纸板上,用黑色泡沫塑料吸水笔手写而成的。满脸粉刺的毛头小子,在干这件狂妄的蠢事以前,还激动兴奋、欣喜若狂得浑身颤抖哩,他怎么能把所有的字母都写得这样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呢?!
  马拉霍夫很快就回来了,脸色忧郁。
  “我和科尔尊联系过了,近处的民警派出所已经派人来了。”
  “有成效,”塔尼娅微微一笑,“至少是这一点还算走运。”
  “原来他们在值班室里看咱们的节目,”主持人解释说,“所以,麻烦事儿一出,他们就立即赶到现场了。我转达了您的要求,塔尼娅,要他们把男孩子拉到这里?”
  “他们怎么着,反对了吧?”
  “他们想把他带到自己所里。”
  “他们这样想很对,依据法律就该这么办。把男孩子送到派出所,我和娜斯佳去他们那儿做客,而不该是反过来。”
  “对,对,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说,要是这个男孩子顽固抵赖,死不承认,那就在这里,在奥斯坦基诺塔楼①里,我们可以放录像,在录像带上能看清楚,就是他举着那块标语牌。”
  【① 莫斯科的奥斯坦基诺电视塔高五百四十米,位居欧洲第一,世界第二。】
  “什么,确实能看清楚吗?”娜斯佳惊讶道,“说实话,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只看见一双手和一块硬纸板。”
  “我也没有看见,”马拉霍夫哈哈大笑,“但说说倒是可以的嘛。”
  “您挺机灵的,”塔尼娅夸奖他,“你们有没有房间,让我和娜斯佳在里面等他们把那个淘气鬼送过来,然后我们跟他谈谈?”
  “有房间,”马拉霍夫当即答应,“跟我来。”
  过了十五分钟,他们就找到了这样一个房间。塔尼娅坐到沙发椅上,伸直双腿;娜斯佳勉强坐在桌旁,把烟灰缸推到自己跟前。塔尼娅瞧着夹香烟的微微发抖的手指,再一次回忆自己的恐惧情绪。
  “我从来没有想到,能这样轻易地让我失去镇静,”她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我不是这个样子。我大概是老了。”
  “不,”娜斯佳委婉地表示反对,“你就是变得比较敏感和脆弱了。过去你没有孩子,能够豁出去,不怕任何人,不怕任何事。而现在你应该为孩子、为自己担惊受怕,这是因为孩子的成长不应该缺少母亲。”
  “如果你说得对,那我应该离职下岗了。过去我从来不认为,母性会使我变得不能适应职业要求。”塔尼娅苦笑道。
  “别说傻话了。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侦查员,你只要回想一下,你把多么凶残的豺狼恶人逼得无处躲藏;你头脑清醒,思路明晰;你坚忍不拔,爱寻根究底……”
  “我软弱。我不适于做这项工作了。幸好我明白今天的事情了,还没有发生任何令人害怕的情况。及时离去总是比较好啊。”
  “那怎么样?!”娜斯佳几乎喊起来,“今天发生的算什么事呢?你受到恐吓,害怕了。我同样也受到恐吓,也害怕了。恐惧——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在某些场合下,心理正常的人必定会感到恐惧。你过分地胡乱想什么呀?”
  塔尼娅沉默不语。她突然想起节目直播完以后,她没有打开放在皮包里的手机,这是丈夫今天例外送给她的。伊拉大概也看节目了,现在正吓得发抖,正为她塔尼娅担心呢。就是斯塔索夫说不定也是这样。她甚至没有想起他们,由于恐惧而丧失所有的智力,竟然达到这样的程度!这就是她试图向娜斯佳要说明的,这才是重要的东西。她取出手机,打开后,竭力仔细看清小小的按钮,为的是能拨对号码。
  “恐惧——这是正常的事,你没有错。”她小声对娜斯佳说,“可是实际上,你在一瞬间就战胜了恐惧。而我呢,不是这样。问题的实质就在于此。如果恐惧能调动人的思想,那就是一切正常。如果因为恐惧,思维能力受到破坏,如果恐惧使头脑瘫痪——这样的话,在侦查工作中就无事可做。”
  娜斯佳熄灭了香烟,走到朋友跟前,蹲下来,用手抚摩塔尼娅那双软绵绵、胖乎乎的小手,这双手的指甲完美无瑕。
  “你言过其实了吧。刚刚过了半个小时,你已经能够十分正确地思考了,你已经很好地应付了这件事。难道不是吗?”
  塔尼娅紧紧地握住娜斯佳的手,对朋友的同情表示感激。
  “半个小时——这太长了,娜斯佳,这么长的时间太危险啦。一个侦查员没有恐惧半个小时的权利。恐惧半分钟——这是我能够允许自己的最长时间。半分钟也长了。五到十秒钟,再不能多了。你自己非常清楚我要向你讲明的问题。咱们别再说这个了。那个男孩子马上就要送来,咱们想一想,对他该怎么办。”
  “打嘴巴,”娜斯佳哈哈大笑,“他暂时还不配这样多虑,而……”
  她没有说完话,房门就敞开了。第一个进来的是科尔尊,跟在他后面的是中心区的侦查员谢尔盖·扎鲁宾。三个月以前,在侦查任性的做生意的贵夫人被杀一案中,他和娜斯佳一起工作过。“你好!”扎鲁宾高兴地说,“娜斯佳,一年还没有过,又见面啦。”“你好,谢尔盖。”娜斯佳发出声地嘬吻他的面颊,为此她还得稍稍低头才行,因为侦查员谢尔盖的个头儿比她低整整半个脑袋,“好像你把那个男孩子给我带来啦?”
  “那当然。我穿过半个莫斯科,费劲地把他带到你这儿来,根本就是徒劳无益,从他嘴里掏出点儿有用的东西,就像要公鸡下蛋一样。”
  “怎么会这样?”
  “他一路大声乱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叫。这小子既软弱又愚蠢。他想着一百美金从天上掉到手里,乐坏了。可等到把他塞进‘臭虫窝’里,再给他戴上手铐,防止他突然跑掉,又把他运到不熟悉的地方,这样他就神经错乱了。他吓得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甭说那个好像是给他标语和钱的女人了。还得两个小时,才能让他恢复知觉。”
  “咱们就这么办。认识一下吧,这是塔尼娅,一级侦查员。”
  塔尼娅听着他们的谈话,没有从沙发椅上站起来。
  这不是因为她没有礼貌,或者因为她傲慢自大。她真想站起来,但就是没有做到。两条腿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听使唤,而且还头昏脑涨的。没错,她说得对,应该离开了,现在还不算晚。她不再适合做这项工作了……
  “这是谢尔盖·扎鲁宾,一个优秀的侦查员,但愿你会对我的介绍感兴趣。”
  她做出了几乎是超人的努力,猛地一下子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竭力控制自己,免得由于头晕而身子歪斜,把手递给扎鲁宾。
  “很高兴。咱们开始吧。把这个坏蛋带过来。”
  不管她作出了什么决定,但还是要把一切事情做完。是她自己吩咐把小伙子带到这儿的,她不应该丢脸。归根到底,她暂时还是一个侦查员嘛。暂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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