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斯塔索夫


  真有意思,我们家这段宾客盈门的时期还要持续很久吗?今天我又碰见了那几个人:魅力无穷的伊拉穿着十分迷人的紧身裤,担当着女主人的角色。多岑科身着时髦得难以置信的无领套头羊毛衫,打扮得异常漂亮,正在炫耀他超人的机智。只是代替邻居安德列而庄严端坐在桌子旁边的是中心区的民警侦查员扎鲁宾。我对他的了解很少,以前我只见过他一次,可是娜斯佳却对这个男孩子夸赞不止,夏天他们一起成功地侦破了一起案件。犹如对峙的军队那样,几个人争夺伊拉的阵势像透明的玻璃,一望而知。多岑科已经从掌握伊拉的优点和长处,转到以告诉她一些有趣的消息为由,到她那里做客。他把扎鲁宾拉过来是要证明自己纯真的意愿,一个大错误恰恰隐藏在这里。我知道扎鲁宾也是一个光棍儿,不过他完全适于结婚成家。愚蠢的多岑科亲手(或者是装在自己的衣兜里)往自己意中人的家里带来了一个火药桶,他自己现在就不得不坐在这个火药桶上。扎鲁宾只有一个缺点,个子长得不高,但与小巧玲珑的伊拉相比,这不是障碍,个子低于她的人只能是侏儒了。这个舞台上不可缺少的角色——格里沙正而八经地坐在扎鲁宾的怀里,使劲儿扯他衬衣上的扣子,检验扣线的结实程度。小孩子显然更信赖扎鲁宾,如果多岑科想获得成功,他应该特别关注这一点。
  好吧,我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提出一个习惯性的问题:“我妻子在哪里?”
  “在咨询处。”伊拉回答,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也好,太棒啦,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女人良好的反应。现在有三个爱慕者围着她转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还都是没有妻室的男子。当然啦,一个人(我指的是邻居)的年龄成问题,另一个人的身材有缺陷,第三个人有一个爱吹毛求疵的妈妈。不过总体的情势完全有利于我们的伊拉。
  “塔尼娅早上就对你说过了,晚上她和莉丽娅要到咨询处找一个喜爱猫的人。她们想在买猫崽儿之前,就猫的一切细微事宜向他请教。”
  哎呀,是啊,塔尼娅确实对我说了这件事。老实说吧,我给忘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愚蠢得到证实,我拿定主意装出一副聪明的样子。
  “这事儿我记着呢,我只是没有料到,拜访一位爱猫的人居然还文诌诌地称作‘咨询’呢。”
  伊拉的两条眉毛飞扬向上,直到掩藏于刘海下。
  “门外汉找专家求教,这还有别的什么叫法吗?别唠叨了,坐下来吃饭吧。”
  从一切情况来看,客人们的肚子已经被女主人喂饱,现在他们正如同享用美味的甜食和水果一样,陶醉于伊拉妩媚的笑容,聆听着她卖弄风情的叽叽喳喳说话声。不,我不厌烦客人,我真诚地喜爱他们,很高兴在自己家里看见他们。就是今天我也很高兴,尤其是有米沙·多岑科在场,我和塔尼娅已经盘算好把伊拉嫁给他,客观情况表明,他没有反对这些打算的迹象。看见扎鲁宾我同样也非常愉快,因为他和多岑科是年轻一代为数不多的杰出代表,上一代人(以我这个刑侦局的前工作人员斯塔索夫中校为代表)能够心情轻松地将搜查罪犯的艰难工作重担放在他们的肩上。但是扎鲁宾对我和塔尼娅庇护的人可能参与不必要的竞争。他开心愉快,激奋狂热,顽强坚毅,不同于知识分子妈妈的儿子多岑科,这个多岑科呀拘谨得太厉害了,他对娜斯佳至今还称“您”哩。不行,这不合规矩,这件事可得弄清楚,要特别注意呀。
  “说实在的,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我尽量亲切地问,为的是让小伙子们千万别以为我要赶他们走,“有事找塔尼娅吧?”
  “啊,”多岑科高兴地接茬说,“我们带好消息来啦,可是你夫人不在家。我们就坐会儿等等她。”
  “好吧,我来代替她,”我和蔼地应允了,“说说你们的消息吧。”

  多岑科详细地叙述了所有的情况。如果谈到扎鲁宾了解较多的事情,就让扎鲁宾来讲。结果表明,用不着害怕戈尔什科夫这个精神失常的人了。这是件好事,因为最好不要同精神失常的人打交道,这样的人有多少无法计算,他们的行为也很难预测。正因为如此,防备他们非常困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因为有可以放心的希望了:目标不是塔尼娅了。那么这又是谁呢?是娜斯佳吗?这也不轻松啊……斯塔索夫,你别骗自己啦,你内心深处得承认你很高兴。就让这个目标随便是任何人,甚至就是娜斯佳,虽然你深深地尊敬她,对她怀着诚挚的友爱眷恋,但只要不是塔尼娅就好。此时此刻我问自己:“斯塔索夫,你现在不正好就是一摊臭狗屎吗?”
  为避免回答这个不愉快的问题,我主动地多和他们谈话,向小伙子们刨根问底,了解各种详情细节,千方百计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你知道鱼嘴里含着个洋娃娃是什么意思吗?”扎鲁宾神秘地问。
  “鱼嘴里含着一个洋娃娃?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艺儿?”我大吃一惊。
  扎鲁宾把格里沙交给我抱,走到过厅里翻了翻他那挂着的上衣,拿着一个皮夹子回来,从里面取出几张照片。
  “趁我还活着的时候,请欣赏欣赏吧。小小的陶瓷鱼大张着嘴巴,里面插着一个塑料的光身子小孩子,老百姓叫做洋娃娃。洋娃娃的脑袋插进鱼的喉咙,两条小腿露在外面。瞧,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他的一个指头指着一张照片,“是在第一具尸体上发现的,而这个小人儿是在第二具尸体上发现的。”
  我仔细地看看照片,一点儿都看不明白。只有我一个人算是有知识有经验的职位高的长者,我应该讲点什么高深的见解。可是我这脑子里什么高深的见解也没有。
  “这些小鱼儿一模一样啊,”我深思而郑重地说,“洋娃娃倒不一样。”
  “我们自己也看出来啦,”多岑科叹息道,“我们想弄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此前在洗涤盆旁边忙着洗涮餐具的伊拉,用毛巾擦干净手,走到桌子跟前。
  “我也可以看看吗?”
  聪明的多岑科立刻挪动一下,邀请伊拉坐在旁边。他可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我们的伊拉也是一个精明人,就欣然接受了邀请。她是多么巧妙地利用这个受邀请的机会啊!她只差没有坐到多岑科的膝盖上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对这种阵势的专家评价,伊拉就不慌不忙地说:
  “这是波斯赫呀 。”
  【① 波斯赫(1460~1516),尼德兰画家。】
  没有什么比低估亲近之人更加危险了。根本就不能低估任何人,认为别人比自己更愚笨,这极其危险,且不说这是不道德和傲慢的表现。你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和他使用同一套餐具,吃他做好的饭菜,很随便地叫他的小名,然而突然发现这个人的知识和本领,你从来就没有预料到,这时候你会晕头转向的。怎么样,您遇到过这种情况吗?现在我可就头晕目眩啦……
  总之,一时间我哑口无言。多岑科和扎鲁宾比我轻易地摆脱了这种窘迫的局面,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伊拉(很抱歉,请原谅,是伊琳娜·帕夫洛芙娜·米洛万诺娃),完全可以怀疑她有渊博的知识。可是我嘛,唉,真是一头蠢驴,我认识她多少年了,竟然没有觉察。我还被人称为侦查员哩。我居然还厚着脸皮以自己经验丰富而感到骄傲哩!
  老实说,我对波斯赫稍有点儿印象,只记得他是中世纪的一位画家。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咱们这两位年轻人好像连一点儿都不知道,所以就异口同声地问:
  “谁呀,谁呀?”
  啊,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叫我太过羞愧。我尚有余力呀,在年轻人面前暂时还有优势,尽管这种优势很微弱,尽管不够明显,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
  伊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接着解释道:“叶罗尼姆 波斯赫。吞食人的鱼是他喜爱的形象之一。我有一本画册,我马上找找。”
  她走进房间里找书,我把格里沙放进学步车,不理会他愤怒的大哭小叫,尔后趁伊拉不在厨房里,从平底锅里取出一块肉。
  “微不足道的波斯赫,”扎鲁宾茫然无措地嘟囔,“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但是,咱们这位姑娘的耳朵很尖。扎鲁宾的嘟囔声没能避开她,尤其是我家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门,只有一个可以装门的开口。
  “波斯赫不是微不足道,而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画家。”她大声反驳,“这一切意味着,尘世生活中能让一个人快乐的一切,在这个人死后反过来虐待他。例如一个人贪嘴好吃,陷入暴食暴饮的罪孽中。他吃鱼,并且事先还钓鱼、宰鱼、炸鱼,等到他死后,鱼就对他这一切胡作非为进行报复。”
  “嘿,讨厌的东西!”扎鲁宾反唇相讥,“米哈尔娜算什么,疱疹算什么,他们都是穷苦人,疱疹完全是个流浪汉,半辈子都是在监禁里度过的,他们怎么会暴食暴饮呢,只能靠残汤剩饭打发日子。米哈尔娜也从来没有特别富裕过,如果说她曾经有过一点儿钱,那是她跳舞期间。但对体重斤斤计较,严格控制饮食。这个爱开玩笑的坏蛋因为什么做这样的暗示呢?”
  扎鲁宾就是在这丰盛的餐桌旁边,依然是个侦查员,而多岑科这时候很快地审时度势,把握方向,恍然大悟。此时此刻他几乎已成未婚夫了。
  “伊拉,我来帮你找书吧。”他说,起身离开餐桌。
  我和扎鲁宾心领神会地交换目光,互递眼色。
  “迟到者,失机会。”我说话认真,富有哲理,“要想获得成功,就得更加机灵。”
  “这事咱们还要走着瞧。”扎鲁宾甩出这句话,神秘莫测。


  ◎ 塔尼娅


  参观猫展的常客建议塔尼娅和斯塔索夫向这位年轻人咨询。
  “您千万别信卖猫的老板说的那些话,”猫展参观者都这样说,塔尼娅和他们攀谈起来,“他们需要把猫卖掉,所以他们连一半实话都不说。应该去咨询不卖猫的专家才是。”
  在刚刚过去的休息日里,她和丈夫带着莉丽娅一起到展览馆,莉丽娅为自己挑选了一只小猫儿。但是为了向有知识的专家求教,就把买猫的事搁下来了。不言而喻,问题不在于是否要买一只小猫儿,而在于选择什么样的品种。斯塔索夫对莉丽娅说,暂时还不买她已经认为是自己手中宝贝儿的那只小猫儿,这下子可把小姑娘给伤心到家啦。尽管塔尼娅看见莉丽娅泪汪汪的双眼无法忍受,她还是支持丈夫的做法。这样只好许诺莉丽娅,他们在一周之内去咨询一次,以便在下一个星期六重新来猫展馆后,抱着一个温暖的小毛团离开这儿。
  大家众口一词地力荐的专家,原来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塔尼娅起初有一些疑虑,不过这些疑虑非常快地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这位猫类专家确确实实知识丰富、头脑清晰。
  他说:“你们应该问自己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你们为什么需要猫。莉丽娅,你说说,你为什么需要猫呀?”
  应该承认,这个问题的提出让塔尼娅吃了一惊,但过了一刻钟,她就对这位被咨询的专家作出了正确的评价。十一岁的莉丽娅虽然聪明得与其年龄不相称,但也不知所措,好久都想不明白她需要什么。在一刻钟之内,这位专家的观点已经完全明确了: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宠物喜爱你,全心全意地忠实于你,让它对你的到来感到高兴,视为最大的幸福,在你忧伤的时刻,它舔你的面颊,那么你应该养一只小狗。但是同时应该注意到,养狗比养猫需要多好几倍的精力与时间、烦琐与忙碌。如果你想在身边有一只动物,它不需要消耗特别多的精力和时间,那就是猫,猫正是所需要的动物。但是不能从猫身上指望得到真挚的眷恋,猫天生就不是这种动物,它见到你不会外露地表示高兴。你离去的时候,它也不会忧伤。如果一个人明确地知道自己需要的就是猫,那么他还要弄清楚:为了什么?是为了共同生活,还是为了繁殖小猫和卖猫赚钱呢?每一种猫都有自己的特点。适于赢利赚钱的猫,不一定适合舒适的生活,有时正好相反。此外,应该考虑到猫的主人自己的性格特征和身体健康状况,家里有无别的动物等。现在他们已经弄明白:莉丽娅需要的恰恰是一只小狗。小姑娘和年轻而又非常忙碌的妈妈生活在一起,她在家里是这样孤单,她需要的是真正的知心朋友,一个温存而坦诚的朋友,而不是孤僻、冷淡和不依赖人的猫。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莉丽娅的母亲、斯塔索夫的前妻目前还没有同意买狗,不晓得她能否同意,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我应该付给您多少咨询费呢?”谈话结束时塔尼娅问。
  年轻的养猫专家露出令人无法抗拒的真情实意,笑盈盈地说:“难道没有人事先告诉您吗?我不收咨询费,只收猫的饲料。您看我这儿有多少只猫呀?”他用手环指房间里各个角落,各类品种的猫共有六只,有些猫在懒洋洋地蹒跚而行,有些猫在拼命奔跑和追逐。“养活它们,一盒罐头二十七卢布。有的人带猫来治病,这时候我当然要收费了。只是来征求一般性的意见,就不收费。”
  确实有人事先对她说过,应当携带猫饲料,塔尼娅从提包里取出两盒费利克斯牌罐头。商店里的人告诉她,这种牌子的饲料最为优良。
  “这够吗?”
  “谢谢,”被咨询的专家又微微一笑,“您大大地救了我呀。您要想想狗崽子的事,一切情况表明,您的莉丽娅需要的是狗。猫会使她扫兴的,因为猫不能给予小姑娘希望得到的那种友情。”
  “您真奇怪。”塔尼娅说,她站在门口,已经穿好了衣服。
  “为什么?”年轻人感到惊讶,“是因为男人应该养狗,而养猫这是女人的事儿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觉得,您既然是个热心于养猫的人,那就应该千方百计地鼓动人们养猫哇,而不是劝他们不干这事儿。可是您劝人不养猫。”
  “这么着恰恰是因为,我像您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真正热心养猫的人。”他笑了,“我不是只爱此时此刻我拥有的这些具体的猫,我爱所有的猫。它们的生存状况如何,落入何人之手,经常发生什么事情,所有这一切对于我可都不是无所谓呀。您知道吗?我不想让一只即便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猫落到这样的主人手里,因为他不喜爱猫,经过很短时间,他就要懊悔不该把这只猫弄到家里来。这样的主人一有机会就能把猫抛到大街上,或者随便交给他在街上碰到的第一个人。那么这只猫可就要遭罪受苦啦。难道猫有罪过,是猫辜负了他的希望吗?猫天生如此,可是这个人却不考虑这一点,他对猫又一无所知,以为是得到了一种什么狗哩,只不过是一种小小的、不太贪吃的、没有什么麻烦的狗,照料这种狗,还不必不管什么天气都要一昼夜遛它两次。等到弄清楚了这是猫呀,根本就不是什么狗,他的失望情绪开始滋长,又产生各种后果,直到残忍无情地虐待猫,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把它抛到大街上。如果我能够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那么……”
  他耸耸双肩,抱歉地笑了,仿佛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塔尼娅在大街上紧紧地拉着莉丽娅的手,小姑娘用她那只小手紧张而抽搐地握住她的大手,她明白,小姑娘伤心得何等厉害啊。
  “我心爱的孩子,千万别过早伤心呀,”塔尼娅温存而亲昵地说,“你妈妈可能会允许买一只小狗。”
  莉丽娅摇摇头,小声地抽噎。
  “阿姨,我不想要小狗。我想要一只小猫,就是在展览馆里看到的那只,奶油色的身子,灰色的小嘴脸。这只小猫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啦……它是这样的可亲。我一抱住它,就喜爱上啦。现在我该怎么办哪?”
  “只有两种办法,”塔尼娅深深叹息,竭力忍住笑,“要么你放弃这只猫崽儿,要么我们给你买来这只小猫,不过你得做好精神准备,你的小猫不能回报你所期待的那种互爱真情。这一点儿都不可怕,好多人都怀着一种非相互性的、单方面的爱恋,他们有时甚至从中觉得自己很幸福,尽管双方相互爱恋当然远远胜于这种单方面的爱恋好多倍。但是,这件事你自己来定,谁也不能替你做主。”
  莉丽娅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琢磨刚听到的话。
  “要是猫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唉,我怎么还想要啊?我真的很喜爱它,它却不能感觉到这一点,真是这样吗?”
  “莉丽娅,那个专家给你讲的,你听到没有?猫就是猫,猫有自己的优点和特点。但是猫永远不能变成狗。你没有权利这样要求猫。你知道你爸爸经常喜欢说的那则俗语吗?”
  “说飞机的,对吗?”
  “是的,就是最精良的汽车也只能在地上跑,不能在天上飞,因为它是汽车,不是飞机。因为这个生气和发怒,愚蠢又糊涂。”
  塔尼娅意识到,她这样和小孩子谈话,令人觉得莉丽娅好像至少是二十岁左右了。同十一岁的小姑娘谈话,大概应该选择另一种风格和另一种交际语言,但是塔尼娅非常清楚地懂得:你打算向孩子讲的道理和事情愈是复杂,他注意听和竭力弄明白的可能性就越大。很难找到十一岁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他们不渴望长大成人。如果以同成年人的方式与他们交谈,他们会竭尽全力,争取做得符合对成年人的要求。再说,一九九五年夏季,在黑海边疗养地,她从同莉丽娅相识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做的。那时塔尼娅和伊拉租着一个房间,其女主人的另一个房间里住着斯塔索夫和他八岁的女儿。斯塔索夫好长时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塔尼娅,有关小姑娘的什么事情又不能说。莉丽娅把塔尼娅阿姨当做自己富有耐心和善于理解人的谈话伙伴,向这位成年的熟人讲述自己那些同岁伙伴的游戏,塔尼娅认真地听,不断提出问题,仔细地记录。塔尼娅当时正写着一本书,其中有孩子们出场,莉丽娅的故事让她这本书的文字颇富魅力和率真。
  “你是到我们家睡觉,或者是把你送到索科尔尼基的妈妈家里呢?”她们走到地铁站时,塔尼娅问莉丽娅。
  “去您家里。应该把一切都告诉爸爸和伊拉阿姨,他们可能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莉丽娅的话音里充满那么多的希望,塔尼娅不和她争辩。斯塔索夫和伊拉能够拿出什么好主意呢?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拿出什么主意和办法呢?什么都没有。应该下决心啦,而下这样的决心甚至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是困难的,更不用说对于一个孩子了。
  塔尼娅看看手表,知道这会儿该给莉丽娅的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小姑娘将在爸爸家里过夜,要不然玛格丽特会担心挂念,又会再一次找斯塔索夫大吵大闹。她从皮夹子里取出电话卡,环顾四周,寻找自动电话间。
  玛格丽特没有接电话,大概还没有回到家里。难怪莉丽娅想养一只小动物,原来她母亲经常很晚回家,每到晚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一个人,多么孤单啊……算啦,塔尼娅只好先把莉丽娅带回自己家,从家里再给玛格丽特打电话吧。

  家里一大伙人都在等着她们。除了丈夫和亲戚,还有米沙·多岑科和扎鲁宾。
  塔尼娅想:“我们家里出主意的人还真不少啊,只是有没有用处呢?”
  “我们少了一个问题啦,”她和莉丽娅刚一跨过门槛,斯塔索夫就高兴地说,“你再不用害怕那个精神失常的暴徒啦。”
  “是戈尔什科夫吗?”塔尼娅发出“哎哟”一声惊叹,“难道逮住他了?哎呀,你们真是好样的,了不起!”
  “不是的,塔尼娅,”多岑科加入谈话,“没有逮住他,但是已经查明,这确实不是他。指纹不是他的,笔迹也不是他的。然而又冒出另外一个问题了。”
  塔尼娅胸中很难受地紧缩了一下。天啊,又有什么事呢?
  “唉,又有什么事呢?”她本来不满地默默念叨,但是嗓音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她就讲出声来,“莉丽娅,你去和格里沙玩吧,我们大人有事要谈呢。”
  多岑科不知为什么向伊拉使眼色,这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塔尼娅轻轻地喘口气。她觉得自己白白地担心害怕,他们没有任何坏消息要告诉她。两个年轻人的脸上分明流露出相互关注的神情,现在他们在选择合适的方式,让她知道他们已经决定生活在一起了,或者到什么地方过一个星期,或者是别的什么类似的抒情浪漫的事情。她的恐惧情绪减轻了一些,这时候塔尼娅突然觉得饥饿难耐,她不理会谈话中这种拖得长久的停顿,就急忙跑到厨房里。
  “换换衣服呀!”传来了伊拉吃惊的叫喊,“穿着一身漂亮的衣服,你怎么能进厨房呢?”
  塔尼娅挥挥手,准备揭开放在炉灶上那口锅的盖子,这时伊拉绝望地说:“你哪怕穿上围裙也好哇。你先坐下,我这就把一切东西给你端上来。”
  “那么你们又出了什么问题呢?”塔尼娅几乎有点儿开心地问。
  “您知道吗,塔尼娅,那些在尸体旁边发现的鱼和洋娃娃……是波斯赫……伊拉……我们在一本画册上看到了……”
  这些话犹如透过棉花一样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边。戈尔什科夫?见鬼去吧,什么戈尔什科夫!为什么是戈尔什科夫?戈尔什科夫与此何干啊?真是一个白痴,没头没脑的傻瓜,白白损失了这么多的时间。为什么她没有立即领悟呢?这本来是显而易见的嘛……
  是的,这种人恐怕比性心理变态者戈尔什科夫更坏。戈尔什科夫残暴而疯狂,但他很愚蠢。而这个人却是一位超群出众、才华横溢的人物。这个人可不好对付。但是,谁能想到过了四年以后,他的痛苦真的还没有消失呢。他躲藏起来,伺机而动。他等到了这样的时机,塔尼娅嫁了人,搬到了莫斯科,买了房子,生了孩子。他按照古典作品中描写的方式,按照普希金小说《射击》中的方式,丝毫不爽地做了这一切。他永远喜爱普希金的小说。
  他还喜爱波斯赫的绘画。


  ◎ 第三个受害者


  愈是离夏天远和离冬天近的时期,白天就越来越短,每到晚上忧愁更经常不断地向我袭来。这种忧愁简直让我无法喘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耐不住孤单与寂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过这样的日子……
  一切从一开始仿佛就合乎常规。上学,参军,继而上民警学校,之后参加工作,喜欢这种工作,而且干得还不错。一个可爱的姑娘成了我可爱的妻子,生了孩子。一切都像沿着平坦的大道那样进展,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我不做出许多无可救药的蠢事的话,我就能升到中校,或者甚至升到上校呢。可是后来……莫非是我的头脑出了大毛病啦?我竟然陷入了普遍的挣钱狂热之中,而且我老婆又经常不断地撺掇和劝说我抛弃民警的差事,去搞自己的事情。周围看到的全都是商场上获得空前成功的范例,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份微乎其微的民警工资,越来越觉得荒诞不经。
  “你瞧,你的老同学两年前开了一个商店,现在他已经能够把儿子送到英国学习了。难道你就不想让咱们的儿子也获得优良的教育吗?”
  “你瞧,咱们的邻居开了个旅游公司,他老婆这几天对我说,他们在西班牙买了一处别墅。”
  “你瞧,和我同学院的一个女友……”
  “你瞧,你的同事……”
  “你瞧……”
  “你瞧……”
  我一一都瞧了,看到的一切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人人都在做私营生意啊!要像西方人那样过美好的日子,出入开吉普,购置宽敞的新住宅,在城外买别墅,保障孩子享受到优良的教育。现在如此简单而快速地实现梦想的条件和机会来了,只有白痴才会错过。我没有犹豫多久。
  但是,很快就搞清楚了,要成功地做生意,除了过美好日子的愿望以外,还需要别的本事。老实说,直到陷入了困境以后,我也没有来得及领悟,我到底需要什么。
  我开办了一家公司,以住宅作抵押贷了款,我完全相信自己能干好,能够偿还贷款,甚至会赚到一大笔钱。因为什么我能断定自己会成功呢?大概就是因为我看到周围大家都成功了呀,我为什么就不行呢?我只看到了那些成功者,而看不到那些失败者,我以为没有失败者。
  其实有失败者,而且多得不可胜数。现在我就是其中一员啦。
  简单说吧,我只得卖掉房子,因为债主们都是极其冷酷无情、倔强固执、毫无怜悯心的人。无处安身了,我成了一个屡遭失败的倒霉蛋而臭名在外,老婆离我而去,带着孩子,投靠另一个有出息的生意人,这人许诺要把小男孩送到国外学习。
  我在莫斯科郊区的一个儿童保健营里谋了一个当看守人的差事,这个保健营只是在夏季和寒假期间开放,其余时间总是空空荡荡,关门停业。但是无论如何都应该对保健营好生守护。有些人也陷入了窘境,比我稍微早一些,而且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解决缺乏住房问题的锦囊妙计,正是这些人给我找到了这份差事。我甚至没有想过莫斯科州有多少人给一些设施做看守人,个中缘由纯粹是他们无处安身。他们之所以无处安身,纯粹是因为他们那种难以遏止的急速发财的愿望。于是我见不到的那些人就出现在这些地方了。其实有人告诉我,“隐身人”躲藏的地方真是太多啦。他们当中有些人确实在躲避债权人,而像我这样的人,虽然还清了债款,不会受到任何追究,但是仍被迫过“隐身人”一样的生活。
  我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久前还是一位幸福的丈夫和父亲,莫斯科市内务局总部的工作人员。就这样差一点变成了一个流浪汉。我不想善罢甘休,我希望东山再起,需要哪怕是小小的成功,一点点儿的好运。不过每到晚上,心中的忧愁越来越难以忍耐了……
  大概正因为这种忧愁,我开始殷勤接待真正的流浪汉,他们需要过夜的栖身之所。我当然不是特意邀请他们来,不是在周围的村子里到处张贴告示,是他们自己来到这里,我不赶走他们。我向他们提供自己的一个小电炉,让他们为自己做点儿吃的东西,还把杯子、盘子借给他们用。有时候烧热浴室,领他们去洗澡。他们空谈闲扯,语义不连贯,满嘴瞎话,但能够冲淡我的忧郁和孤单。他们不厌其烦地硬是一遍又一遍讲故事,讲他们过去的成就,讲已经不公平地把他们抛弃的举世闻名的荣誉。他们过去或是演员,或是大首长,或是全国著名的窃贼,要么就是任何别的同样有名的大人物。他们当中的女人过去必定是一流的大美人儿,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乞求爱情的就是那些著名的演员、作家、艺术家和高级领导人。
  我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让我开心,短时间地消除我胸中那种难受不堪的忧愁。最重要的是,看到这些堕落的人,谁都不需要的人,我就意识到我与他们不同,我现在和他们还不一样。只要有这点儿区别,我的一切就算没有完蛋,我就有希望。我应该经常看见他们,为的是能够感觉到:我可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啊。这种意识给予我力量。
  从早晨就一直下着寒冷的毛毛雨,坚持不懈地提醒人们知道,温暖和阳光已经远远离去,前面等着我的是漫长而黑暗的冬天,毫无乐趣和孤独寂寞的冬天。但还是有一丝希望之光在闪亮,昨天我急不可耐地等着一个人。这个人八点钟应该来到,他许诺无论如何一定来。我希望他不会骗人。昨天晚上他信步走到这一带,为寻找一个相邻的村子而迷了路,敲我守卫室的门。

  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们是怎么聊起来的,不过现在对我耍这么一个把戏并不困难,为了摆脱孤独的处境,我很乐意同每一个人谈话聊天。我邀他进来暖和暖和身子,喝杯茶,他欣然地同意了。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扯起来,过了一个小时,我就向他讲述了自己没能实现过富裕生活愿望的不幸故事。他真诚地感到惊讶,他说具有这样条件和能力的人不应该当看护人,这令人觉得可笑和屈辱。好像我不知道这一点似的!新认识的这个人答应询问自己的企业家朋友,他们需要保卫人员或者安全勤务人员,却不在乎我没有注册登记证,也不在乎我在私营生意场上遭到的惨重失败。
  “天啊!您年轻,又受过高等教育,有民警工作经验,活活地把自己埋葬在这荒僻的地方啦!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呢!”他说。
  我怎么回答他呢?就说我没有体面的衣服可穿,不方便去找雇主面谈工作问题吗?就说我作为一个看守人的工钱勉强让我不至于饿死吗?就说我对提供给我的这间供暖很差、具有“户外设备”的免费住房——守卫室抓住不放吗?这毕竟比在地下室里或者火车站上过夜好多啦。我明白我在他眼中显得滑稽可笑,因为我没有尝试改变状况,没有求朋友和熟人找工作,不战而降了。我也许确实滑稽可笑,然而老婆在我最困难的节骨眼儿上离去,我意志消沉了,我已经不能有理智地做任何事情了。此外,我的熟人大多数都是我过去的同事,我抹不开面子去找他们帮忙,因为人家都留在国家机关,而我却可耻地逃之夭夭,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我感到羞愧。我也多多少少地明白很难见到那些“隐身者”的原因了。
  无须我作解释,来宾好像也明白了这一点。
  “您看过电影《魔鬼的律师》吗?”他问。
  我觉得他的问题完全不合适。
  我几乎大为光火地回答:“没看过!”
  唉,真的是见鬼啦,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谈得上什么魔鬼的律师呀?我这里是什么,录像放映厅吗?卖了房子(当然啦,卖房子是为了偿还已经增加了不少利息的债务)之后,我给自己留下了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这就是我全部的家电设备。
  “您听我说,这个电影里有一家非常出色的商场。一个最重要的主人公就是魔鬼,另一个主人公是一帆风顺的律师。这位律师至今从来没有输过一个案子,现在正竭力赢得下一桩诉讼,无论如何都要打赢这场官司,哪怕是牺牲亲近之人,也要保住一个人的荣誉,这个人从未遭受过挫折与失败。魔鬼对律师说:你可能该输了吧?最大的罪孽就是虚荣啊。”
  如果我还能脸红的话,我大概会满脸通红的。这个迷失方向的行路人原来有着极其敏锐的眼力。
  “在这里过了一年半之后,我已经忘了什么是虚荣了。”我还是不很自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希望是这样,”客人微笑道,“虚荣如同过眼烟云。您醉心于虚荣的时候,就不知不觉渐渐地越过界限,陷入另一种罪孽之中——骄傲。这样一来您就会坚守过去,以至于根深蒂固,您就不可能向前迈进啦。”
  他讲的这些话对于我来说真是太复杂了,我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以我就以沉默作答。
  但是这位客人可不是个傻瓜,他正确地看待我的沉默,略作停顿,继续说:“您坐到这里,不想向任何人承认自己的失败,您当然就在熟人面前保住了面子。他们不知道您在什么地方,您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以为您一切都很好,您早就在塞浦路斯自己的游泳池旁边晒太阳呢。您过去生活中的这些人,今天对您一无所知。他们既不妨碍您,也不帮助您,您跟他们不打交道,但是他们怎么想您,您觉得很重要。这就是我所说的坚守过去。您可以让一切维持现状,但是您想一想:一旦明天您突然死去呢?就是在这里,在这气味难闻的寒冷的守卫室里。或者一个被冻坏了的外来人,由于心情不好,就开枪打死了您。您在这儿一躺就是几个星期,后来才被人发现。谁来安葬您?愿意在公墓里为您弄个位置并支付丧葬费的人多吗?如果有这样的志愿者当然好啦。否则,您只好成为医学院里大学生的又一个直观教具了。给您做防腐处理,晾干,以后就天天搅扰您的遗骸,向学生们指示哪儿是肝、脏、脾,哪儿是静脉、动脉,利用您的尸体学习人体解剖。您作为一个民警人员,也许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进程是何等雅观。如果您不会忘记自己的骄傲,我给您描绘的这幅前景倒是较为现实的。受人帮助,永不羞愧。”
  “受人帮助不羞愧,”我同意了,“可我就是不能请求帮助。您理解吗?”
  “完全理解,”他点点头,“所以您就坐在这儿,伤心欲绝,痴迷于自己的不幸。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认为,在民警机关工作的一般都是‘行动之人’。而您不是。您甘愿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余生,只是为了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求任何人的帮助而已。这对于您就是屈辱。多么令人吃惊的敏感啊!”
  我感到委屈,几乎要生气了。他的语气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但是我明白他说得对。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他都说得很对。如果要生谁的气,那只有生自己的气罢了。
  在我的守卫室里,这位客人度过了几乎有两个钟头就走了,还许诺今天回来。我现在正坐在这儿等他呢。

  当然不能说我完全相信他。我一生中因随便轻信别人而受骗的事太多啦。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我知道这个人没有必要欺骗我,他不向我要钱,又不要求我投资到可疑的非法经营项目,捞取黑心钱。他只是答应我,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尝试帮帮我。
  他有这种可能吗?
  我驱赶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心中有太多的希望顿时觉醒了,头脑瞬间开窍儿了,于是就开始描绘自己重获新生、东山再起的一幅幅美妙的图画。
  我这就收拾起东西,离开这里(最好是坐上派来接我的车)。嘿,我马上就要住进简朴的公共宿舍里,或者是租女房东一间房,每天步行上班,不是在早晨九点钟之前,而在八点甚至是七点钟之前就上班了。我整天像服苦役的人那样干活,一心只想着什么新鲜而有益的事情,分析和研究形势,和一些副博士在一起工作,免得让任何一位可疑的人跨过自己办公室的门槛,接触到文件(我毫不怀疑,我将在私营商业公司里做安全保卫工作,这本是我那位客人自己说的)。我翻阅专业书籍,找到一些有益的想法,推荐给公司的领导,非常出色地实现这些想法。公司领导逐渐重视我,给我增加工资。依靠我高度职业化的行动,成功地避免了一次巨大的损失,后来又一次成功,我成了不可替代的保卫工作人员,我的声望也与日俱增。过了一段时间,其他的实业家和生意人到我们公司(天啊,幻想中这家公司已经变成我们的啦),请求我对他们办事处的安全勤务工作进行整顿,安排妥当。我们公司的领导不想把我完全放出去,但是允许我为他那些生意上的同事工作两个月,友好地帮助他们。我成了那种类似于大家称为“救急队”的人,当时应该合理地提出问题,物色人员,顺便培训干部。事情这样发展着,过了三四个月之后,我就不再是一个雇佣劳动力了,我开办起自己的实业,也就是开办一所培训商业安全保卫人员的学校,同时根据需要还对别人给予实际帮助。在近似于犯罪行为的冒险和飞速发财的举动中,获得了痛苦的经验教训,我学得聪明了,渴望渐渐的、慢慢的,却是蒸蒸日上的发展。我过去的梦想中甚至没有闪现过莫斯科近郊的高大私房的微弱幻影。不迟于明年的夏天,我就要迁入这样的房子里了。我不会驾着吉普到处游逛,不会到赌场里挥霍钱财。为了能牢固地站稳脚跟,我做一切事情,甘愿好好劳动,埋头苦干几年。我当然想有个家,不是想要新家,还是那个已经解散的家。冒险妄为失败之后,我已经领悟出我将如何来到自己以前妻子的身边,我向她表示:她那个新的意中人不能够给予她和儿子的东西,我全能够给予她。不言而喻,她会同意回来的。
  但是,我的智力还足以让我及时醒悟并对自己说,任何事情都没有定下来,这位新认识的人只是答应尝试给我找工作,仅此而已。
  第一,他离开守卫室之后三分钟,就可能忘掉他的许诺。
  第二,他的熟人可能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服务。
  第三,会面交谈后,他们可能拒绝接收我,原因是我有些方面不合他们的心意:或者是年龄偏大,或者是职业素养较差,或者是没有登记证,形迹可疑,或者是嫌我相貌平平。
  第四,如果真的有人接收我,这对于我可能不合适了,因为这要和犯罪行为作斗争,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冒险啦。
  我突然强硬地煞住冒险奔放的想像力,竭力让自己回到罪孽的大地。但过了半个小时,一切又重新开始。对付这种情况我毫无办法。
  我等着昨天认识的那个人,继续抱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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