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们离开“俄罗斯”饭店,沿着滨河街驶去,他们看着河面,河面上滑过几条张灯结彩的漂亮小船,从那些船上腾起一朵朵礼花,在向艺术节的胜利者致敬。检察长非常激动,滔滔不绝,不停地变换着话题:“我在系里被认为是最出色的演说家,我完全可以去干律师!……我们在一年级搞过一次奇特领带的竞赛,结果我得了第一名!……我甚至还写过诗,那些诗能叫姑娘们发疯!

  ……诗里有过这么一句:“紫罗兰死了,死得很轻易。公园里一片淡紫的雾气……‘怎么样,不错吧?……”

  他们的汽车从克里姆林宫旁驶过,那深红色的宫墙肿胀起来,似乎是挨了一个耳光。

  “他们是逃不掉的!”检察长嘲讽地冲宫墙点了点头,他指的是克里姆林宫里的那些当权者。“我们要强迫他们下台!

  ……您知道佛朗哥(佛朗哥(1892-1975)。1939年至1975年为西班牙国家元首。独裁者。)是怎么说的吗?……‘给朋友以一切,给敌人以法律。’我在西班牙看到了他的墓地……在那里,您想想,居然有几只粉蝶飞来飞去,就像象征和解的白色精灵……“

  他们驶上了大石桥。“突击队员”影剧院顶着“雷诺”广告牌,依然在痛苦地抽搐。别洛谢尔采夫很是担心,怕那种开心饮料的效力会提前消失,检察长会清醒过来,掉转车头驶向总检察院,在那儿的保险柜里,放着一个绝密的文件夹,里面的那摞材料足以搞垮总统。但是,检察长还在兴头上,还在继续地夸夸其谈:“检察长就应该无所畏惧,诚实正直……经常有人威胁我……在最近一次电视采访之后,有人威胁要烧掉我的别墅……我一定要请您去我的别墅……我的别墅很棒……在那儿,春天里铃兰盛开,秋季会长满白色的蘑菇……”

  那栋斯大林时代的楼房出现在桥头,一片潮湿的雾霭之中,楼顶那只巨大的红蝴蝶张开翅膀,在吸引人们的注意。仿佛,它是在提醒别洛谢尔采夫别走过了。

  “就是这儿!”别洛谢尔采夫向司机指了指那个能让汽车一直开到楼前的岔道。

  院子里光线很暗,很潮湿。在那沉重的立面上,一扇扇窗

  户闪出黄色的灯光。便道旁停着一溜汽车。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那排汽车,准确地分辨出了其中的那辆车,它就停在门洞旁的一棵树下,车灯灭了,窗玻璃是深色的,车上露出了接收天线。车里坐着人。坐在车里的隐身人注意到了别洛谢尔采夫和检察长乘坐的汽车。他们检查了一下接收器的频率,看了看显示器,接收到了安装在房问里的微型摄像机传来的信号……

  “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别洛谢尔采夫向检察长指了指门洞,精神抖擞地说道。他们上了楼,走到了那扇嵌有哥特式数字号牌的大门前。别洛谢尔采夫按了一下门铃,于是,在房间的深处就响起了拨弦钢琴的声音,它奏出了一段中世纪的旋律。

  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满脸喜悦的维罗尼卡,让她感到既高兴又吃惊的是,主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来了一位客人。她小巧、漂亮的脑袋上梳着分头,头发整齐地分向两边,身上穿了一件带有翻领的宽松的白色衬衣。

  “你们好!”她迅速地向两位男人送上了一个鲜艳、清纯的微笑,由于这个微笑,检察长似乎稍稍变得高了一点,在努力地接近她。“外面下雨了?”

  “您的女儿真可爱啊。”检察长殷勤地讨好起来。

  “这是我的秘书。”别洛谢尔采夫微笑着说道。“她在帮我写书。我和她有一场罗曼史,但纯粹是柏拉图式的。”别洛谢尔采夫很为自己的从容和自然而感到惊讶,他拉起维罗尼卡的手,小心地吻了一下。“亲爱的维罗尼卡,请给我们拿点喝的过来吧。”

  别洛谢尔采夫邀请检察长走进房间,同时敏锐地观察了一下他已经熟悉了的那些装饰。摆满各种饮品的吧台,在那些瓶瓶罐罐中,不见了那个装有兴奋剂的瓶子。安哥拉和尼日利亚的面具。绘有黑皮肤圣人像的埃塞俄比亚羊皮纸。从柬埔寨市场上买来的佛教铜器。一本打开的蝴蝶图目,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的是非洲蝴蝶。白色的计算机,蓝色的屏幕,屏幕上闪烁着一份图表。这一切都在展示主人的生活习惯和爱好,展示他的经历,展示他艰苦的写作过程,一个年轻的崇拜者正在帮助这位疲惫不堪的旅行家写作此书,他对她以“您”相称,他按照老派的方式吻她的手。

  “我的上帝,太美了!”走进房门半敞的第二个房间,看到房间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贵重标本,检察长发出了这声惊呼。

  在这个房间里,在房间的四壁上,装在干净的玻璃小盒子里的蝴蝶,构成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彩虹。盒子表面的玻璃一尘不染。

  “这就是我答应给您看的藏品!”别洛谢尔采夫领检察长走进了房间,这个房间的一半都被一张大床占据了,床上铺着东方式的条纹床罩,还有几个长长的圆垫子。这张床是个精心设置的陷阱,失去警惕性的检察长将掉进这个陷阱。检察长并没有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末日,他被蒙住眼睛,走进了陷阱,用来蒙住他眼睛的,是一根彩色的绷带。两只摄像头,一个黑白的,一个彩色的,被藏在吊灯和雕花的窗帘架上,它们正在盯着他。

  “讲一讲您是在哪里捉到它们的?您怎样带着它们越过了一道道国境?”检察长的面孔贴近玻璃盒,他的脸倒映在玻璃上,便与那些蝴蝶重叠在一起了。维罗尼卡走进房间,她端着一个很小的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瓶白兰地和两个斟满了酒的小酒杯,还有一个装着阿月浑子油的小玻璃罐。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写的这本书是什么内容啊?”检察长被标本迷住了。被维罗尼卡迷住了。他灌下了迷魂药。一直在寻找借口发出赞叹。他觉得自己很敏感,很浪漫,很优雅。

  “他在写一本关于蝴蝶的书,”维罗尼卡热心地、客气地解释起来。“每一个被捉到的蝴蝶,都是他生活中的一页,都是一次军事行动,都是与政治家或情报人员的一次见面。当然,也有一些爱情奇遇,和一些漂亮女人的相会。这本书,就是一本生活的日记,在这里,每一只蝴蝶都是一页日历。”

  这位年轻女性的洞察力让别洛谢尔采夫大吃一惊,她猜透了他隐秘的幻想。他还惊讶于她的话语中那种优雅、开心的谎言。她喜欢撒谎,喜欢玩游戏。

  “很高兴在我家里见到您。”别洛谢尔采夫从托盘上端起一个酒杯,维罗尼卡用她那双微笑的眼睛向他示意了这只杯子。“我佩服您的勇敢。我明白您的工作所具有的风险。为了俄罗斯的利益,您在以法律陛下的名义展开艰苦的工作,我祝愿您的工作获得成功!”

  检察长感激地从维罗尼卡手中接过了酒杯。他俩碰了碰杯,别洛谢尔采夫一边咽着那芳香的白兰地,一边看着检察长,只见检察长的嘴唇搭在酒杯上,眼睛却一直盯在维罗尼卡的身上。

  迷魂药的作用立即就显现了出来。检察长的脑袋里燃烧起一轮不会熄灭的太阳。他感觉到一阵阵激动,想要说话,想要发表意见。他想招人喜欢,想听到吹捧,置身于被关注的中心。融化在白兰地中的制剂,在他的体内引起了疯狂,使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伟大,他对周围的人是仁慈的,他要与周围的人分享自己的伟大。

  “您猜对了我的心思!……法律陛下和俄罗斯陛下!

  ……我感觉到这一时刻很关键!……俄罗斯的历史接下来将朝哪个方向发展,这就取决于我一个人!……一个伟大国家的命运,一个伟大民族的命运,我们年轻的、还很脆弱的民主之命运,竟然全都取决于一个人的意志、诚实和无畏,一想到这一点就会让人感到可怕!……这是一个可怕的重负,一种可怕的责任!……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幸福!……敌人和朋友都在看着你,有人恨你,也有人爱你!……我掌握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如果您能知道我办公室保险柜里那个薄薄的粉红色文件夹里都夹着什么,您一定会惊倒的!……当权者的罪孽多么深重啊!……堕落的深渊多么地深啊!……这些人不是人,而是一堆爬进多棱宫(克里姆林宫中的一座宫殿。)的蛆虫!……他们不仅仅是一些盗窃了工厂、矿山和航空公司的窃贼!……他们不仅仅是一些从国库中掠走钻石、黄金、珠宝和皇家金币的强盗!……他们盗窃的是政权,是人民神圣的选举,每一次,在选举的时候,他们都要盗窃数百万张选票,借助于前所未有的大骗局,延长他们在克里姆林宫中无耻的逗留!……在这一切的周围,是尸体,是蓄谋的凶杀,是战争的爆发!……在那份文件夹里,就有对总统的死刑判决!……就有对他那贪得无厌的一家人的死刑判决!……就有对扎列茨基的死刑判决!……”检察长止不住地说着。

  别洛谢尔采夫感觉到了他的孤立无助。想到自己参与了一件不公正的事情,别洛谢尔采夫感到很不舒服。是他居心险恶地把一个人骗进了陷阱。

  他已经打算打断检察长,向对方挑明这场骗局。但是,隔壁房间里的电话铃却大响起来。别洛谢尔采夫急忙跑到电话旁,拿起话筒,他没猜错,是格列奇什尼科夫打过来的。

  “好样的,太棒了!……我在屏幕里看见你们了!……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一切都很棒,一切都很成功!……

  你在干一件伟大的事情!……为‘新可萨汗国’报仇!……为遭到诽谤的克里姆林宫报仇!……过五分钟你就离开,让他和姑娘单独呆在一起!……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就在你旁边!

  ……“话筒里传出一串忙音。他回到先前那个房间,却见检察长正拉着维罗尼卡的手,在给她读诗。

  “紫罗兰死了,死得很轻易。晚霞在燃烧,白费力气。公园里一片淡紫的雾气……‘就是这样,很空洞……是对那些神奇岁月的回忆……如今在我的命运中占据统治地位的,不是韵律,而是法律……不过现在,当我看到您的时候……”别洛谢尔采夫的出现使检察长感到很不好意思。“年轻的时候我迷恋过巴里蒙特(巴里蒙特(1867—1942),俄罗斯诗人。)和谢维里亚宁(谢维里亚宁(1887 1941 )。俄罗斯诗人。)……这些标本太神奇了……”

  “我有件急事,只好让您一个人在这里呆一小会了,”别洛谢尔采夫说道,“维罗尼卡,好好招待我们这位尊贵的客人。详细地给他谈一谈我们的标本收藏。和他一起到另外的大陆、另外的世界去旅行一番吧……”

  维罗尼卡把他送到门口,露出迷人的微笑和他告别,她的微笑是在诱惑实验室里合成的。他再次闻到了一阵香水味,这香味就像是那只一飞而过的蝴蝶在闷人的非洲空气中留下的那股乙醚味道。

  院子里很暗,下着雨。大楼立面上的一扇扇窗户闪烁出朦胧的黄色灯光。那辆装有天线的汽车停在潮湿的树下,没有开灯。别洛谢尔采夫感觉到,在那深色的车窗后面,一个红色的香烟头亮了一下,马上又灭了。

  他回到家里,打开灯,书房的四壁光秃秃的,没有了那些标本,壁纸上现出一个个苍白的长方形,让他感到很可怕。他回到客厅。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屠格涅夫的书。他把书放在小桌子上。他躺倒在长沙发上,盖上毛毯。他翻开《猎人笔记》,随意地读起描写夏日牧场的那一段。突然,他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被耀花了,由于草地上灿烂的阳光,由于盛开的鲜花,由于落在香花上的那只蛾子,在耀眼的光芒中,这蛾子通体透明。

  他的梦境是牧场的继续。他在草地上奔跑,赤裸的双脚感觉到了温暖的大地,感到了卡在脚趾间的草茎,感觉到了酥松的鼹鼠洞和一堆干灰的蚂蚁窝。听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的时候,他真的不想醒过来,还想继续那青春的、热情的奔跑。

  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你马上到科佩伊科这里来!……你会大开眼界的!……你是一名伟大的特工,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侦察员的功勋》,第二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然后消失在话筒的深处。

  别洛谢尔采夫在黑夜里一番摸索,找到了那栋带有圆柱、铸铁阳台栏杆和白底座门铃的帝国风格的宅子。已经通过监视镜头看到了他的那个门卫,让他进了宅子。格列奇什尼科夫和科佩伊科在一间亮着红光的小房间里迎接他。

  “我的非洲,天使们在寂静中悄声把你谈论……”

  格列奇什尼科夫拥抱了别洛谢尔采夫,用他那双橙黄色的眼睛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眼。

  “科罗廖夫(谢尔盖。科罗廖夫(1906加7 —1966),苏联宇航科学家、设计师,在他的领导下制擅出了第一批人造地球卫星。)在得到第一批从月球车上拍摄到的照片时,是不是也这么高兴?”

  脑袋圆滚滚、浑身毛茸茸的科佩伊科,圆睁着那双猫头鹰眼,咧着一张小嘴笑了起来。

  “我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我还将坚持!……借助空军都干不成的事情,借助时空方位非常正确的女人阴阜就能够干成!……”

  他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他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上的盒室,录像机前摆着一瓶开了盖的伏特加酒,几个沾了酒的杯子,还有一盘没切开的鲑鱼。

  “别折磨人了,快放出来看看!”格列奇什尼科夫把酒杯斟满,兴奋地看着别洛谢尔采夫,就像在看一位他准备为之干一杯的英雄。“把带子塞深点,求你了!”

  科佩伊科把录像带塞进录像机。他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些纤细的波纹,就像是鼓出来的蓝色水面上的倒影,接着,就出现了图像。

  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大床,以及床上那几个条纹布的垫子,在俯拍的镜头下,这张床显得有些倾斜。检察长在把维罗尼卡往自己身边拉。维罗尼卡轻微地抗拒着,而他用两只手抱住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肚皮上。

  “他会回来吗?……您肯定他不会回来?”检察长不停地吻着维罗尼卡敞开的脖子,这一下,他的秃脑袋和她的笑脸便都展现给了镜头。

  “他一个小时之后才会回来,或者更久。他可能是去看他那位有病的老姨妈去了,他姨妈的情况很不好。他经常接到紧急的电话,然后就跑去看她。我们也常常中断编书。”

  “让我来和你一起编书吧!……”检察长吻着她的脖子,笨拙地脱着她的衬衣。“让他去帮助姨妈吧,而我们来编书……等他回来,这本书就已经编好了……”

  可以听到她的笑声和他沉重的喘息声。镜头里出现了一块挂有蝴蝶标本的墙壁。

  “来吧,来吧,老山羊!”格列奇什尼科夫开心地解说道。

  “很久没脱过年轻女人的衣服了?……妻子怎么办?……家庭怎么办?…。道德怎么办?……还有制服的荣誉呢?……好哇,检察长!………好哇,‘法律的骑士’!……好哇,民族的良心!。………你这只淫荡的山羊!……“

  在接下来这些已经被剪接过的镜头里,就是脱衣服的片段。

  检察长笨拙地弓着腰,揪着衣服的下摆,然后又踮起脚来,脱起维罗尼卡的裙子来。他站在她的脑袋上方。她举起双臂,半推半就地让他脱自己的衣服,她蜷起大腿,在挑逗检察长。柱察长脱下了裙子,把它扔到一旁,然后就开始解她背上的乳罩扣袢。她面带微笑。可以看到她那别斯图热夫女校学生式样的分头,以及她那因为怕冷而缩起的双肩。检察长啪嗒一声,解开维罗尼卡的乳罩。她那两个圆滚滚、沉甸甸的大乳房在微微地颤动。检察长俯下脸去,气喘吁吁的,想亲吻她的乳房,而她挡了一下,嘲笑地看着他那俯下来的、颤抖的秃顶。

  ‘亲爱的,你真美,太美了!……别怕我,你别怕我!……'格列奇什尼科夫恶毒地笑了:“她可不怕你,混蛋!……你倒是该怕她!……自己的婆娘大概早就烦了!……想吃点新鲜肉?……吃吧,吃吧,浇上调味汁!…你很快就会打嗝的!……”

  接下来的镜头,并不是检察长脱衣服的场面,那个场面想必是这样的:他胡乱地脱下上衣,扯下领带,松开那两根奇怪的吊裤带,褪下长裤,不好意思地脱掉了长长的大裤衩。紧接着出现的镜头,就是那张大床,床上躺着两个人,他俩已经揉皱了床罩,拱翻了软垫。

  维罗尼卡仰面躺着,漂亮的肘部弯曲着,脑袋枕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则虚掩着乳房,纤细的手指张开着,指缝间露出了一个乳头。

  检察长像条狗似地拱着她,贪婪地吻着她一动也不动的身子,似乎,他不是想和她做爱,而是急于把她给吃下去。能听清他的哼哼声,他这些粗俗的哼哼就像是一个个感叹句:“女神啊!………无与伦比!……帮帮我!……你能做我的女儿!……我要昏过去了!……你就让我死吧!……”

  “你已经死了,老山羊!……”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你已经在瓦岗口墓地了!……我们要为你订购一座无名氏雕刻的墓碑!……一个套着检察长制服的阳具!……‘此块石头下躺着一位常用阳具顶窗台的法律家!’”他和科佩伊科一同举起了酒杯。没等别洛谢尔采夫凑过来,他俩就碰了杯,干了酒,又用手抓起了粉红色的鲑鱼片。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有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耻辱感。他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卑鄙的坏事。

  检察长仰面躺着,脸冲着天花板,半张的嘴巴不断地哼哼着,那双眼睛由于快感而翻着眼白,像个白痴似的,两只脚掌难看地叉开着,脚掌上的大脚趾是弯曲的。

  女人俯身跪在他的上方,她白皙的后背很柔软,脊椎形成一道运动的弧线,圆圆的臀部像两个大水罐。她在不停地吻他毛茸茸的胸脯和上下起伏的大肚皮。她的脑袋在不停地运动,缓缓地画着“8 ”字。可以看到她那两只小巧的、紧缩着的脚掌。她不时抬起头来,将散落下来的头发向后一扬。

  “太好了!……”检察长呻吟似地说道。

  检察长躺到了女人的身上,他就像是一头犀牛,有些佝偻的后背上全是肥肉,两个肩膀也很肥胖,秃了顶的脑袋显得很小。他连呼带喘,在哼哼哧哧地忙乎着。

  在几个被剪掉的镜头之后,检察长下了床。他不好意思地背对着女人,套上了那条难看的大裤衩,尽管如此,他仍然想显得很有风度,于是便向那女人道了一声谢。她仍然躺在床上,看着检察长的后背,微笑着。

  “停!……”格列奇什尼科夫大喊一声。“这是我们搞到的最棒的东西!……送到《人物》杂志去,送到《侧影》杂志去!……登在封面上!……法律在穿裤衩!……宙斯要离开达那厄(达那厄,希腊神话中阿耳戈斯王阿克里西俄斯的女儿,宙斯曾化做金色的雨来和她幽会。),套上这条假缎子裤衩,这条又大又蠢的裤衩,就像是斯大林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今以后,他的特征就不仅是那颗秃脑门了,而且还包括这条大裤衩!……“有了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是白活一生,白忙一场!……”

  他们关掉了录像机。突然,门被打开了,激动的扎列茨基走了进来,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在哪儿呢?……搞到了?……快放一放!……”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格列奇什尼科夫和科佩伊科面带胜利的神情,开始倒带。

  别洛谢尔采夫没有再看屏幕。他在观察扎列茨基的脸。

  一看到录像,这张脸便表现出了一种胜利者的欢乐和释然,似乎,从他的肩头卸下了一个重负。他又轻松自如起来。因为,他的刽子手,他这个主要的敌人,已经被解除武装了。扎列茨基不时拍着他那瘦削的大腿,兴高采烈。

  屏幕上的光影熄灭了。扎列茨基贪婪地抓起录像带,把它塞进了上衣里面的口袋,他那个雄赳赳的特别手势,就像是在藏一个鼓囊囊的钱包。

  “谢谢!”他道了一声谢,听那语气,就像是统帅在感谢部队打了胜仗。“拷贝做了吗?……备份靠得住吗?……明天就在我们的《第一时间》节目中向全国播放。一点不删!……原子计划,洛斯阿拉莫斯(洛斯阿拉莫斯是美国著名的原子能研究中心,在新墨西哥州的中北部。)!……等它爆炸之后,他们就知道我们这件武器的厉害了!……特别要感谢您!”他对别洛谢尔采夫说道,“在克里姆林宫那一次,投有机会和您好好接近一下。您的朋友们对您评价很高。我相信,他们绝对是正确的。您想和我们一起工作吗?我有一个东方部,高加索部。车臣,阿塞拜疆,格鲁吉亚,石油计划。您是东方专家……要不,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回到您感到亲切的安全部门去,回联邦安全局。那儿也需要与我们志同道合的忠诚人士……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忘记朋友,不会让他们得不到奖赏……”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门。

  “他会实现自己的诺言的,”格列奇什尼科夫说,“‘代表’能当上联邦安全局局长。”

  他们又坐了一会,眼睛看着那台没有带子的录像机。然后,别洛谢尔采夫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他睡了很久,他觉得,自己的大小骨头全都散开了,被砸扁了,变成了细碎的骨粉,被撒进一个黑洞的底部。当白天来临,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帘,他仍然抓着那个梦境不放,想更久地呆在幻境之中。

  白天,他的标本被送了回来。还是那两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把那些小盒子搬进书房,并开始往墙上挂。但是,别洛谢尔采夫制止了他俩,他说,这事让他自己来做。有些标本在搬运过程中受到震动,盒子里的蝴蝶挪动了位置。有两三只蝴蝶的翅膀和触须折断了,他拿起镊子和胶水,开始修补。

  他自己也需要修补。他已经被一场大火烧过了,就像一座被灭火器浇过的房子。傍晚时分,这样的异化感觉和冷漠的空洞感觉,又为激动不安的难耐所取代了。他走到电视旁,犹豫不决地打开了电视。他一直看到晚间新闻。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龌龊的事件综述,那些事件报道把国家的生活描述成了连续不断的传染病、雇凶杀人、人为事故和那些犹太演员的生日,其间也穿插进了好莱坞的节日和几个爱沙尼亚收藏家动人的传奇生活。

  新闻结束了,屏幕上是一片毫无生气的蓝色,没有任何说明,然后,出现了那个电视无赖的熟悉脸庞,他的脑门是光秃的,两道眉毛脏兮兮的,那张猪拱嘴湿漉漉的。他通常总是显得很无耻,很下流,可现在却是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特别情况……未成年的孩子……我们深信……检察长制服的荣誉……诚实的记者调查的职责……”

  播音员消失了,取代他出现的,是那些熟悉的镜头:检察长在解一个女人胸口上的乳罩。他张着嘴巴,昏昏迷迷地躺在那里。他不好意思地下了床,想躲到那条宽大的裤衩里去。

  所有这一切都伴有哼唧、笑声、感伤的坦白和下流的挑逗。根据那独特的发音、歇顶的脑袋和嘴唇,人们能认出检察长来,虽说他的形象是有些模糊的,就像监视器中所看到的那样。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检察长身穿制服的标准像,这张照片很清晰,似乎是在确认刚才那些镜头的真实性。播音员在播送总统的一道命令,宣布暂时撤销检察长的职务,直到与该录像带有关的情况被调查清楚为止。一分钟之后,又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代表”,他表情镇静,显得很精神,那双稍稍有些鼓出来的明亮眼睛,并没有直视摄影师。

  播音员又宣读了一份总统令,任命“代表”为联邦安全局局长。

  别洛谢尔采夫关上了电视,感到一阵轻松。疾病痊愈了。

  他完成了一个情报人员的职责。朋友们该满意了。“斯瓦希里计划”又前进了一小步。

  晚上,他走出去散步。他没有沿着特维尔大街往下走,在这条大街上,一辆辆豪华轿车飞驰而过,在夜色中组成一道耀眼的车河,那些轿车里坐着一个个自信的男人,一些人剃着光头,戴着金项链和金手镯,另一些人系着贵重的领带,镇静的眼神表明他们是智慧、豁达的成功者。他钻进了地下过道。

  他急忙绕过了“俄罗斯”影剧院,在这座影剧院门口,一片巨大的孔雀羽毛状的霓虹灯闪闪发亮,在诱惑那些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去参加夜间迪斯科舞会,这些年轻人不是在日光下长大的,而是在灯光下、在甜蜜的烟雾中长大的。趋之若鹜地赶到这里来的,还有那些眼睛闪亮的小姐,她们那涂成青紫色的嘴唇里叼着贵重的香烟。别洛谢尔采夫来到斯特拉斯特纳雅林阴道,来到一片潮湿的、红褐色的空地上,头顶上那些茂密的大树沉默不语。

  在这样的时分,在莫斯科的夜间,林阴道上空无一人,就像是在森林里。他满怀思绪,走向科捷尔尼滨河街,那儿有一栋大山一样的高楼,大楼窗户里的灯光映亮了高空。他并不想去滨河街,在河边,夜生活那永不止熄的灯火在不停地闪烁,被莫斯科市长精心照亮的克里姆林宫,就像节日里的香兰蛋糕,上面是一堆果仁和奶油做成的花朵。他躲开这个糖果店里的稀罕玩意儿,拐向了亚乌扎河。

  他沿着河湾走着,经过一座小山坡,坡顶上,是飞机设计局和导弹设计局的大楼,这些大厦默默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要塞的城墙,实验室的窗户全都黑着灯。他在想着自己的生命,这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他还不知道,它将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他沿着亚乌扎河走着,走向这条河流的上游,走向遥远的森林峡谷中那眼看不见的泉水。路灯在漆黑的水面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倒影。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声,似乎有一位游泳的人小心地离开花岗岩的河堤,跳进了河中。

  别洛谢尔采夫越过石头护栏的边沿,往水里看了一眼。河水依然是黑乎乎的,难以分辨出什么,可路灯的倒影却荡漾起来。他敏锐地听着水声,观察着摇曳的光影。突然,他看到一个勉强可以觉察到的影子,水里似乎有一个光滑的黑色身体在运动,油漆一样的水面覆盖着那个身体。

  别洛谢尔采夫俯下身子,细看起来,突然,他心里涌上一阵甜蜜的预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他看到,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黑皮肤的女人,她浑身都泛着柔和的光泽,亮闪闪的头发紧贴在脑袋上。她的眼白清晰可辨。她丰满的嘴唇吐着气,推开了眼前的水面。她游到路灯下方,长长的、灵巧的胳膊不时扬出水面,撒下一串串明亮的水珠,搅起一簇簇深蓝色的浪花,这时,她向他转过她那张非洲面具似的脸庞来,而他几乎幸福得昏了过去,他认了出来,这就是玛利亚。

  这位非洲的女王,这位热带沙漠和浓密雨林的勇敢魔法师,她逃脱了战火和死亡,保留下了青春的美貌,保留下了纤细灵巧的脖子、匀称有力的肩膀和丰满修长的乳房。她在亚乌扎河出现的奇迹,恰好发生在别洛谢尔采夫感到绝望、精神上患病的时刻。这让别洛谢尔采夫想起了她很久以前在“波拉诺”饭店的出现,当时,他刚被解救出来,他脱了一层皮,遍体鳞伤。而她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一位神医,把用树根

  和草叶熬成的药涂在他的伤口上。

  她游到石头台阶旁。她从水中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试着水下的深浅。她那长着长长脚趾的脚掌,啪啪地踩着台阶上那层薄薄的水。两个长长的乳房左右摇摆着,乳房的下面是亮亮的圆肚皮。他看到了她那黑玻璃一样闪亮的阴阜,上面有一簇卷曲的阴毛,看到了那两个深色圆罐似的屁股,他认出了她这副非洲身躯上所有的隐秘比例。

  她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把纤细的肘部搭在石头护栏上。他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着河水的味道,他听到,刚游完泳的她发出了一阵阵的喘息声。

  他俩在露天平台上跳起舞来,旁边是一片温暖的、躲在夜色中的泻湖,在白色的栏杆外面,突然出现了冲锋枪手那张青铜色的脸庞,接着,萨克斯管便响了起来,他搂住她灵巧的后背,感觉到她臀部中央那道柔软的沟缝在他的手掌下来回运动,她滚圆的大腿在缓缓地摆动,硬邦邦的乳头透过衬衣鼓了出来。小巧的耳朵就像一枚黑色的贝壳,上面挂着一个镶着绿宝石的金耳环,他想吻一吻那耳朵,便搂紧了她,眼睛看着那片朦胧的灯火,而她则对他的拥抱做出了勉强可以觉察到的呼应。

  他俩躺在他那个凉爽房间里的大床上。玻璃罐里装着几个熟透的苹果,一个金黄的、外表粗糙的菠萝,以及一串串紫色的葡萄。他用各种水果来装扮她。他在她的额头放了几颗樱桃,在她的胸部放了几只沉甸甸的黄梨,在上下起伏的肚皮上放了一个切开的香瓜,那香瓜就像是半个月亮,在滚圆的大腿上放了两片鲜红的西瓜,在温暖阴部的毛发上,摆了一串金黄色的葡萄,在灵巧的脚趾间,则放进了芳香的草莓。她宽厚地接受着他的恩赐,在半睡半醒之间对他微笑着。

  他俩在海洋中游泳,在灿烂的、碧绿的海水中游泳。他潜到她的下面,他看到,水中那轮绿色的太阳在微微地颤动。他在水下抓住她的双腿,亲吻她的肚皮,亲吻她光滑的大腿。他的嘴唇感觉到了海水的咸味,感觉到了海水在她腿边的涌动。

  他冲出水面,在波浪和阳光之间,是她那张灿烂的笑脸,以及脸上那明亮的眼白和灵巧的红颜色舌头。

  他俩在雨中返回夜间的“波拉诺”酒店,水珠落在白色的小桌子上,桌上还有一个忘了收起来的咖啡杯,椭圆形的游泳池在大雨中一片朦胧,而浑身被淋透了的他,举着一本无用的杂志,挡在她的头上。

  别洛谢尔采夫面带微笑地站在河边。他看着她的肘部刚刚支撑过的那块潮湿的护栏,看着水中一动也不动的灯影。

  他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亚乌扎河上的这个奇迹在预示着什么呢?



《黑炸药先生》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