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开着那辆后背箱已经空了的“伏尔加”走了。

  在信号灯前,一辆樱桃红的“三菱”汽车停在他的旁边,司机摇下车窗,往外弹烟灰,他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眼,呆滞地、狡猾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嘴金牙。

  别洛谢尔采夫感到一阵恐惧,——有人在跟踪他,伴随他。他所掌握的那个秘密带来了致命的危险。

  那辆车窗巨大、窗后隐藏着狙击手和火箭筒手的黑色吉普消失了,把别洛谢尔采夫移交给一辆车身很小的天蓝色“日古利”,车里坐着一个红头发小伙子,车上挂着一面很小的美国国旗,一幅东正教圣像在左右摇摆。

  “日古利”驶到近处,然后又消失了,把别洛谢尔采夫交给一辆咖啡色的皮卡,开皮卡的是一个满脸胡须、身穿夹克的男人。

  接在皮卡之后盯上他的,是一辆红色“福特”,开车的是一个灰色头发的女人。她一边神经质地开着车,一边打着手机,生气地掀动那两片涂了口红的嘴唇。她愤怒地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眼,这个眼神暴露了她的身份,——她把自己装扮成一朵交际花,其实是在进行跟踪。他加大油门甩开她,保险杠差点儿顶在前面那辆笨手笨脚的“哈扎尔”的屁股上。他违反交通规则,越过中线,灵巧地摆脱了那辆满载着联邦安全局特工的“奔驰”。他钻进地下隧道,欺骗莫斯科刑侦局的那几个工作人员,他们装扮成欢天喜地的阿塞拜疆人,开着一辆陈旧的“美洲豹”。但是当他驶出隧道时,却发现大楼上有一个白色的锅状天线,那天线向他这边转了过来,在跟踪他,把他的影像传到某个未知的显示屏上。他猛地一提速,躲开了天线,但是在前方的一座高楼上,又出现了一个像鸵鸟蛋一样的白色球体。这是一个监控系统,可以把与他有关的信息传送到监控中心,监控者能看到他这张惊恐万状的脸。他被网住了,被包围了。他们在挑逗他,在耍弄他。无论他奔向何方,都逃不出这个监控系统的视野。

  “变成一个隐身人……运用隐身术……给汽车涂能反射无线电波的涂料……”他这样想着,希望消弭那种难以摆脱的恐惧感。

  一个个广告牌在身旁闪过,广告上介绍的是东方情调的餐馆“帖木儿”中的烤肉,“金色宫殿”赌场中的奖品,“拉蒙蒂”

  公司那珠母色的小便池,基尔科罗夫的音乐会,“比赖恩”公司那些满脸疙瘩的小矮人。在这些广告中间,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一张简简单单的海报,说画家波兹捷耶夫的画展正在举行,这是一位西伯利亚画家,他已经去世了,静静地死在他画的那些天使、花朵和天体之间。别洛谢尔采夫很快就到了克里米亚滨河街,他把汽车停在楼前的空地上,走上了温暖的石头台阶。

  他走过一个个展厅,去寻找波兹捷耶夫的画展,这一个个大厅都是空荡荡的,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木地板上泛出一层光亮。干燥、温暖的空气中有一股干草的味道,一幅幅名画悬挂在那里。他感到惊奇的是,展厅里竟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管理员老太太坐在小椅子上。他走进波兹捷耶夫的展厅,那芬芳的气味更浓烈了。这芬芳来自于那些镶在简易木框里的绘画,画上,一些硕大、鲜艳的花朵插在花瓶里,默默无语的动物站在保护区中的森林里,瞪着眼睛,几个圣徒,或是几尊多神教的偶像,平静地亮出一张张深色眼睛的面容。

  别洛谢尔采夫在一幅幅画作前依次走过,画上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简单了,肖像的轮廓十分模糊,很难辨认出人物、花朵和动物的形状来,一切都变成了光的运动。他在一幅很长的画作前停下脚步,画面上闪耀着一些菱形、三角形和球体,这些几何形状构成了一种神奇的和谐。一道阳光射进天蓝色的深处,就像是射进了春天那透明的冰层。这幅画的题目叫《杯盏》,是画家的绝笔之作,他远离世界,试图通过不倦的沉思和创作揭示存在的实质。他发现,存在就是许多世界和许多空问之间的平衡,它们的中心就是一个天蓝色的透明晶体。于是,波兹捷耶夫就这样描绘出了他在临死之前所看到的那个上帝。

  别洛谢尔采夫站在这幅画前,心中涌出了赞叹,同时也感到了痛苦。这幅画并非在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而是在呼唤他,让他赶快行动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放大瞳孔,屏住呼吸。画面突然波动起来,就像是水中的倒影,被一阵微风吹皱了。画布不再是铁硬的了。画面上出现一个很小的空白,一个勉强可以觉察到的小孔。灵魂脱去浮生的肉体,变成一道极细的光,匆忙钻过了这个针眼似的细缝。它从那缝隙中一滑而过,扔下空荡荡的躯体,让躯体无援地站在干燥的地板上。他的第一阵自由的想象,让他飞上了天空,俯瞰着莫斯科,他满怀喜悦,飞翔在空中,看着这座粉白色的城市,城市就像一棵巨树的横断面,布满了一圈圈的年轮,一道道的纹路。

  切面的中心就是克里姆林宫,这座红色和金色相问的宫殿,生机勃勃,如果仔细地端详一下莫斯科,就能看出,莫斯科郊外的原野和森林就像一块绿色的毛巾,而莫斯科城,就是用彩色丝线在这块毛巾上绣出的一幅救主像。

  第二阵幸福的想象把他带到了西北方,带到了普斯科夫的蓝色湖泊。他在空中俯瞰,他看到了雾蒙蒙的松林,看到小船在水面上拉出的彩色痕迹,看到了牧场上的一匹红马,看到了那群飞得很低的椋鸟,飞翔的鸟群就像一片朦胧的云朵。

  第三阵有力的想象,把他带进了太空,他从那里眺望着遥远的地球,地球就像一枚快要破壳的蛋,其中有什么东西在隐约活动。一个个逝者的灵魂,就像是一束束五彩缤纷的光线,离开地球,飞向黑色的星空。其中的一个灵魂从他身边很近的地方飞过,这是一个女性,他曾经爱过她。她并没有认出他来,只笑了笑,要他一同飞去,而他则一直在看着,她越飞越远,像一颗露珠那样闪闪发光。

  别洛谢尔采夫站在画前,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那位满头白色鬈发、坐在那里织着毛衣的管理员老太太,在诧异地看着他。

  他满怀着幸福和信念回到了家中。他所到过的那个世界,其遥远的边缘已经陷入了残忍和混乱。但是,随着与其中心的距离的不断缩小,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明朗、越来越透明了。而在灵魂飞往的地方,则有一个充满神性的蓝色晶体。

  清晨,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拿起话筒。他听到了车臣人瓦西德的声音,他差点儿没听出瓦西德的声音来,这声音里已经没有那种麂皮手套般的牛津腔了,而只有那种嘶哑的高加索口音:“假钱!……你们骗了我们!……车臣人是不容欺骗的!……俄罗斯人不懂得友谊的语言!……俄罗斯人只懂得子弹的语言!……阿尔比说了,由于这次侮辱行径,你们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别洛谢尔采夫也慌乱起来。“你好好解释一下,瓦西德……”

  “你们耍了我们!……五百万美元的假钞!……这是欺骗,是侮辱和嘲笑!……车臣人是不会原谅嘲笑的!………我不敢担保会出现什么后果!……”

  “等一等,瓦西德,应该把事情搞清楚……”

  但是,听筒里已经传出了一阵忙音。

  他明白,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事情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别洛谢尔采夫并不清楚,他置身其间的危险到底是什么性质的。

  他驾驶汽车,跑来跑去,运送物品,开展行动。能使自己得到一丝安慰的,是这样一个想法,即他事先就猜透了事件的进程,他胜过对手,事先就对他们的狡诈计划了如指掌了。

  他试图去找格列奇什尼科夫,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格列奇什尼科夫既不在家,也不在“基金会”。

  别洛谢尔采夫又去了科佩伊科的办公室,可是门前的警卫冷冷地告诉他,科佩伊科不在,今天也不一定能来。

  别洛谢尔采夫轮流拨打了扎列茨基众多的电话号码,但是每一次,对方在问清了他的身份之后,就冷淡地说道,扎列茨基不见任何人。

  他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回忆起这几天里那些最细小的片段,这些片段先前看起来似乎是不重要的,没有意义的,但是如今,它们却有可能揭示出事件的真正实质和那个阴谋的隐在线索。

  阿斯特罗斯想削弱总理,便把舍普顿交给了车臣人,还想分得一份赎金。

  扎列茨基一直是阿斯特罗斯的老对手,他想介入阿斯特罗斯的这笔交易,便塞上了一笔假钞。他想让总理在达吉斯坦进行一场“小型战争”,便把舍普顿当成了牺牲品。

  他用酒杯碰了碰电视屏幕,屏幕上是那张胡须散乱的肿脸。他把那两个装着美元的箱子称作“潘多拉的盒子”,从那里会飞出战争、毁灭和死亡。

  一切都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别洛谢尔采夫满城乱转,也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处,他觉得,在每一个地方,——在电线交错、朦朦胧胧的半空中,在网状的沙霍夫斯基电视塔上,在莫斯科大学那金色的塔尖上,在“拉蒙蒂”公司的广告牌上,在那波光粼粼的莫斯科河上,到处都有扎列茨基亮出的鬼脸。

  一直到傍晚,他连一个背信弃义的战友也没找到,于是便一个人去了卢比扬卡,在那里的军官之家里,将举办总理与情报机构老战士们的见面会。前厅里聚集着很多人,一片嘈杂。

  在从前那种苏联式样的将军服上,红色镶带已经有些退色了。

  那些身高体壮、仪表堂堂的公司经理们彼此都认了出来,他们都是前内务情报机关的上校。那些面容严肃的银行家们身穿高级西服,系着高级领带,只有那无法去除的军人姿态暴露出了他们先前的职业。别洛谢尔采夫见到一些过去的同事,与他们拥抱,握手。他在他们当中寻求支持,寻求可能的盟友。

  也许,就是那位将军,他曾让那些持不同政见者闻风丧胆,他曾在报刊上发动了许多聪明的战役,在那些战役之后,自由思想者们在莫尔多瓦吹够了风,然后就被飞机拉到国外,换回被俘的特工。将军老了,模样很可怜,却在竭力振作精神。被他跟踪调查过的许多人,如今都端坐在总统委员会里,成了舆论的立法者,他们对这位老人进行了恶毒的攻击。要不,就是那位内务情报部门的上校,他曾为萨尔瓦多的“马蒂民族阵线”

  培训过武装人员,给“桑地诺阵线”成员上过课,如今,他留着时髦的发型,戴着淡紫色的领带,向别洛谢尔采夫伸过了他那双石油商人的手,他租用了好几艘利比里亚油轮,把委内瑞拉的石油运送到古巴。

  他认出许多人来。这里的许多人曾给他下达过命令。他也曾派这里的许多人去执行危险的战斗任务。但是此刻,他们中间却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时间改变了一切,给一切涂上另一种颜色。而且,他还觉得,这些人的脑门上全都有一个秘密标记,他们全都被吸收进了“斯瓦希里计划”。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我们又见面了,多巧啊!……”

  一个身穿休闲西服、肩宽体壮的人挡住了别洛谢尔采夫的去路。这人的脸圆圆的,颧骨突出,头发像是花白了,要不原来就是淡黄色的,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流露出智慧的光芒。

  别洛谢尔采夫愣了片刻,在回忆此人是谁。是卡达奇金,军事情报机构的上校,命运曾让他俩一起到过卢班戈。从那时到现在,他这张脸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似乎,这张脸上还保留着非洲的阳光晒出的陶器般的黝黑,在他上衣的皱褶里,还落有金合欢树那紫色的、刺鼻的花粉,在他浓密的头发里,还藏有几小粒非洲的红土。“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啊!……”

  他俩互相拥抱,别洛谢尔采夫感到,这就是他能够信赖的人,这人有可能成为他的战友,有可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他俩在前厅里走动着,转起圈来,不去理会那些扎堆的老兵,只在这里兴高采烈地、颠三倒四地回忆着往事。

  “你还记得吗,”别洛谢尔采夫对卡达奇金以“你”相称,尽管在从前他们很有可能一直是以“您”相称的,“你还记得吗?你救过我的命,当时,那个坏蛋麦克维伦想劫持我。也许,是天使把你引到了从卢班戈到亚历山大港的那段路上?……“

  “你还记得吗?你去抓你那些傻瓜蝴蝶,我却端着冲锋枪在一旁掩护你。”卡达奇金高兴地接过话头,也接受了这个亲近的“你”。“我以为,布尔人的特工会突然出现,而我只有一个弹夹……”

  “你还记得吗?你把我们从奥列里奥河的树丛里拖了出来,我们坐着装甲车沿着干涸的溪流前进,还能听到被打伤的大象在一旁哼唧……”

  “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就是库内内的那条路,我们在那里等到了‘野牛营’,我从来没有同时看到那么多辆被烧着的装甲车和汽车……”

  “而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东西,就是那间澡堂,你那位准尉用桉树枝为我抽背,把皮肤中有毒的煤渣全都给抽了下来……”

  “你还记得那个古巴姑娘吗?我和她在凉台上跳了一会舞,她就解开衬衣,让我看了她的乳房……”

  不,别洛谢尔采夫不记得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在想象着,那位古巴姑娘多喝了两杯,她有节奏地扭动着臀部,解开了女式军装的上衣,亮出了那黝黑的、皮肤油亮的乳房。

  前厅里响起一阵铃声,让见面会的参加者进入大厅。

  “你现在住在哪里?……”别洛谢尔采夫不想和老战友分手。“你在干什么工作?”

  “瞎混呗。干进出口贸易,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卡达奇金摆了摆手。

  “咱们应该见见面,一起坐一坐,喝上一杯。”别洛谢尔采夫掏出一张名片,一边向大厅里走去,一边在名片上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给我打电话,别耽搁,我会很高兴的……”

  他俩分开了,消失在座位的劈啪声中,开阔的大厅面对一个灯光明亮的舞台,舞台上摆了一张作为主席台的桌子,还立着一个老式的讲台,讲台上镶嵌着一个橡木的苏联国徽。

  嘈杂又持续了几分钟,接下来便是一片安静,总理走上舞台。“代表”也走上了舞台,他显得优雅而又谦逊,似乎,在担当了联邦安全局局长这一新角色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上台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将军,别洛谢尔采夫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在安全部门无休止的清洗和调动中被迅速提升起来的。最后走上舞台的,是格列奇什尼科夫。

  大厅里的人站起身来,鼓掌表示欢迎。别洛谢尔采夫坐在靠前的座位上,他看着总理,觉得总理似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之中。

  “代表”显得很有自制力,他淡淡地微笑着,但不是在冲着大厅里的人微笑,而是在冲着此刻浮现在他脑中的某个冷漠的念头微笑。格列奇什尼科夫很严肃,很专注,似乎在做一道看不见的习题。

  该由总理讲话了,只见他硬摆出一副军人的姿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讲台,但他很快就屈从于一个演讲者的条件反射了,用手碰了碰水杯。

  他首先向老战士们转达了总统的问候,据他说,总统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加强安全机构这项工作上来了:“我是一名军人,我时刻准备服从最高统帅的任何命令。不过我要诚实地说明,我作为一名将军和政府总理所接受的每一项命令,都包含着总统对俄罗斯的幸福和强大的关切……”

  几声礼节性的掌声算是给他的奖赏。

  接下来,他谈到了改革,谈到了他们在前进道路上所遇到的困难:“民主是一种珍贵的享受,可是我们却时刻准备为民主付出崇高的代价,因为在民主的界限之外还存在着盲目的暴力………”

  许多人都把这句话理解为对攻打国会的影射,他们惊讶于总理的大胆,于是便赞赏地鼓起掌来。

  他转向了对国际问题的概括。

  “今天的俄罗斯没有外部敌人,但是我可不能说,她也没有外部债务。”总理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然后兴高采烈地看着整个大厅,听众们用一阵低声的、赞赏的哄笑奖赏了他的俏皮话。

  他又泛泛地谈到了国内问题,强调了国内和平与和睦的重要性:“我们在座的都是‘国家的人’,时刻准备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但是我在这里要强调指出,与车臣达成的很糟的和平,也要胜过很好的争斗,这里的问题不在于伊奇克里亚的地位,也不在于莫斯科的软弱,而在于终于不再死人了,而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大厅里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格列奇什尼科夫带头鼓起掌来,引得坐在不同位置上的几个人也声音很响地拍了几下巴掌。

  “作为对我所说的话的肯定,我想通知大家,在我们的一些同事的努力下,他们中的一些人此刻就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大厅里,在他们的努力下,几天前在车臣被绑架的舍普顿将军,今天就将返回莫斯科。我曾以一名军官的荣誉对你们做出过保证,现在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们就在这个大厅里等待他的归来。我得到消息,说他已经顺利地走下了格罗兹尼至莫斯科航班的舷梯。同志们,这就是一个和平进程啊!……”

  听众们为将军的获释而兴奋,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人们四下里张望,看看将军是否在座位间出现,是否走上了舞台。

  别洛谢尔采夫也在和大家一起鼓掌。他的心里如释重负。他的恐惧和怀疑都烟消云散了。他在急切地等待将军的出现,他打算一见到将军就向他暗示出他被劫持的原因。也许在碰杯的时候,他会告诉将军,他为将军的获释出了什么力。

  “现在,我想送一件礼物给我们的军官之家。我想送上一只瓷花瓶,这只花瓶是由苏联陶瓷大师为纪念全俄肃反委员会成立十周年而制作的。就让这只花瓶在我们的军官之家中占据一个荣誉地位吧,作为我们的斗争和我们的胜利的珍贵纪念品……”

  他转身走向舞台中央。

  一个身穿上校军服的办事员走上台来。他有些费力地提着一个高高的纸盒。盒子外面包着彩纸,扎着银色的细带,礼物就装在这个盒子里。

  在总理不慌不忙、十分卖力地解那盒子上的花结时,上校办事员一直面带负疚的微笑,托着那个分量不轻的盒子。

  轻飘飘的带子落到了地板上。随后落下的是那张彩色包装纸。总理面带胜利的笑容,双手向上一提,摘下了那高高的盒盖。

  在那办事员手捧的托盘上,出现了舍普顿的人头,这人头面色苍白,焦黄的小胡子乱成一团,嘴巴痛苦地半张着。

  大厅里发出一声惊呼。惊恐万状的办事员扔下了托盘,那人头便咕咚一声砸在舞台上,打了几个滚,一个耳朵着地,血肉模糊的脖子冲着大厅里的观众。

  别洛谢尔采夫迷迷糊糊地和大家一起向舞台冲去,他看到,总理的脸变得煞白,就像是一个圆圆的白面包,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了“代表”那张镇静的脸,还看到了同样镇静的格列奇什尼科夫,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大厅里一半的人拥向舞台,另一半人则向出口冲去。人们纷纷离开座位。别洛谢尔采夫看到,几名军人从桌上扯下台布,盖在那颗人头上,然后把人头搬下了舞台。



《黑炸药先生》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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