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1期

失落

作者：孔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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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肥心里越发恼恨，他妈的中国酒家，我再也不到那个鬼地方去了。我愁找不到饭吃了?我有钱没地方撒了?他妈的中国酒家。地毯脏兮兮的就像裹尸布，洗手间臭气熏天，在中国地方还叫什么中国酒家，好像是给洋人开的，你以为有哪个鬼佬走神跑去吃你的麻婆豆腐咸鱼茄子煲!连田肥这样忠厚你们也敢得罪，你不关门我田肥用头顶地在街上走路!
　　田肥骂得淋漓尽致，但他心里清楚，明天，他还是会到中国酒家去的。这就是中国酒家尽管惨，还能经营下去的原因。
　　骂完中国酒家，时间已经两点过半，田肥的神经仍然兴奋着。一想到明天起床还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去上班，他立即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扔进洗衣桶里，赤条条地溜进小浴室，打开水龙乱冲，希望温水能让自己暂时忘记遗失的东西，睡上一个好觉，要不然，明天上班误点误事可就吃不消了。也许一早起来头脑清醒就会想起来丢的是什么。抹清镜子，田肥看到自己的身体上粗下细的越来越像一条海豚，区别仅仅在于自己的皮肉是白生生的，眼睛比海豚要大出许多而且周围涌起了泡囊。说不定哪一天你会变成一条海豚呢，田肥，不过，做一条海豚也不见得就差。
　　田肥将身子蜷起来，像虾一样钻进被窝，闭上眼睛，脑袋还是热热闹闹的，就像所有频道同时打开的电视机，闪熠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依然没抓没挠的少了什么。
　　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我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丢的?我又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丢的?从一大早出门，就像老太婆似的一直在念叨，千万记住把东西带回家来的，怎么回来时竟是一身清白?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丢了东西还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你说你窝囊不窝囊!算了算了，反正已经丢了，后悔也没用，睡吧睡吧，只剩下四个钟头可以睡了。怎么空调的声音那么响，那么震，营营喔喔的像有千百万只蚊子在房间里面飞，这家伙是不是又出毛病了，明天又得叫人来修，看来日本货也靠不住。怎么了，到底还睡不睡你田肥!
　　看来今晚要是闹不清到底丢的是什么就甭想做梦了。田肥一脚踹开被子，爬了起来，一一打开所有的橱柜翻找，现金，存折，股本，房产证，几件明代的陶器，还有买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鸡心项链，都还存在，吃穿住行各门类东西哪件也没缺。他开始安抚自己：想都想不起来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紧的东西不是你去找它，而是它要找你。即使是要紧的东西找不回来，想得起来又有何用?连身家性命最终都是留不住的，有什么东西不可以丢呢!田肥啊田肥，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夜晚让你糟蹋成这个样子，你做人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嘛!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呜地哭起来，眼睛还流出了水。
　　哭过一阵，田肥心里舒畅了许多，但是又觉得羞愧。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嚎啕大哭成何体统?幸好是没有人听见。擦干泪水，抹净鼻涕，他再度爬上床去，等着睡觉。等着等着，下腹闷闷地胀了起来，绞痛绞痛的。糟了，下午在中国酒家吃的那碟南瓜一看颜色就不对，暗红暗红，而且烂烂的夹不上筷子。
　　不待蹲好，东西就哗啦的一下喷射出来，一股恶臭轰然而起。田肥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伸过去抽纸，抽到的却是光光溜溜的滚筒。心里一下恍然过来：今天该带回来的正是手纸啊!一路上都记得好好的，可就在摸到那个迟迟不来的“东”时，一下子忘了。
　　竟忘得如此彻底。
　　
　　孔见，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随笔集《卑微者的生存智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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