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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2期

读《务虚笔记》的笔记

作者:周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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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试图追溯任一事件的原因时,我们都将发现,因果关系是不可穷尽的,由一个结果可以追溯到许多原因,而这些原因又是更多的原因的结果,如此以至于无穷。因此,因果关系的描述必然只能是一种简化,在这简化之中,大量的细节被忽略和遗忘了。一般人安于这样的简化,小说家却不然,小说的使命恰恰是要抗拒对生活的简化,尽可能复原那些被忽略和遗忘的细节。在被遗忘的细节中,也许会有那样一种细节,其偶然的程度远远超过别的细节,仿佛与那个最后的结果全然无关,实际上却正是它悄悄地改变了整个因果关系,对于结果的造成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以前的作品中,史铁生对于这类细节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醉心于种种巧妙的设计。例如,在《宿命》中,主人公遭遇了一场令其致残的车祸,车祸的原因竟然被追溯到一只狗放了个响屁。通过这样的设计,作者让我们看到了结果之重大与原因之微小之间的不相称,从而在一种戏谑的心情中缓解了沉重的命运之感。
  在《务虚笔记》中,史铁生对命运之偶然性的研究有了更加自觉的性质。命运之对于个人,不只是一些事件或一种遭遇,而且也是他在人间戏剧中被分配的角色,他的人生的基本面貌。因此,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命运即人。基于这样的认识,史铁生便格外注意去发现和探究生活中的那样一些偶然性,它们看似微不足道,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不同的人生之路,造就了不同的人间角色。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把这样的偶然性名之为人物的“生日”。不同的“生日”意味着人物从不同的角度进入世界,角度的微小差异往往导致人生方向的截然不同。这就好像两扇紧挨着的门,你推开哪一扇也许纯属偶然,至少不是出于你自觉的选择,但从两扇门会走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去。
  小说以一个回忆开头:与两个孩子相遇在一座古园里。所有的人都曾经是这样的一个男孩或一个女孩,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人物和迥然相异的命运都是从这个相似的起点分化出来的。那么,分化的初始点在哪里?这是作者的兴趣之所在。他的方法大致是,以自己的若干童年印象为基础,来求解那些可能构成初始点的微小差异。
  例如,小巷深处有一座美丽幽静的房子,家住灰暗老屋的九岁男孩(童年的“我”)对这座房子无比憧憬,在幻想或者记忆中曾经到这房里去找一个同龄的女孩,这是作者至深的童年印象,也是书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如果这个男孩在离去时因为弯身去捡从衣袋掉落的一件玩具,在同样的经历中稍稍慢了一步,听见了女孩母亲的话(“她怎么把外面的野孩子带了进来”),他的梦想因此而被碰到了另一个方向上,那么,他日后就是画家Z,一个迷恋幻象世界而对现实世界怀着警惕之心的人。如果他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而并不在乎,始终想念着房子里的那个女孩,那么,他日后就是诗人L,一个不断追寻爱的梦想的人。房子里的那个女孩是谁呢?也许是女教师O,一个在那样美丽的房子里长大的女人必定也始终沉溺在美丽的梦境里,终于因不能接受梦境的破灭而自杀了。也许是女导演N,“我”认识的女导演已近中年,“我”想象她是九岁女孩时的情形,一定便是住在那样美丽的房子里,但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坚毅而豁达的品格,因而能够冷静地面对身世的沉浮,终于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然而,在诗人L盲目而狂热的初恋中,她又成了模糊的少女形象T,这个形象最后在一个为了能出国而嫁人的姑娘身上清晰起来,使诗人倍感失落。又例如,WR,一个流放者,一个立志从政的人,他的“生日”在哪一天呢?作者从自己的童年印象中选取了两个细节,一是上小学时为了免遭欺负而讨好一个“可怕的孩子”,一是“文革”中窥见奶奶被斗而惊悉奶奶的地主出身,两者都涉及内心的屈辱经验。“我”的写作生涯便始于这种屈辱经验,而倘若有此经历的这个孩子倔强而率真,对那“可怕的孩子”不是讨好而是回击,对出身的耻辱不甘忍受而要洗雪,那么,他就不复是“我”,而成为决心向不公正宣战的WR了。
  
  作者对微小差异的设计实际上涉及两种情形:一是客观的遭遇有一点微小的不同,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二是对同样的遭遇有不同的反应,也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客观的遭遇与一个人生活的环境有关,对遭遇的主观反应大致取决于性格。如果说环境和性格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两个主要因素,那么,在作者看来,个人对这两个因素都是不能支配的。
  从生活的环境看,每个人生来就已被编织在世界之网的一个既定的网结上,他之被如此编织并无因果脉络可寻,乃是“上帝即兴的编织”。即使人的灵魂是自由的,这自由的灵魂也必定会发现,它所寄居的肉身被投胎在怎样的时代、民族、阶层和家庭里,于它是彻头彻尾的偶然性,它对此是完全无能为力的。而在后天的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相遇也都是偶然的,这种种偶然的相遇却组成了一个人的最具体的生活环境,构筑了他的现实生活道路。
  我们对自己的性格并不比对环境拥有更大的决定权。“很可能这颗星球上的一切梦想,都是由于生命本身的密码”,一个人无法破译自己生命的密码,而这密码却预先规定了他对各种事情的反应方式。也许可以把性格解释为遗传与环境,尤其是早年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而遗传又可以追溯到过去世代的环境之作用。因此,宏观地看,性格也可归结为环境。
  由命运的偶然性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个问题:既然人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那么,人是否要对这自己不能支配的命运承担道德责任呢?作者藉叛徒这样一个极端的例子对此进行了探讨。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凭助爱的激情,把敌人的追捕引向自己,使她的恋人得以脱险。她在敌人的枪声中毫无畏惧,倘若这时敌人的子弹射中了她,她就是一个英雄。但这个机会错过了,而由于她还没有来得及锤炼得足够坚强,终于忍受不住随后到来的酷刑而成了一个叛徒。这样一个女人既可以在爱的激情中成为英雄,也可以在酷刑下成为叛徒,但命运的偶然安排偏偏放弃了前者而选择了后者。那么,让她为命运的这种安排承担道德责任而遭到永世的惩罚,究竟是否公正?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了史铁生研究命运问题的两个主要结果:一,与命运和解,从广阔的命运之网中看自己的命运;二,对他人宽容,限制道德判断,因为同样的命运可能落在任何人头上。
  
   三残缺与爱情
  
  《务虚笔记》问世后,史铁生曾经表示,他不反对有人把它说成一部爱情小说。他解释道,他在小说中谈到的“生命的密码”,那隐秘地决定着人物的性格并且驱使他们走上了不同的命运之路的东西,是残缺也是爱情。那么,残缺与爱情,就是史铁生对命运之谜的一个比较具体的破译了。
  残缺即残疾,史铁生是把它们用作同义词的。有形的残疾仅是残缺的一种,在一定的意义上,人人皆患着无形的残疾,只是许多人对此已经适应和麻木了而已。生命本身是不圆满的,包含着根本的缺陷,在这一点上无人能够幸免。史铁生把残缺分作两类:一是个体化的残缺,指孤独;另一是社会化的残缺,指来自他者的审视的目光,由之而感受到了差别、隔离、恐惧和伤害。我们一出生,残缺便已经在我们的生命中隐藏着,只是必须通过某种契机才能暴露出来,被我们意识到。在一个人的生活历程中,那个因某种契机而意识到了人生在世的孤独、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和隔离的时刻是重要的,其深远的影响很可能将贯穿终生。在《务虚笔记》中,作者在探寻每个人物的命运之路的源头时,实际上都是追溯到了他们生命中的这个时刻。人物的“生日”各异,却都是某种创伤经验,此种安排显然出于作者的自觉。无论在文学中,还是在生活中,真正的个性皆诞生于残缺意识的觉醒,凭借这一觉醒,个体开始从世界中分化出来,把自己与其他个体相区别,逐渐形成为独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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