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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5期

沦陷拾遗

作者:汤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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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抗战(二)·张步青
  
  村人都走光了,步爷不走。
  步爷说,走什么走,走到哪里去?去日本我可没盘缠。
  日本人既然打到中国来,按步爷的道理,中国人就得打到日本去。
  村人都晓得,步爷是有一身好功夫。
  步爷搬把椅子坐在自家大门口抽烟。步爷一身素白,白纺绸褂子,白纺绸长裤。吧的是白玉嘴白铜旱烟袋。步爷神态安详。
  鬼子就来了。
  鬼子呈半月形围住步爷。一个假鬼子翻译说,老东西!
  步爷没抬眼,给他纠正,张步青!
  翻译说,张步青,皇军要去下河桥,给皇军带路。
  步爷说,谁叫他们到这里来的?
  翻译说,大日本军要来就来!
  步爷站起,凭什么?
  翻译退了一步,看步爷那脸,莫测高深。
  翻译转身用日本话对一个挎洋刀的鬼子说,老家伙有点儿麻烦。又说,可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挎洋刀的鬼子就问,他刚才说什么?翻译就把步爷的话说了。挎洋刀的鬼子也就上前了一步。
  这阵子步爷看得明白,挎洋刀的鬼子其实同中国人一个模样,瓦灰脸,吊眼眉,单单瘦瘦,明筋亮骨。步爷想,若不是凶残了一些,跟我学功夫可是块好料。翻译给步爷介绍说,太君是皇军大队长村野少佐!村野对步爷又一通叽哩哇啦,翻译说,大日本皇军是太阳神的后裔,无比优越的人种,按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大日本皇军就到这儿来了!
  步爷摇头,口说无凭。
  翻译说,你想怎么样?
  步爷就往外走,一边说,领教领教。
  翻译明白步爷是要领教武功,就对村野说了。没想到那村野一劈手,约西(好)!
  门前有一方小地坪,干净整洁。村野将场地打量一番,从另一个鬼子那儿取来一条澡巾将身子捆紧,然后脱了赤脚。步爷站在原地不动。翻译说,脱鞋呀!步爷不懂由中国传去日本的武术就演变出来了柔道,只是想,脱鞋就脱鞋,脱了鞋也不怕你!
  比赛就要开始,七八个鬼子端起刺刀一字儿摆开如临大敌,眼睛就盯住步爷。
  步爷打了赤脚,将烟袋往背后裤带上一插,然后朝村野躬身一抱拳,请!
  砰!一个鬼子开了枪。
  那鬼子大抵以为步爷就放出暗器了。子弹打在步爷右臂上,白纺绸褂子随即渗出殷红,步爷用左手捂住。
  步爷说,小人!
  没有要假鬼子翻译,村野从步爷无比轻蔑的脸上读懂了步爷的话,便怒斥那开枪的鬼子,八格牙鲁!
  村野开始走场子。步爷拧着手臂傲然盯住这鬼子。村野抢步上前就抓步爷的下腰,步爷挺挺站着,让他抓。可步爷没有捆澡巾,那身子亦如铁铸,村野好几把抓不住,就哇哇叫。
  翻译说,腰带!腰带!
  步爷说,你把他的解来,给我系上。
  翻译就去解村野的腰带,村野说,八格!翻译只好去另外的鬼子那儿找,找到一条澡巾。步爷说,给我系!翻译就将步爷的腰捆了,并且咬牙紧了几把再打成死结。
  村野再抢步爷下腰,抓住了腰上的澡巾,用脚绊,绊不动;用手推,推不动;往上提,提不动。步爷像是长了老根的树。
  村野不信撼不动步爷,留了距离“呀”的一声叫,埋头就用肩膀撞来。步爷移步一软身子,村野一头撞到地上,鼻肿脸青。村野顽强爬起,并就势一头又朝步爷下身撞来,步爷躲闪不及,飞起一脚。村野被踢到了家门口,正好坐进那把木椅里。
  村野缓过气儿来,忽然就拍掌大笑,约西!约西!
  村野走到步爷面前一阵子叽哩哇啦,翻译说,太君说你犯规了,是不能用脚踢的你明白吗!
  步爷不明白,手臂被你们打伤了不用脚用什么!
  步爷既然犯了规,村野便拿来他的洋刀。村野将洋刀双手举起,呀呀一声叫就朝步爷劈来。步爷不动,就在洋刀落到头顶的一瞬,步爷反手从背上抽出烟袋,将洋刀架住。
  步爷身手疾如闪电,一旁端着刺刀的鬼子都看傻了。
  就在步爷用烟袋架住洋刀的同时,步爷朝村野的胸脯再踢一脚,村野就如一片狂风中的树叶,一忽闪就贴到了鬼子端着的刺刀上。
  看到那利刃从村野的胸膛透出来,步爷不无遗憾说,天意,天意也!
  步爷是没想要杀死村野的,步爷一向讲究武德。
  步爷说完就往回走。手臂有点儿痛,他得回去休息一阵子。
  然而枪响了。
  步爷捂住胸脯,回过头去极其轻蔑地看着那开枪的鬼子说:小人!
  故事讲述者对我说,张步青的确一身好功夫,可惜他的后人不怎么样,他儿子一担谷糠都挑不动,孙子更差。
  
  县志:张步青自幼习武,腿功卓绝。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5月12日徒手与日军搏斗,踢死日军小佐村野,同时自己也壮烈牺牲,享年八十一岁。
  
  故事:抗战(三)·李芝芸
  
  李芝芸坐着好看,站着好看,走路更好看。
  李芝芸走路攥着兰花儿的手频频摆动,两瓣屁股也搓得紧锣密鼓。白底小蓝花儿的褂子是做得紧了一些,绷得李芝芸那背更是丰腴。本来是要换上那件水红褂子的,也是应该换上那件水红褂子才好;上身是水红褂子下身是士林蓝长裤,才配。可人家那个急那个慌呵,快呀快呀,催命的鬼似的,水红褂子就没换成。 但是那伞不能不拿。
  过天井时李芝芸就看到了白晃晃的太阳,于是立即感受到肌肤的灼痛,也就想到伞的必要。李芝芸出门不能没有伞,没有伞李芝芸光着脑壳在太阳里走路那像什么话?
  于是李芝芸便走丢了。
  等李芝芸打转拿了伞再出来,三嫂不见了,五婶七姨妈也不见了,并且四方八处不见一个人影,李芝芸就有点儿慌了。
  日本鬼子在哪一边呢?
  李芝芸在篱笆边呆会儿,走出平场,拐过那两株古柳,朝前望,前面有三条路。李芝芸选中间的一条,走右边大路怕遇上鬼子,左边的小路又茅封草长,李芝芸怕蛇又怕走不稳。
  李芝芸撑开伞,在中间那条不大也不小的路上尽水平地走着。那是一把光油纸伞,做工精细,伞上画着莲花荷叶,荷叶底下宿着一对鸳鸯,大红大绿的。伞边儿上镶有一圈丝线,随着李芝芸身子的摆动,那丝线飘呀飘的。
  路其实很熟,李芝芸娘家就是上边湾里。娘家在这一带也算得上殷实,李芝芸也算是人尖子,模样儿不用说,针线活儿也是百里挑一的。父亲把她嫁给下边湾的胡实保,胡实保家贫,父亲看上的是胡实保老实又勤快。李芝芸嫁过来后胡实保果然就将她宝贝似的宠着,就是农家大忙季节,李芝芸也只需拿上鞋样子去柳荫里与邻里们逗笑,一说一个哈哈,一说一个哈哈。
  那边有枪声,李芝芸一愣,明白了鬼子原来在那边。而那边正是李芝芸去的方向,李芝芸就慌了。三嫂子五婶七姨妈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约好了一同跑的,她们也不等一等,不就拿了把伞么,现在丢下她李芝芸一个人,也真是的!
  李芝芸慌一回就踅向一条也是不大不小的路,鬼子在南那条路向东。李芝芸加快了步伐,因而那“兰花”摆动的频率更高,两瓣屁股也搓得更加有劲了。
  过一道废间堤,就是胭脂湖。从胭脂湖翻过大堤就是资江,江岸边种有很好的一带防浪柳,李芝芸小时候跟放牛娃去那柳林玩,那柳林黑洞洞的很好捉迷藏。这时候李芝芸就想起了那片柳林,躲进那柳林一定荫凉一定很舒适,鬼子也看不见她。
  问题是要横过胭脂湖。
  湖里其实没水,是一片没有开垦过的荒地。这时候那荒地芳草萋萋茵茵如铺着地毯。要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又没有鬼子,李芝芸擎着那花伞儿来这地毯上走一遭那是何等一番风景!
  这鬼子也真是燥人!
  想到这点李芝芸一跺脚,嘟起小嘴就把身子筛了一筛,将伞收了。她要横过这湖,伞的目标更大。
  收了伞就有点儿矛盾。太阳真的很灼人,李芝芸一只手握伞,另一只手在额前打起遮阳罩子。那湖地不十分平坦,因而她的路就很难走出水平来。不打遮阳罩子将手拿下来到胯边翘起兰花儿甩动,能保持身子的平稳,那太阳又实打实晒到脸颊上。因而李芝芸打一回遮阳罩子又甩一回兰花手指,总之不那么熨贴。
  却是这么些不熨贴的李芝芸,全然被一个鬼子看在了眼睛里。
  那是一个骑兵,或者还是个鬼子的官长,总之那鬼子骑着一匹黑马。不是东洋马,是鬼子从我国北方掠来的那种小公马。黑缎子似的皮毛,眼亮如炬,就是不识马的人也能看出是匹烈性好马。那马同它的主人一道看到了这边的草地和草地上的女人,打一回鼻响扬一回蹄子,似乎比它主人还急。
  李芝芸看清了那驰来的黑马上是个鬼子,就明白祸是从天上掉下来了。既然掉下来了想躲是没法子躲的,就不走了。那片柳林还远着呢,迷藏肯定是捉不成了,就看那鬼子。那鬼子很年轻像个学生,一张小白脸儿并不凶恶。既然是躲不脱的祸又并不凶恶,李芝芸就只好挤出些笑来。
  那鬼子下马,也就朝李芝芸笑。
  那鬼子笑得有点儿尴尬,有点儿不好意思,总之并不下流。李芝芸那笑于是就自然了蛮多。
  鬼子有点儿慌的样子,急忙回头看,没看到什么,喉结就移动着,口里很渴的样子,竟然“啪”的一声朝李芝芸行个军礼。
  李芝芸一下子就慌了,心里“扑通扑通”。她明白这是只嫩鸡儿,这只嫩鸡儿饿极了;并且这只饿极了的嫩鸡儿有枪,枪如果一响李芝芸就死了。
  嫩鸡儿李拉芝芸的手,另一只手也准备朝她的胸脯伸来,嘴也贴上来了。李芝芸心里“扑通扑通”慌忙就挣出脸来看。
  四野寂静而空旷,整个儿胭脂湖上就他和她。
  也就那么回事,李芝芸这么想着,一横心就坐到了草地上。那鬼子就来解她的衣服,呼哧呼哧的。李芝芸就有点儿生气了,急什么急,真是个没成色的家伙!
  那鬼子倒也有了些觉悟,嘿嘿笑着解自己的衣服。等李芝芸脱光,那家伙要扑上来时却又记起一件事。
  鬼子起来抚一抚那马的脖子,提着缰绳想找个地方拴起来,却是找不着。看一眼这边白花花的肉,实在急死了。拍一回大腿却是得个主意,灵机一动就把缰绳系在自己的脚髁上。
  就在鬼子拴马的同时,李芝芸再一次将那环境打量。其实四下无人,却总之还是很不放心,因而等鬼子再次扑上来时,她睁眼一看,就看到了一片广阔的蓝天,还有那匹马,那畜牲瞪着一双眼睛也在看她!
  这不行!这么光天化日无遮无拦,让老天爷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牲也看着,这不行!
  于是李芝芸就记起那把伞。
  那伞在她脑壳下枕着,李芝芸想到就做。一手就把那伞抽出来,举到鬼子背上,选好既要遮住天又要遮住马的角度,另一只手就来帮忙,一推,霞光万道,伞便撑开了。
  然而那鬼子忽然就走了。
  鬼子是从她身上被拖走的。
  那黑马陡见那伞一张,红红绿绿毫光闪闪,结实猛吃一惊,一抬腿拖起那鬼子就跑。
  李芝芸坐起,直看着那惊马拖着那鬼子消失在草地远方,心想完了完了,就捂住脸哭起来。
  给我讲述这故事的七姨妈二十五年后说,要说,那鬼子也活该倒霉,就那么被拖得体无完肤只剩下一挂骨头呢。
  县志:光油纸伞为我县特产,彩绘山水色泽明艳光华夺目。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6月24日,村民胡李氏张其伞使战马受惊,活活拖死一日本少佐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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