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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4期

记忆与印象·2

作者: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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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喊她吧。喊吧,只好这样。真是大煞风景,亏待了一路的好心情。
  喊声惊动了好几个安静的楼窗。转动的玻璃搅乱了阳光。你们这些幸运的人哪,竟朝夕与她为邻!
  她出来了。
  可是怎么回事?她脸上没有惊喜,倒像似惊慌:“你怎么来了?”
  “呵老天,你家可真难找。”
  她明显心神不定:“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没有哇?”
  她频频四顾:“那你……?”
  “没想到走了这么久……”
  她打断你:“跑这么远干嘛,以后还是我去看你。”
  “咳,这点路算什么?”
  她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嘘——,今天不行,他们都在家呢。”
  不行?什么不行?他们?他们怎么了?噢……是了,就像那台阶一样你应该料到他们!但是忘了。春天给忘了。尤其是伤残,给忘了。她身后的那个落地窗,里边,窗帷旁,有个紧张的脸,中年人的脸,身体埋在沉垂的窗帷里半隐半现。你一看他,他就埋进窗帷,你不看他,他又探身出现——目光严肃,或是忧虑,甚至警惕。继而又多了几道同样的目光,在玻璃后面晃动。一会儿,窗帷缓缓地合拢,玻璃上只剩下安静的阳光和安静的桃花。
  你看出她面有难色。
  “哦,我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你听出她应接得急切:“那好吧,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摇起轮椅来,很快。”
  “你还要去哪儿?”
  “不。回家。”
  但他没有回家。他沿着一条大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傍晚,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听见旷野上的春风更加肆无忌惮。那时候他知道了什么?那个遥远的春天,他懂得了什么?那个伤残的春天,一个伤残的青年终于看见了伤残。
  
  看见了伤残,却摆脱不了春天。春风强劲也是一座牢笼,一副枷锁,一处炼狱,一条命定的路途。
  盼望与祈祷。彷徨与等待。以至漫漫长夏,如火如荼。
  必要等到秋天。
  秋风起时,疯狂的摇滚才能聚敛成爱的语言。
  
  在《我与地坛》里有这样一段话:“要是有些事我没说,地坛,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比如说邮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仅仅是为了收藏。”
  终于一天,有人听懂了这些话,问我:“这里面像似有个爱情故事,干嘛不写下去?”
  “这就是那个爱情故事的全部。”
  在那座废弃的古园里你去听吧,到处都是爱情故事。到那座荒芜的祭坛上你去想吧,把自古而今的爱情故事都放到那儿去,就是这一个爱情故事的全部。
  “这个爱情故事,好像是个悲剧?”
  “你说的是婚姻,爱情没有悲剧。”
  对爱者而言,爱情怎么会是悲剧?对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剧吗?
  “结尾是什么?”
  “等待。”
  “之后呢?”
  “没有之后。”
  “或者说,等待的结果呢?”
  “等待就是结果。”
  “那,不是悲剧吗?”
   “不,是秋天。”
  
  夏日将尽,阳光悄然走进屋里,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似陷入了回忆。那时在远处,在北方的天边,远得近乎抽象的地方,仔细听,会有些极细微的骚动正仿佛站成一排,拉开一线,嗡嗡嘤嘤跃跃欲试,那就是最初的秋风,是秋风正在起程。
  近处的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人们都还穿着短衫,摇着蒲扇,暑气未消草木也还是一片葱茏。惟昆虫们似有觉察,迫于秋天的临近,低吟高唱不舍昼夜。
  在随后的日子里,你继续听,远方的声音逐日地将有所不同:像在跳跃,或是谈笑,舒然坦荡阔步而行,仿佛歧路相遇时的寒暄问候,然后同赴一个约会。秋风,绝非肃杀之气,那是一群成长着的魂灵,成长着,由远而近一路壮大。
  秋风的行进不可阻挡,逼迫得太阳也收敛了它的宠溺,于是乎草枯叶败落木萧萧,所有的躯体都随之枯弱了,所有的肉身都遇到了麻烦。强大的本能,天赋的才华,旺盛的精力,张狂的欲望和意志,都不得不放弃了以往的自负,以往的自负顷刻间都有了疑问。心魂从而被凸显出来。
  
  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一直到冬天。
  呢喃的絮语代替了疯狂的摇滚,流浪的人从哪儿出发又回到了哪儿。
  天与地,山和水,以至人的心里,都在秋风凛然的脚步下变得空阔、安闲。
  落叶飘零。
  或有绵绵秋雨。
  成熟的恋人抑或年老的歌手。望断天涯。望穿秋水。
  望穿了那一条肉体的界线。
  那时心魂在肉体之外相遇,目光漫漶得遥远。
  万物萧疏,满目凋敝。强悍的肉身落满历史的印迹,天赋的才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而灵魂脱颖而出,欲望皈依了梦想。
  本能,锤炼成爱的祭典——性,得禀天意。
  细雨唏嘘如歌。
  落叶曼妙如舞。
  衰老的恋人抑或垂死的歌手,随心所欲。
  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核对遗忘的秘语。
  相互抚慰,枯槁的身形如同清点丢失的凭据。
  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
  群山再度响遍回声,春天的呼喊终于有了应答:
  我,就是你遗忘的秘语。
  你,便是我丢失的凭据。
  今夕何年?
  生死无忌。
  秋天,一直到冬天,都是写作的季节。
  一直到死亡。
  一直到尘埃埋没了时间,时间封存了往日的波澜。
  
  那时有一个老人走来喧嚣的歌厅,走到沸腾的广场,坐进角落,坐在一个老人应该坐的地方,感动于春风又至,又一代人到了时候。不管他们以什么形式,以什么姿态,以怎样的狂妄与极端,老人都已了如指掌。不管是怎样地嘶喊,怎样地奔突和无奈,老人知道那不是错误。你要春天也去谛听秋风吗?你要少男少女也去看望死亡吗?不,他们刚刚从那儿醒来。上帝要他们涉过忘川,为的是重塑一个四季,重申一条旅程。他们如期而至。他们务必要搅动起春天,以其狂热,以其嚣张,风情万种放浪不羁,而后去经历无数夏天中的一个,经历生命的张扬,本能的怂恿,爱情的折磨,以及才华横溢却因那一条肉体的界线而束手无策!以期在漫长夏天的末尾,能够听见秋风。而这老人,走向他必然的墓地。披一身秋风,走向原野,看稻谷金黄,听熟透的果实砰然落地,闻浩瀚的葵林掀动起浪浪香风。祭拜四季;多少生命已在春天夭折,已在漫漫长夏耗尽才华,或因伤残而熄灭于习见的忽略。祭拜星空;生者和死者都将在那儿汇聚,浩然而成万古消息。写作的季节老人听见:灵魂不死——毫无疑问。
  
  12.想念地坛
  
  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静。
  坐在那园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任何地方,喧嚣都在远处。近旁只有荒藤老树,只有栖居了鸟儿的废殿颓檐、长满了野草的残墙断壁,暮鸦吵闹着归来,雨燕盘桓吟唱,风过檐铃,雨落空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地坛的安静并非无声。
  
  有一天大雾迷漫,世界缩小到只剩了园中的一棵老树。有一天春光浩荡,草地上的野花铺铺展展开得让人心惊。有一天漫天飞雪,园中堆银砌玉,有如一座晶莹的迷宫。有一天大雨滂沱,忽而云开,太阳轰轰烈烈,满天满地都是它的威光。数不尽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年月,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的投靠这一处静地。
  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头,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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