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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1期

魔术鸟(小说)

作者:老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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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人名叫陈希昌,是七里堡镇陈花花村的农民。此人天生心灵手巧,十岁时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小木车,用一截自行车旧内胎做发条,上满弦后一气能走十来米远;二十五岁那年他突发奇想,觉得用一台摩托车上的小发动机,再加上几根空心钢管和一块帆布,就能造出一架飞机,为此他耗费了三年时间不说,还把本来就贫穷的家底折腾得精光,五亩责任田几近荒芜。而那个外观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像一只被狗撵急了的鸭子,跑得倒是挺快的,就是飞不起来。老父由积极支持到坚决反对,最后一怒之下,把陈花花村有史以来制造的第一架飞机(如果偏要说它是架飞机的话)砸了个稀巴烂。不过此事最大的受害者还是他本人,好几年家庭才得以恢复元气,他成亲那年已经三十岁了。嗨,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现在他本本分分地侍弄着土地,聪明的才智不经意间还会闪现一下,几亩田地总是村里投入最少、收成最好的,他的家把什经他稍稍改造,用起来真是得心应手,省力得很。他有一辆机动三轮车,也是他亲手组装的,往田里送粪肥,往家里拉庄稼,不过这辆车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玩得转,这样就省去了出借的麻烦。他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镇上读初二,小儿子六岁,明年就该上小学了。另外他还养了一只老母绵羊,每年下两窝小羔儿,卖的钱存下来留着给孩子交学费。接下来要说的这些,就发生在他去七里堡赶集卖小羊羔之后。
  农历三月初五,镇上逢集。小羔儿一共是三只,其中两只很快就出手了,一只一百五十元。剩下的是个头最小的老三,陈希昌还想卖一百五,咬定价钱不肯松口,眼看天已正午快下集时,才总算被人买走。他心情舒畅,牵着老绵羊在行将收摊的集市上转悠,看看有什么打眼的东西想买点捎回家。从北头的牲畜市走到南头杂货市,他看见路边墙根下围了一圈人,便凑了上去,踮着脚尖往里瞧,原来是变戏法的。一个花白头发的瘦小老头儿,穿着皱儿巴唧的旧衣服。如果他去理发馆把凌乱的头发修剪一下,把胡子碴刮干净,陈希昌觉得这个人倒是比镇上中学的那些老师更像个老师。老头说的是一口外地话,手里拿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红布,正面反面来回翻了翻,无非是要让众人看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块红布,只见他往右手心里猛地吹了一口气,然后高高举起,朝空中抓了一把,嘴里叫声“变”,再看蒙在左手的红布渐渐有了动静,一只小鸟的脑袋露了出来。老头揭开红布,一只像鸽子大小、浑身雪白的鸟儿站在他左手上,颤微微地抖动着双翅。周围响起一片啧啧称奇声。白鸟顺着老头的胳膊爬到他肩膀上,然后就静静地呆在那儿,摇晃着小圆脑袋,它的羽毛有些凌乱,一看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接下来老头又玩了一套抛小球,这一手不怎么吸引人,有两个人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老头高声叫道:“朋友们,欲睹真正的人间奇迹,必须有耐心,呆会儿我将给各位大变活人,变出两个漂亮的妙龄少女,哪位要是乐意,给我十块钱就可以领走一个。”
  暂时稳住了人心,老头却并不急于大变活人,而是又玩了一套空碗变水,结果他手头不够利索,用藏在袖筒里的一块蘸了水的海绵往外挤水时,露了一点破绽,被一个小孩当众揭穿了。众人一片哄笑,臊得他老脸通红,解释说他是故意玩漏的,好让大家知道魔术都是假的,尽管他一再许诺呆一会儿就大变美女,却没有人吃这一套,人们四下散去,去忙自己该忙的事了。老头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拿起一个小塑料筐讨钱,对着众人的背影连连鞠躬,可是戏法变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想给他钱。最后只剩下了陈希昌一个人,他没有及时走掉,因为他一直盯着老头肩膀上的白鸟,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一只鸽子驯养得这么听话,再说他牵着一只老绵羊,行动起来比较迟缓。人都走了,剩下他一个,老头一朝他鞠躬,他也就不好意思掉头就走,于是摸索着掏出一块钱搁在老头的塑料筐里,刚想转身,却被老头一把拽住了。
  “朋友,”老头说,“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老头把小瓷碗、几个小球和塑料筐连同那只白色的小鸟,所有的道具都一股脑地塞进一个沾满尘土的旅行包,然后拎起来背在肩上。陈希昌牵着他的绵羊,两人来到一个墙角后面背人的地方。老头绕来绕去说了一大通废话,最后才说到正题,敢情是他想收陈希昌做徒弟。活了四十五岁,他小时候也有过各种各样的理想,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将来要当一个魔术师。老头见他迟疑不决,便劝说他:“朋友,我一眼就看出你比一般人聪明,才选的你,要是换了别人,磕着头求我我还不教他呢!俗话说得好,艺多不压身,一个人要是拥有一份好手艺,走遍天下都不怕。”
  陈希昌用眼角打量着老头,心想这个人想骗他,会变戏法又有啥用呢?如果你真是个神通广大的魔术师,首先应该变出几身好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体面一些,别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才对。老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都怪我太老了,两只手都得了关节炎不听使唤,老是露馅,自揭老底。”他伸出双手,自己翻来覆去地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年轻的时候,那个风光呀就甭提了,一想起来真令人伤感啊,那时候我在大城市的舞台上演出,散场后无数漂亮的女人都围着我转,多得我现在连她们长得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陈希昌对这些不感兴趣,别说城里的时髦女人了,就是镇政府管计划生育的那几个女的每次下乡去他们陈花花村,离得近了他都觉得很不自在。他望着老头的大旅行包,心里惦记着那只小鸟,塞在里面一定很憋得慌。
  “都怪我老了,身体不争气,我现在不光是手得了关节炎,心脏也不好了,一个劲地疼,比如说现在就很疼,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想赶在咽气之前回到我的四川老家去,可要是带着这些戏法埋进泥土里,真是太可惜了,所以我要尽快地找个人继承下来。”老头一脸悲怆,陈希昌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饿了,我想你也得饿了。”老头说,“咱们不妨找个小饭馆,边吃边聊吧。”
  
  陈希昌和老头站在尘土飞扬的街头握手作别。他帮老头拦了一辆进城拉货的拖拉机,老头爬上拖斗,去县城坐火车去了。目送着拖拉机载着老头远去,他一手牵着老绵羊,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老头卖给他的魔术道具,顶着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回陈花花村。离开喧闹的市镇,走进静悄悄的田间小路,心里一沉静下来,他就有点回过味来了,意识到自己上了老头的当。妈的,今天遇见了一个大骗子!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路旁沟渠边上有一棵大柳树,他走过去把绵羊拴在树上,让它随便啃点草吃,然后一只手攥住布袋口,一只手伸了进去,他摸到了鸟儿光滑的羽毛,想把它抓出来,可是小家伙灵巧得很,它一下子就钻进他的袖筒里,一直爬到他的腋窝处,蹭得他痒乎乎的。他甩着胳膊想让它出来,白鸟却无动于衷,它太瘦了,几乎是没有一点重量。陈希昌灵机一动,叫了一声“变”。听到口令,它果然就钻了出来。真是一只好鸟。他抚摸着白鸟的小脑袋,担心它呼地一下飞走,便舍不得多加欣赏,又把它装进布袋子里。他坐在草地上,点着一支烟。失去羔儿的老绵羊显得心神不宁,啃两口草就抬起头咩咩地叫几声,向田野深处呼唤它的孩子。陈希昌吸着烟,把遇见老头的前前后后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他觉得那个老头不简单,还是会点魔法的,要不然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卖小羊羔的钱都掏给他呢,最后还点头哈腰地叫他老师?也许正像老头说的那样,这就是缘份。
  缘份呢,咱俩真是有缘。老头对他说,人这一生中遇见什么人、摊上什么事,都是前生注定的缘份。老头还说:我虽然是个变魔术的,却从来不说瞎话,要是我会说瞎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凄凉境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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