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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5期

文化的游击战或者游乐场

作者:韩少功 王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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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尧:问题是谁“自由”了?在什么事情上“自由”了。
  韩少功:我想,人类社会如果还有点出息的话,总有一天能找出办法来,来制度化地淘汰垃圾文化,包括限制媒体的权力化和资本化。最起码一点,一个正常的社会要确保一些主要媒体具有社会公共性,成为真正的公共领域。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所谓“信息爆炸”的传媒社会,有关法律和认识应该跟上来。不然的话,人们通过支付每一件商品里的广告成本养活了这些媒体,却听任这些媒体来谋算自己,来操纵自己,在变化莫测纷至沓来呼风唤雨的符号灌输之下任人摆布,甚至任人宰割。
  王尧:这样的说法当然也描述了一些真实的情况,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一些所谓的“真理”是用强势话语制造出来的,但不能反过来说强势话语就是真理的表达。我们需要揭穿生活中的假象,这样即使没有真理的引导,我们也能够把握住有价值的东西。
  韩少功:我们的人生非常的短暂,需要真情实感,需要健康的表达和交流。在符号的漩涡中,在文化生产的惊涛骇浪中,我们需要多多少少把握住一些值得信赖和为之感动的东西。这是文化的根本职责。
  王尧:这又涉及到信仰的问题。史铁生对此有不少思考,我曾就此和他交谈过。他谈到终极关怀,谈到神性,谈到用精神来应对困境和苦难。
  韩少功:铁生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我读他的作品是一篇都不放过。当然,我与他的思考各有侧重,生活经验的背景也不一样,他毕竟是在轮椅上度过来的,而我是从湖南到海南这样一个过程度过来的。据我所知,他这些年关心宗教,对基督教尤有兴趣。有些人看不到宗教在西方现代社会发展中的支撑作用,看不到宗教与科学在西方同源和共生的历史过程,把基督教或其它宗教当作“唯心主义”或“迷信”嗤之以鼻,完全是无知。这也不利于我们利用人类文化的传统资源,改进当前的社会管理和心理管理。但宗教也不是没有毛病,比方说有强烈救世情怀但也有强烈的扩张性和排它性。我们都知道宗教法庭与宗教战争,还有基督教在北美、北爱尔兰造成的流血。铁生尊崇自由和爱愿,但我的自由与别人的自由发生冲突的时候怎么办?爱一条小狗与爱一个邻居发生冲突时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光是信仰就不解决问题了。也许就需要一些形而下的思考了,比方说需要各种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的解决方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支持铁生的关切。如果没有自由和爱愿这样的灵魂,任何社会科学也都会成为没心没肺的邪说。现在很多理论生产正是铁生所担心的那样。
  王尧:宗教与法制似乎也有很密切的关系。
  韩少功:在欧洲文化传统里,法制就是宗教的人间化,宗教就是法制的天国化。我们看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就可以体会出古希腊人那种追求公理的劲头。他们追求一种普遍和绝对的定规。这种定规用于心灵,就成了宗教;用于物质,就成了科学;用于社会,就成了法制。不难理解,亚里士多德经常把这种绝对和普遍的公理,称之为“法律”,也称之为“神律”,显示出他的公理化思维,一头连通着法制,另一头连通着宗教。宗教、科学、法制,是公理化思维这一根藤上结出的三个瓜。
  王尧: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人最喜欢用科学来反宗教。
  韩少功:其实是不得要领的。英国的李约瑟说过,公理化大传统源于几何学,有古希腊人长于造船、航海以及造房子的知识背景。当时的几何学就是最讲求定规的,比如三角形的勾股定律,还不绝对地和普遍?岂能被怀疑?有些公理甚至无须从实践中归纳,可以依靠逻辑来演绎,比如数学中的虚数,在实践中没有,但就是有用;还有化学元素表,里面有些元素是超验的产物,先有方程式的推演,后来才被实践验证。这些公理还不“神”?这还不是“法”?欧洲人就是靠这些公理活过来的,因此习惯于信规则,讲规则,求规则,守规则,在中国人看来有点“认死理”,有点“一根筋”,其宗教、科学、法制都有共同的风格,其实也就是有共同的文化基因。他们的领导人叫ruler,就是管尺子的人,管规则的人。相比之下,中国人最不“认死理”。《易》经就是讲变化的经,“易”就是变易。佛学到了中国成了禅宗,也放弃定规,所谓“法无定法”。孔子算是执着和刻板一点,但也说“权”是最高学问,“权”就是权变,辩证,灵活处事。所以中国的领导人叫“掌权者”,是能够把握“权变”的人。中国人讲孝,但忠孝不能两全时,孝可以放弃。中国人讲忠,但皇帝犯了错误时,可以“格君心之非”,还可以像孟子那样把“弑君”正名为“除暴”。总之是不恪守什么定规,重结果不计较程序,重目的不拘泥手段。
  王尧:中国人有古典辩证法的强大传统。
  韩少功:一般来说,中国人最少教条主义,最少机械论,但体现在社会行为上,就是变通有余,规范不足,就是人治大于法治,德治大于法治。有时简直太没有规矩了,就像毛泽东自己夸耀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无法”,就是没有法制;“无天”,就是没有上帝,即没有宗教。我们现在推进法制建设,除了财政成本高昂是一个难点,另一个难点就是没有“天”,没有足够的文化传统依托,没有全民性“认死理”、“一根筋”的习惯和氛围。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建设法制,恐怕还需要漫长的学习过程,也需要从国情出发勇于创造有自己特色的管理传统。
  王尧:从八十年代末,一些学者开始注意到文化符号问题。九十年代,蔡翔对广告问题也有过研究,可惜他的那本《回答今天》没有受到重视。
  韩少功:蔡翔很早就关注这一问题。在八十年代后期,我记得吴亮也关注咖啡馆,剧场、博物馆等等,写过一些很有意思的文章。还有南帆,在研究服装、面容、身体、影视、广告等方面也颇有心得,同样没有得到社会足够的关注。在那一段时期,可以看出罗兰·巴特在中国的影响。詹明信到中国来讲学以后,唐小兵翻译了那本讲稿小册子,后现代主义理论在中国浪潮初现,也促进了很多中青年学者对一领域的关注。到九十年代中期,李陀、戴锦华、王晓明等学者在文化研究中强调政治经济学的视角,把很多文化现象置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语境里来考察,符号解读中有了更多现实批判的锋芒,似乎离罗兰·巴特已远而离福柯更近。
  王尧:文化研究在大陆学界是方兴未艾,从事文学批评的许多学者在朝这方面转。在你看来,弊端在哪里?
  韩少功:文化研究是一个大筐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装。在我看来,中国在八十年代已经有了广义的文化研究,但那是在所谓启蒙主义的框架里展开,所以就内容来说,是一味地“崇西贬中”;就学理方法来说,还是“宏大叙事”。《河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无非是说西方的海洋文明如何好,中国的黄土文明如何糟。且不说这个结论对不对,这种眼界和方法显然是很有问题的。进入九十年代的中期,文化研究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实际上包括了政治经济学的、文化人类学的、文学艺术等各种角度。但文化研究有个共同特点,也许还是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是一种微观关注,一种细节追求,差不多是一种准文学。这在二十世纪各种宏大叙事严重受挫以后,是一种很自然的替代性学术策略。当然,这一来也可能遇到新的问题,比方有人把微观细节当成了象牙塔,当成了牛角尖,钻进去就出不来了,不能在描述中展开思考,不能在碎片中建立关联,是以“琐碎叙事”代替“宏大叙事”,失去了改进社会和人生的公共关怀。有人说文化研究是“符号游击战”,这些人却把文化研究做成了“符号游乐场”,就事论事,没心没肺,虚无主义,还可能有巧克力味,是文化工业华丽包装的一部分。我知道一个年轻人在写博士论文,是服装研究,而且是关于女人服装的研究,是关于上海女人服装的研究,是关于上海中年女人服装的研究,是关于上海某一部分中年女人服装的研究,做得倒是很专深,洋洋洒洒几百页,对细节不厌其详。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学问,也看不出他自己能明白这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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