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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6期

两千里观鸟记

作者:徐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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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从12点起,在草丛中跋涉到下午3点钟,然后上车往肯尼亚西北小镇基塔利进发,中间仅因为买食物而停了一次车。一下车,一群流浪儿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要照相,双手交胸摆出非常得意开心的样子。我给他照了一张大头,他立即问我要照片,我就问他要地址。他答不上来,转而要玩望远镜。一下子七、八个流浪儿围上来,争着要看望远镜,尽管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平时我可能也介意他们脏,但这会儿我自己就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而且他们阳光般的笑容,深深地感染了疲惫不堪的我。
  
  第二日夜:
  有些东西当时没有记录下来,以后就永远说不出,只是一团薄纱般的雾,你一靠近,它就立即飘走,当时内心的触动,日后也混合进新的东西,再也不复原初的模样。
  
  第三日:
  埃尔贡山,连绵起伏,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你。蓝到极致的天空,令你有被拥抱的感觉。这样的蓝,是一种温柔得说不出的颜色。
  这座山,位于乌干达境内靠近肯尼亚边界的地方,是非洲的第三高峰。一个月后,我看见了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坦桑尼亚境内靠近肯尼亚边界的地方;再过了半年,上了非洲第二高峰肯尼亚山的半山腰。肯尼亚就因这座山而得名。它恰好位于肯尼亚中部,山顶有几个精致的山尖,终年覆盖白雪,与山谷的阴影形成巨大的白黑对比,仿佛驼鸟黑白相间的羽毛——这据说正是肯尼亚(Kenya)一词的本义。
  
  第三日晚
  时间一点一点地逼近黄昏。康格莱大绝壁下,几个安安静静,或坐或站的人影,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黑与白与黄不再分明。我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不时遥遥地看一看他们,再看一看眼前铺天盖地的大山和石头嶙峋、灌木稀疏的峡谷。夕阳在山后,看不见,但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沉落。
  科林走近我,“真美,”他说。“真孤独,”他又说。我默默点点头,没有出声。像他这样一个青年,也会用“Lonely”来形容这样一片风景,实在让我有一点惊异。
  科林低声告诉我,他们在这里等候一种很难见到的鸟儿,叫石雉,或称石鹧鸪,长得并不好看,颜色和灰调的树与石头非常接近,性格“非常害羞”。这种鸟儿只生活在瘦石嶙峋的山谷里的矮树丛中,只在黎明或黄昏的时候,而且周围没有异常的动静,它们才会鸣叫。而只有在它鸣叫的时候,你才有可能发现它。科林他们前年曾经在这里发现过这种鸟儿。现在他们这个时候在这里停车,就是为了谛听石雉的叫声。
  在薄暮时分,面对大山,默默等待着倾听一种并不起眼的鸟儿的叫声,一等等上两三个小时,这种等待本身也是一种多么美丽浪漫的事情。
  而我,独自面对群山。它们已经这样子雄浑、荒凉、孤独了几千万年。我想象不出这些山更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它们更衰老的样子。因为想不出,我就认为它们永恒。这一天,是我三十岁的第一天,内心充满对逝水年华的抗拒、惶惑和伤感。我渴望参透生老病死之谜,渴望克服内心的喧嚣、脆弱与自卑,达到恬静清明的境界。面对这永恒的山,愈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内心却愈波澜起伏。
  我认识到,虽然我看见了天空的另一道风景,认识到一种赤子之心贯彻始终的生活方式,但最终,我还是我,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骤然改变我,我只有等待着繁华亮丽的风景自然而然地淡出我的世界,只有等待着为此极度敏感而心痛的心情随时间而平复。
  
  科林:
  科学家的严谨与效率,赤子的烂漫与纯真,对世事也并非没有洞察能力。对女性温和而周到,关心他人,即便这仅仅只是出于教养,也令人温暖而感动。这,就是我对科林的最初印象。
  科林和我同龄,出生在肯尼亚西部城市埃多雷特,父母亲都是英国侨民。虽然长到两三岁时,他就随父母回到了英国,但肯尼亚却从此被他视为故土。这次路过埃多雷特,他还特意指点我们看他出生时的医院。
  科林在英国一路念完小学、中学和大学。1989年毕业后,开始职业性的观鸟生涯。他会好几门外语,其中包括葡萄牙语,因为他曾在葡萄牙观鸟三年。到现在,他总共已经在十一到十二个国家看过鸟。1994年起,他来到肯尼亚博物馆鸟类学系工作。在这三年里,他每天都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8点,除了到教堂做礼拜,大部分周末都在野外进行鸟类观测。他现在的收入,不及他在英国工读时挣得多。但在科林看来,这“并不重要”。
  鸟、友谊、宗教,是科林世界的三个重心。科林虔诚地信奉清教,坚信上帝存在,并且时刻都关照着他——一个“被上帝宠得尤其厉害的孩子”,因为他到了三十岁,还在干十一岁起就爱干的事情,而且还和十一岁时一样狂热、投入和充满喜悦。另外一个原因是许多科学家共同的理由:大自然太过完美,太过美丽,超越了理性所能设想的程度,使人无法不相信神的存在。
  和科林,现在差不多有四、五年不曾联系了,离开肯尼亚时,他正在蒙巴萨附近森林里做鸟类研究。在我眼里,他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单纯、自由,忘我的投入,可以把握的快乐——他说他只要看到鸟就能振奋和快乐。这样的人,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识人间烟火,不够真实,虽然他的音容笑貌还是活生生地跳跃在眼前,却已经不像当时那么有把握,而有雾里观花的感觉了。
  科林对当红的欧美影星一概不知。他最喜欢的电影还是多年前在英国看过的一部莎翁原创的《无事生非》。
  
  他们:
  照片冲出来,才好像第一次仔细端详他们的脸容。奥韦托随和友好,似乎万事心中不起波澜。他那时已经快三十六岁,有妻有子。对他来说,观鸟是爱好,也是工作。但是,什么都比不上增加收入改善一家老小的生活更重要。后来他告诉我,他在用业余时间苦读法律学位,希望再找个好一点的饭碗,因为肯尼亚博物馆(相当于中国的中科院)工资太低。恩杰洛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自尊心很强,倔犟和聪明都一望而知地写在脸上。他与科林是铁哥儿们,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但又会主动帮助我收拾帐蓬。科林的长相却很难形容。他的脸相有时显得有三十多岁,有时又像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全看角度和神情而定。他有一张平淡的脸,但因为内心的和谐而显得纯朴与聪明。对了,就是这种纯朴的神情,特别令人难忘。
  我写白皮肤的科林写得多,写黑皮肤的奥韦托和恩杰洛写得少,潜意识中有种族歧视吗?我再三问自己,答案还是否否否。我和他们三人,尤其奥韦托与科林都有很多交谈,可能与奥韦托谈得更多更深一些。生活在肯尼亚的奥韦托与恩杰洛,与生活在中国时的我应当说是属于同一背景同一阶层:来自外省的首都居民,在本土接受大学教育,在本土一流的科研机构工作,薪金不足以买房买车,但足可达到本土中低阶层生活水准,并且因此滋生出种种欲望。而且由于怀抱着“铁饭碗”,没有被炒鱿鱼的恐惧。更重要的是,与其说是我们选择了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不如说是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选择了我们。在这种选择中,生存的考虑如果不说占上风的话,起码也能与个人爱好打个平手。这种背景是跨国界跨大陆的,是第三世界国家多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都具备的背景。它使我从一开始就对奥韦托和恩杰洛生出一种熟悉感,而对科林,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我常有这样的体验:初识某人时,他/她不见得富有,不见得美貌;然而意气风发,神致灵动,笑意盈盈。你不由自主地便起了倾慕之意,想感染到他/她的沛然生气,想探知他/她幸福快乐的诀窍,不由自主地想印证这样一个童话:绝对快乐无忧的人是有的。
  于是,你渐渐地走“近”了他/她,走“进”了他/她。然后呢?无一例外地,你发现了他/她的痛苦和忧愁。快乐不是假的,但是不等于注入了对忧愁、痛苦、失意、空虚、落寞、无法满足的欲望……种种纷烦的免疫针。
  从没有这样走近过科林,但有时候也很起疑心,他当真爱鸟爱到泯灭七情六欲,心甘情愿在荒凉偏僻,连电话都打不通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吗?当真不会有观鸟观烦的时候吗?
  
  归去来:
  科林说,只要经常看天的人,自然会喜欢鸟。天底下,每一种鸟的叫声和飞行姿势都各不相同,看久了,自然能够一眼辨认出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同一片天空,而看见的事物却如此不同,过去我甚至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返回内罗毕的路上,行经非洲大裂谷时,我们看见了辉煌壮丽的彩虹,从浑圆的地平线直入深沉如海的天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徐剑梅,记者,现居伦敦,曾发表散文随笔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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