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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塄坎

作者:石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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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上摩托,上班很方便的。你一毕业我就给你买个摩托。想办法托人把你分配到城里。突然又听到父亲毫无来由地这样说。父亲似在等待我的反应,但又像并不指望什么。他像说了什么不妥的话那样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但我觉得父亲说的这些和我没有一点关系,骑摩托啊上班啊,真是离我太遥远太渺茫了。原来一切与己无关的诱惑并不能使人动心。
  要么先下去?先到你宿舍里看一看?来了嘛,也该去看看你的同学,一个多月没见了。见我始终无话,父亲又忍不住地说。他完全是征询商量的口气。他说完每一句话,都会顿一顿,像在期待着什么反应。我觉得我任何时候插话,他的话都会应声停下来。但我总像在一个梦里似的,找不到话说。
  要是你不想上学,咱们看一看再回去,反正车方便着呢。父亲又说。
  司机旋开车上的录音机听着,声音很小,是一群孩子在诵念经文。也许是孩子们太小的缘故,从声音听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大概是见我虽无肯定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父亲就轻轻开了车门,拎着一个包裹下了车,我莫名其妙地也跟父亲下去。
  我和父亲在校园里走着,父亲一会儿将包裹拎着,一会儿扛在肩上,不时地偏头看我一眼,像时时都有着某种准备和防范。我像走在棉花上,身子虚弱得像没有一根骨头,微细的风将我吹透着。
  故地重游,使我又一次觉到自己真是不一样了,一切都在熟悉中透出某种陌生来,那熟悉的教学楼像是突然间变高了不少,显出一种高不可攀和强烈的拒斥意味来。校园里走过的任何一个学生都让我歆羡非常又辛酸不已。他们都是好着的,只有我成了这样。那些树枝间,墙角下隐匿和游浮的暗影使我时时清楚我是一个病者了。我想我如果能够完全忘记这一假期所发生的事就好了,可我又怎么能忘记得了呢?忘掉一种不断地纠缠你的东西有多么难。我躲着不往两边看,不把目光投向有阴影的地方去,我目光僵直地看着路前面。邻班的一个同学认出了我,给我打招呼,父亲忙忙看我,又忙不迭地向那个同学笑,似乎因此对他感激不已,那个同学走过去了,父亲还频频回头望他,不知在望什么。父亲过于的热情让我觉得不舒服,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进宿舍,同学们便将我围住了。一种久违的东西又一次扑面而来,我差点落下泪来。好不容易忍住。他们很快就发现我脸色不好,七嘴八舌地乱问。我咬住牙不说话。父亲用一种颇能理解我的样子看看我,又对着我的同学笑,指着自己头上的孝帽说,我的爷爷无常了,因此我的心情不好。不过不要紧,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看着父亲的孝帽,同学们就理解地点头了。
  有可能以后还要麻烦大家呢。父亲趁热打铁似的补充说。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的父亲,他一边用少许的一两个眼神锐利地窥测着我,一边装做无事地和我的同学周旋着。那天他竟似乎突然间成了一个能说的,而且笑也是超常的多,竟在我们宿舍形成了某种特别的气氛。
  我的一个要好的同学要陪我去报到。叔你先坐,我带他去领书。我的同学说。父亲忙不迭的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他一时那么喜悦,脸上几乎能笑出花来,我在父亲的脸上一时看到那么多满溢的感激,这感激只需稍稍变化一下,就会转为巴结。
  突然地又看我。父亲看我时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了,他一时似乎不知道拿自己一脸的笑该怎么办,后来的一瞬,我看到那笑终于不见了,但几乎同时,父亲向我突然地大睁了一下眼睛,嘴也有意味地抿一抿紧,似乎以此向我表达了一个什么。
  我收拾一下床铺吧。父亲说。他在床前略怔了一怔,接着就很快地收拾起来。我和同学出门时,父亲的大手一把钢刷似的在我的床单上扫来挥去,像有着无尽的力量似的。
  
  我们回来时父亲却不见了。同学们拿一张纸条给我看,说是父亲留给我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保重。字写得很大,颇显粗蛮,要力透纸背的样子,几乎不像是父亲的字了。
  同学们议论说,父亲一般不对儿子说保重的,用词有些不当吧。
  我强自镇定,心里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一时有了那么多强烈的对父亲的怨愤和憎恨。但是无尽的绝望和恐惧滔滔而来,很快就将这怨愤和憎恨淹没了。
  
  父亲走后,我如何独自挣扎、苦苦支撑的种种细节就不在这里说了,我只能说,有一段时间,我真是如在高空中走钢丝那样活过来的,我只能说,虽然艰辛备尝,但终是过来了。我深深体味到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深深感知到一个人在绝望中可能有的力量。那些不能彻底拯救我们的援助,不但不能最终有助于我们,倒可能使我们落入更大的困境里去。倒不如痛下狠心,从一开始就不指望自己以外的任何力量。
  我把十数年前的那次遭遇看作横亘在我生命中的一个塄坎,只要我在它面前畏难不进、轻易言败,那么它就足以使我死灭,但只要翻越过来,就会另有境界,就会有一大片开阔地使我暂得从容,便于休整。
  一个塄坎越过,我又活了十年,而且无疑地,自此就可以活下去了。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禁为之觉得宽慰。人生说短也长,我一定还会遇到另外的塄坎的,但我已不像初遇时那样惊慌失措,心生绝望,我已有了越过第一个塄坎时获得的经验和信心。这样活着虽则险情环生,但也其乐无穷。我也因此常常想起我的父亲来,我对父亲的不良情绪自然早已烟消云散,我想,要是我摊上一位只具妇人之仁的父亲,今天的我是一个什么样子呢?想来真是有些后怕。
  
  石舒清,作家,现居银川。主要著作有小说集《苦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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