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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3期

人:母亲说的故事(散文·外一篇)

作者:符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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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十八岁时嫁到我家来的,我三叔是家里惟一的文化人,读了高小毕业,听妈说:他长得像花一样。我看了我爸中青年时在马来西亚照的相片,由此我相信,我三叔会长得更俊。但家里穷,就娶了三这样的老婆。三脾气很憨,做活很卖力,但不灵巧,说话也很鲁,很不合三叔的心意。正巧那时有共产党游击队在我家周围山里活动,三叔参加了游击队,当了中队长,回到家来,半夜三更的常跟三吵架。他向我妈提出要离三了,我妈说:咱家穷,离了不好找,三这样的女人,离了也不好嫁,她娘家也很穷,说不定还不让她回去,很可怜的。三叔很敬重我母亲,也就做罢了。但因为感情不和,三叔感到在家里已没意思,便自报到五指山腹地带兵打游击,因不服土水,闹了痢症,在一次战斗中逃不过国民党的兵,被敌人抓了打死在一条小河边。因此,三一直守寡。解放后,有人问上门来,要娶她,我爸妈都赞成,但她把人家骂了一顿,回头对我爸妈说:我就跟我大哥大嫂过一辈子了,谁也不嫁。解放后的第三年我出生,我自然成了她最疼爱的孩子。
  从松涛回来的第二天,三就跟我爸妈烧山劈林,在小山丘上种蕃茨、木薯,木薯收了,又磨成粉,半夜三更制成一个个木薯粑,鸡啼第二遍,就挑木薯粑到十几里外的墟集出售。三很会挑担子,满满的一担子薯粑,挑到十几里外的潭门墟,爸在那里卖粑,她又赶回生产队出工挣工分。三在不分昼夜的劳作中竟然又一天天胖回来了,不几个月,我又看到像以前那样的三,做活赶路都一阵风,重活脏活都是她的份,但她从没因活累跟我爸妈吵嘴,倒是有些灵巧的活她做差了被我父亲训斥,我一听到爸向她发脾气,总要向父亲提出温和的抗议,但三从没吭过声。我常常见她挑着一担畚箕,手里拿着一截熟木薯,边吃边干活儿去,有时不知是因为哪些活儿父亲不满意,在父亲的骂声中低着头吃着蕃茨或木薯下地。三就这样跟我爸妈一块辛勤劳作,积攒了盖大房子的工钱和材料。1964年我家在食堂解散后第一个在村子里盖大屋,听妈说,三拿出在松涛时苦生苦死积的一百块钱给爸妈盖屋,但爸妈舍不得要,叫她存着。盖大屋的时候,爸、妈、三忙得不知昼夜,我则患重感冒病倒了,一个星期高烧不退,脑袋越来越沉,胸口越来越堵,像用重沙袋压着一样,我自己都怕得哭了。村里医生打了几次针,体温升了退,退了升,全身突冷突热。三每天傍晚的时候必来看我,她的蓬乱的头发上、破旧的衣服上沾着沙土和石灰。后来几天,她每天都问我:“侬是不是又冷又热?”我点点头,问了几天,她就对我妈说:阿全是得“毛痧”了,要请村里的茂蓉婆来抓“毛痧”。我不知“毛痧”是什么,恐怕现在的医学上也没有解释。说完了她就摸黑到山那边的大村子里,请来了茂蓉婆。茂蓉婆煮熟了一个鸡蛋,剥了壳趁着烫热时往我额头上、胸口上滚来滚去,滚够了,把蛋白轻轻剥了,仔细看蛋黄的表面,看了一会,说:就是得“毛痧”了。我叫她们教我看,她们把蛋黄指给我看:上面有一点点像被毛刺刺着的小洞洞,我似见非见。我爸立即杀鸡,用开水烫鸡扒鸡毛,又把鸡毛放进壶里煮,煮开了,用毛巾把鸡毛裹起来,往我额头上、胸口上来回敷烫,整整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我果然感到浑身轻松了,脑袋不重了,额头不烫手了。那晚,我睡得很甜,第二天,病就好转了,再躺了几天,就去上学了。第二年,我参加了上初中的考试,考上了海南岛的重点中学——海南中学。三知道了,嘴凹凹地笑,那两个虎牙在半空中闪动。从家里去海南中学,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中间要在琼海县的嘉积镇转车,我坐在汽车上,望着窗外,三的亲切总在我眼前。
  上了中学后,我跟三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我哥在一个山区县里当干部,前后生了一个女孩,二个男孩,都是三跟着带大的。哥的孩子大了,又轮到我有孩子了,我第一个女孩出生时,哥对三说:我的孩子大了,你去帮阿弟带孩子吧。三就提着她那花布袋,坐汽车到我这里来了。带大了老大,又带老二,我的两个女孩,都是她抚摸大的。孩子早起上学,她半夜起来煮早餐,那时我俩夫妇收入低,她能为我们省多少就省多少。老二上幼儿园时,怕生,没亲人在那里她不上课,三就坐在教室外的院子里,让老二看见,老二上一会儿课,又转头看院子,见她的三婆坐在院子里,就又安心上课。到老二值班打扫教室的时候,她怕老二扫不干净,让教师批评,她捡了扫帚帮老二扫。她整整陪老二在幼儿园的院子里坐了一年。一年下来,老二得了个“好孩子”奖状,她比老二还高兴。
  1990年,三七十岁了,得了心房颤抖和高血脂病,医生说她的“房颤”很厉害,随时有生命危险。但我相信三:她一辈子在劳作中苦过来,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我叫医生按他的医术开药。果然,三没倒下,我们边工作边照顾她,她也边治病,边帮着做家务。孩子们都上学了,吃饭睡觉时都跟她在一起,和和睦睦,说说笑笑,使她享有她应有的天伦之乐。我们之间,不曾有过不是亲生母子和亲生婆孙的感觉。那一年下半年,我要下乡参加农村工作队,时间半年,我妻子要干工厂的活,又要带孩子,又有三这重病人,她有点担心理不过来,我哥嫂知道了,很理解,就把三接到他们那边照料了。
  过一年,三真的病倒了,双脚迈不动,走不了路,我全家过去看她,那时,她跟哥嫂住在三亚市。我进了三住的房间,她吃、睡、拉、撤都在这里,她见了我,哀声地说:阿全,站不起来了。说完,她伏在一张椅子上哭,我的鼻子很酸,眼眶很热,我怕我自己也哭出来,摸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脑海里闪着她在我们家对我们这些孩子们的一幕一幕,我默默地说:三啊,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是我一生中不可缺少的好母亲;你不是孩子们的亲婆婆,但是孩子们不可缺少的好婆婆;我和我哥,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也是你一生中不可缺少的好儿子;我们的孩子们,不是你的亲孙子,但也是你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好孙子……
  1993年夏季,三离开人世。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心中存着一个遗憾:几十年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个像样的生日,特别是她七十岁那年……
  
  符兴全,作家,现居海南省文昌市。主要著作有散文集《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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