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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小县城

作者:郑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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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艾丽——”
  艾丽从我的胸口移开她的胳膊肘,她压痛我了。二十年前这桩往事现在说出口,她的兴致也掉了一大半。“你想什么?”
  “当陈俊发现你并不拒绝时,他就没有理由与别人合谋了。他可以和你一起甩掉另一个人,这太奇怪,而结果却是你被甩在路上。”我干脆坐了起来。太阳晒着头顶上的船帮,我觉得热。十九岁的陈俊也许太年轻,年轻则不免犯错,比如那位年轻的日本教授。甚至年纪大也不济事,比如那位年老而且富有的英国爵士。这没有理由可以解释。“后来呢?艾丽?”艾丽说,1987年她结婚了。丈夫大她两岁,是一个很内向、气质忧郁的人(艾丽一直倾心的是那种柔顺的男性,当年陈俊也是这个类型)。她的选择很有道理,丈夫从不动粗。艾丽的那段经历只是像一道抹不掉的阴云,多少年飘荡在他们之间。时间愈久,丈夫愈来愈沉默。艾丽偶尔也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找慰藉,其中两个凑巧是丈夫的同事。1995年,丈夫离家出走过一段日子。然后是艾丽,只身到了广州(我那时正在深圳)。艾丽做服装生意,一年回衡山几次。丈夫的举止变得更怪异,他躲着她。艾丽只能停下广州的生意(生意并不好),搬了回来。丈夫则进了精神病医院。再后来就是——此刻我们躺在船帮下的阴影里。
  河中央突然一阵骚动,我闻声从船帮下谨慎地探出头,原来有人钓到一条大鱼。在小县城里,过一种悠闲惬意的生活,至今是我的梦想。艾丽本来可以这样过,但先是老同学陈俊出错,然后是艾丽的丈夫继续跟进,毁掉了她的一切。当年在清凉寺中学,男老师们宠爱不已的一个美丽动人的女生,沦落到这样一个境地,蓦然让我心头涌出一阵对这座小县城的恶感。昨夜里火车站那个骗子说得对极了:你们对岸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爬上一座码头。从前这里是轮渡,去对岸火车站是必经之地。旧码头还一度扩建翻修,设计规划很超前,工程量也大,在衡山是多少年不遇的一笔政府投资。县长当仁不让,手书了几个大字,镌刻在码头正中。只是没多久,湘江公路大桥落成,这笔投资等同甩进湘江河的一个水漂。艾丽挽着我的胳膊,拾级而上,上方就是那座如今无影无踪的电影院的旧址。很快她又松开我的胳膊。前面是人多嘴杂的小县城大街,艾丽也有她的顾忌。
   又到四牌楼。昔日的工农饭店如今只卖时装,我请艾丽找一家吃饭的店子。艾丽要亲手给我做一顿,她也许只是想省点钱,但我坚持己见,还让她叫上她的儿子。“噢,对啦。别忙,”艾丽说,立即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一阵子没人接。这下艾丽不由分说了,我得去她的家。但临到楼下,艾丽又止住脚步。“我这个儿子很鬼,”她再一次拨通家里的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儿子在家,拒不下楼跟叔叔一起吃午饭。
  另一条街有几家小饭店。艾丽挑了其中一家。店主对艾丽很殷勤。“你的客人能不能吃辣?”“能能能,他就是衡山人,我们是老同学。”艾丽回答,仿佛急于为自己澄清点什么。她点一份腊猪头肉,一只农家土鸡,要用红辣椒、本地蒜、生姜熟炒,再要一条草鱼,也用红辣椒、本地蒜、生姜煮,要一份小青菜,店主自己随即保证说,都是本地产的。然后亲手下厨去了。小店里别无他人。“你一定经常来这里吃饭,艾丽。你们好像很熟。”
  “不来吃饭也很熟。”
   “他们待你挺客气。”我指的不单是店主。
  “谁知道呢,一转身就不知道会说我什么话了。”艾丽微微一笑。我觉得微笑很适合艾丽,很动人。她还一眼不眨地盯着我,趁店主不在,用手指尖按住我的胳膊,幻觉中她也许回到了清凉寺中学那段岁月。她明显想要抓紧时间,不愿意就此退出年轻人的行列。但县城太小,艾丽没有更多的选择,别的男人都是有妇之夫。而且艾丽并非单身,有一个日渐长大的儿子守着她。
  “你的儿子要是再大一点,就懂事了,艾丽。”
  “现在跟他爹一样犟。”
  店主的脚步咚咚响起,艾丽迅速移开了她的手指头,顺手夹起筷子。这顿饭拖长了一点时间,我们还喝了酒。酒也是本地酿的米酒。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故乡的小县城(我路过几次,很少在城区耽留)真正能够令人微醉、令人怀想的还是它的米酒,土鸡,本地产的姜、葱、蒜特有的香甜,我不由得一阵感慨。饭后结算,价格尤其低廉。但这大概是艾丽在场的缘故,店主不便漫天要价。艾丽还争抢着要付钱,她抢不过我。桌子上大盘土鸡、腊肉、草鱼剩下一半,该打包带回家给她的儿子。但酒后的艾丽挽着我的胳膊,连儿子也不顾了。我们来到大街上,我提议找一间酒店包房歇歇,艾丽说,你前脚进去,酒店立即举报,派出所后脚赶来,一罚就罚你五千块。“这真可恶,为什么酒店要举报?”我惊奇地问。
  “因为你在县城里是外人。”
  
  我们继续往前走。艾丽脸上的酒意暂时不见消散,她的胆子大了起来,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身边。这种感觉也许比在哪间酒店包房里一番厮混更好。许多年来,我在外面,在一些相处过的女孩子眼里,口碑与外形一样糟糕,原因就在于一点:本质上我不是这座县城的外人。艾丽要是跟我睡过一觉,一转身,说不定我就要将这个老同学的柔情忘到脑后。这座县城出两种人,一种像艾丽,另一种就是早死的“李衙内”,那个恶棍。他们分处在两个极端。我在内心深处给自己也有一个定位。所以我宁愿艾丽只是在街头挨着我。前面是县城“开发区”。
  一座大理石拼贴的小尖塔上,竖写着什么什么“开发区”这几个笔走龙蛇的字样。在小县城里,写这几个字的人或许就有资格名留县志,只是昔日的镏金字禁不住日晒风蚀,缺胳膊少腿,是龙是蛇,难以辨认了。说起来此地是有点传统底蕴,至今民间写古诗词的风气很盛,上海北京的知名文化学者弄不清的平平仄仄,这里很多人却是一目了然。写一笔好字的也大有人在。但偏偏能写的又不让写。艾丽挽着我进了开发区。
  昔年我翻清凉寺中学的围墙,钻过的县城郊区那一大片橘园,如今就是开发区。开发区大概是县政府不算亏损的一笔投资,外商虽然不来,摆地摊的小商贩很是便利。往里走,还有两条宁静的街道,几家店面装修得都很时尚,卖大城市流行的最新款服装。街上走过的女孩子袒胸露臂,就穿这种服装,肤色与形体都非常清秀,有不同于北方姑娘的特点。骗子、恶棍男人的家里也一样出小家碧玉。我原以为她们都去了大城市。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像一抹抹亮色,点缀着开发区。这就不亏了从前那片翠绿色的橘园。
  一支敲着腰鼓的游行队伍迎面而来,几百人红衣绿裤,步子都套着鼓点,整整齐齐,可惜居多的是老太太。这些人属于一座教堂。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阵势。中间一个老太太还冲着路边的艾丽点了点头,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像道道沟壑,但神清气爽。艾丽说,老太太是她的邻居,是教堂的一个活跃分子,去年被处罚过三千块钱,前一阵退还给了她。腰鼓声渐渐远去,街道上又冒出一个奇人,他夸张地摇着手臂,模仿的是前面老太太的节拍,一丝不挂,是个身体很健壮的疯子。
  我记得二十多年前县城有一个有名的“秋疯子”,艾丽说,那个人早死了。而这个疯子,昨天还被几个信教的老太太按住,给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一夜之间,身上的衣服又被他扔掉,头发和脸面也脏乱了。看上去这个疯子二十来岁,我以为他是县城里谁家的孩子。艾丽说,不,隔一段时间,县城里突然会冒出这样一群人,再隔一段时间,又一齐消失。这个疯子才来几天。
  “这怎么回事?”
  街道上的疯子,此时正朝旁边几个女孩子做出一个吓唬人的动作,突袭过后,继续走他那种仿佛在军训场上的正步。我留意到街道上几乎没有谁理睬他。昔日大惊小怪的县城人,二十年来真的有了变化。据说西方常见的裸奔,也不容易引人瞩目。疯子在前面再做一个标准的向左转,折了回来。一直入神地盯着他的只有艾丽。我不禁奇怪地瞥她一眼。艾丽说,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人,都是邻近的县市集中收容起来,夜半送过来的。本县没有理由例外,过一阵子也要捉住他们,乘夜往外县外市送,所以他们会一忽儿来,一忽儿走。
  我不明白艾丽为什么对一个疯子的裸体有这么大的兴趣,而且眼睫毛还一闪一闪地在动。泪流满面的艾丽最后说,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此时在哪座城市,也被人送来送去……
  
  郑午然,作家,现居北京,曾发表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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