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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如果我们能找到去那里的路

作者:王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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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过欧洲许多国家,但德国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德国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哲学大师海德格尔,对我来说,更是一个谜中的谜。
  在《海德格尔传》一书的前言中,萨弗兰斯基这样说到:
  
  “海德格尔,他的人生,他的哲学,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它包含了整个世纪的激情和灾难。”
  “海德格尔的激情在于提问,而不是回答。他所追问、寻觅的东西,被他称之为存在。这个问题的意义无非是把在现代已受到威胁,以至于行将消失的人生的秘密重新赋予人生而已。”
  
  这就是长久以来我对这位德国哲人感兴趣的原因?是的。我早就听说过海氏与法国诗人勒内·夏尔的动人友情。就在诗人位于法国南部的家乡,他们曾在一起,在房前的树阴下,伴着蝉鸣讨论过赫拉克利特的哲学残篇。就是在这里,“古希腊再一次焕发出青春”,海德格尔深深陶醉于诗人故乡那豁然朗照的光明,参加讨论的人曾在笔记中这样写到:“罗纳河在流淌……我们又开始了残篇的讨论,神秘山脉偃卧于我们的背后,这就是勒班克的风景,谁要是找到了去那里的路,谁就是众神的客人。”
  而我相信他们找到了“去那里”的路:通过诗。
  我还知道德语犹太裔诗人策兰与海氏的相遇。而这一次,并不仅仅是诗与哲学的相会。海德格尔,曾一度是国家社会主义的鼓吹者,而策兰,其双亲却惨死在纳粹的集中营里。多少年后他们的相遇,仍处在这种历史的阴影里。1967年7月,策兰应邀在弗莱堡朗诵,听众如云,而德国的“哲学泰斗”就坐在最前排聆听。第二天,策兰应海氏之邀访问他在弗莱堡附近山上的小屋。策兰本来不愿意去,但他还是去了。他们在山上小木屋谈了一上午。但他们究竟在一起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人们只是看到,这次会谈竟使一向忧郁沉重的策兰精神一振。他在那黑森林的山上呼吸到什么奇异的空气?
  
  这一切,都加强了我的向往之心。而在今年2月,机会竟然来了:我先是到德国参加一个会议,接着应邀去瑞士朗诵,途中就会经过弗莱堡。其实在我还没有动身之前,我就已听到了一种召唤,我已在内心里看到了那座黑森林山上的小屋——它已遥遥在望,似乎一伸手,就会推开它的木门。这一切,正好应了海氏的那句著名短语:“我们从未走向思,思走向我们。”
  我是与曾和我一起翻译策兰诗歌的芮虎先生、艺术家胡杰、胡敏及正在弗莱堡深造的夏可君博士一起去的。2月的弗莱堡,仍是时晴时雪的天气。我们从正处在一年一度的狂欢节的古城里出来,驱车穿过雪溪潺潺的山谷,开始在美丽的山间公路上盘绕。我开始惊异于这雄浑起伏的覆盖着黑森林和皑皑白雪的山了。我的同伴们也不时地发出喜悦的感叹之声。
  是的,我们都来自另一个广阔、干燥的国度,一个正贪婪而无情地向大地榨取的国度。我们不能不惊异。我凝望着这大片的无穷尽伸展的墨黑的森林,在想着它对德国人的意义。我已多次飞越欧洲大陆,如从飞机上往下看,地表颜色较深、森林覆盖面最多的那片土地,不用说,就是德国。而这,恐怕不仅仅是用“绿化得好”就可以解释的。森林,这是德意志灵魂的摇篮……
  而海德格尔,这位生于德国南部一小镇,一生与乡土血肉相连的哲学家,就宁愿别人称他为“护林工”,或“守林人”。大地、苍穹、森林是他作品中的最基本的意象。他一本最重要的哲学文集就叫《林中路》。“生长就意味着,天空展开自己的广袤,同时又扎根到大地的昏暗之中”,这是他最耐人寻思的话语之一。这里描述的不正是“森林”?一个以森林为背景的德国式的灵魂。
  还有那山!它也仿佛在梦中显现,不仅看上去那样雄伟,还带着那样一种起伏舒展的精神大气。而海氏小木屋就处在眼前这座名叫“托特瑙堡山”的一个雄浑、陡峭的开阔斜坡上,据说它的海拔有一千一百多米,这在德国已是“高山”了。从车里下来,我们仰望着山,夏博士感慨地说:“哲学家们都住在山上!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下山!’。”是吗?我真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位熟知德国哲学的同伴,那让我们“上山”吧。我们开始从山坡下的谷地里往上攀行。我们在雪中走走停停,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风景对生命的震撼,是因为从我们的心里真想发出这样一个声音:“多美呀,请你停一停!”
  就这样绕着雄浑的雪坡往上走,我们欣喜地发现了第一个钉在路边树干上的小木片箭头,而在接近峰顶的开阔雪地上还相继出现了更多的指示牌。从指示牌上我们得知:海氏夫妇于1922年建造了此屋,他的许多重要著作都写于此地,后来在弗莱堡大学任教期间,他经常怀着“还乡”的喜悦重返山上小屋,倾听群山、森林和牧场的“寂静之声”,或是邀友人一起漫游峰顶。也许正是在此地,如汉娜·阿伦特所说“海德格尔使哲学又重新赢得了思维”。现在,这座黑森林山上的小屋已成为德国文学的圣地。我们去时,正好遇到了几位德国人,在那里朗诵海氏的哲学随笔《田野小径》,那虔敬的情景,真让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我们更多地了解了德国人的“严肃”了。
  对这个神话般的小屋,我早就在什么书上看过它的照片,但它带给我的喜悦和震撼仍超出了我的想象。登上雄浑的白雪覆盖的托特瑙堡山,站在简朴宁静的小木屋前,天地顿时开阔起来:小木屋背后,是苍翠古老、随着山势起伏的黑森林边缘;小屋左侧的山坡,是冬季的滑雪胜地;小屋以下及对面晴朗的远方,整个狭长幽深的谷底和点缀着三五农家乡舍的开阔山坡,则在一种磅礴的精神大气中呈现。这便是海氏当年“工作的世界”。它以一种无言的高远、庄重和肃穆,提升着生命的境界。
  人们不能不感叹海氏选择了这样一个所在。如果从山下往上看呢,真是“高处不胜寒”,小木屋孤零零地处在山坡的最上端,几乎就要和黑森林的波涛化为一体。但这不是隐士对尘世的逃遁,而是哲人的栖居。不孤独便没有他的沉默、他的聆听,不孤独便不能将他整个抛入“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对此,还是看海氏自己的描述吧:“严冬的深夜里,暴风雪在小屋外肆虐,白雪覆盖了一切,还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此景更适合哲学思考呢?这样的时候,所有的追问必然会变得更加单纯而富有实质性。那种把思想诉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猛烈的风暴一样。”
  那些致力于精神劳作的人会理解这一切的。正是来到这里,我知道了自己“孤独得还不够”,也知道了“思”是怎样“深深扎根于到场的生活”。我们去时不巧,小屋在冬季不开放,但沿途的指示牌上都有海氏夫妇当年在这里生活的照片(这些照片,是德国《明镜》记者在1966、1968两年间拍摄的,尊重海德格尔的意愿,在他死后才出版)。我们还没有走近小屋,屋顶上那孤零零迎向天空的砖石烟囱就使我眼睛一亮,我想象着它在冬夜里微微冒烟的情形,心里一阵感动;来到门前,门上了锁,但这却使我一眼就注意到了门口那低矮结实、浸透着风霜雨雪的木头门梯,它的质朴,它的无言,都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我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我从海氏的著作中读到的特拉克尔《冬日傍晚》一诗:
  
  “漂泊者悄悄地走近里面,
  痛苦已把门槛变为岩石。”
  
  这样的诗,赋予“门槛”以坚实的质地,并把它化为我们生命中恒久的意象。而对它的跨越,也就是对全部苦难生活的跨越,我们可以想象“屋里”的一切了:“在此,在澄明的光辉照耀下,/是桌上的面包和葡萄酒。”这就是“生活”, 对神恩的领受,那写出此诗的人,那阐述此诗的人,都将被高贵地说出的光芒照耀。
  我可以想象一个哲人在这里的生活了。一座仅约六七米宽长的林边小屋,简朴、宁静,然而正是在这里,人体验着无限的神恩和存在的原根性。尤其使人惊喜的,是小木屋左侧由海氏夫妇亲手开凿的淙淙井泉,这是托特瑙堡山的赐予,在雪中格外清澈。除了在遥远的孩童时代我们可能喝过这样的泉水,什么时候还见过?因此,不用说,我们每个人都把双手接在引水槽下,喝了满满好几捧!我想每一个来访者都会这样的!每一个走向它的人,用海氏的语言来说,都是在“亲近本源”。策兰当年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井泉以及在木头水槽上刻的星星:“望着井星,心里带着对走来之语的希望”,他在留言簿上曾这样写到。“井星”我们看到了,而这个“走来之语”指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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