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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2期

现代汉语再认识

作者:韩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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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语入文搞过了头,汉语还可能分裂。这个情况在广东和香港已经出现了。香港有些报纸,开辟了粤语专页,一个版或者两个版,用的是粤语文,是记录粤语发音的汉字,包括很多生造汉字,我们一看就傻眼,基本上看不懂。但他们可以看懂。如果我们确立了以话为文的原则,文字跟语言走的原则,为什么不能承认他们这种粤语书面化的合法性呢?没有这种合法性,粤语中很多精神财富就可能无法表达和记录,普通话霸权可能就压抑了粤语文化特色。但如果承认了这种合法性,那么福建话、上海话、四川话、湖南话、江西话等等是不是也要书面化?是不是也要形成不同的文字?中国是不是也应该像古代欧洲一样来个语言的大分家?闹出几十个独立的语种?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办的事,事关语言学原理,也事关政治和社会的公共管理。有一个英国的语言学家对我说过:mandarin is the language of army,意思是:“普通话是军队的语言。”确实,所有的普通话都具有暴力性,压迫性,统制性,不过是因偶然的机缘,把某一种方言上升为法定的官方语言,甚至变成了国语——而且它一定首先在军队中使用。普通话剥夺了很多方言书面化的权利,使很多方言词语有音无字。这就是很多粤语人士深感不满的原因,是他们忍不住要生造汉字的原因。但从另一方面看,如果所有的方言都造反有理,如果所有的口语都书面化有理,世界上所有的大语种都要分崩离析。即便有表面上的统一,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英语就是这样的。有人估计:再过三十年,英语单词量可能是一百万。到那个时候,任何人学英语都只能学到沧海之一粟,各个地方的英语互不沟通或只有少许沟通,那还叫英语吗?再想一想,如果英语、汉语、西班牙语等等这些大语种解体了,人类公共生活是不是也要出现新的困难?
  看来,语言主导文字,或者文字主导语言,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问题。最可行的方案可能是语言与文字的两元并举,是两者的相互补充与相互制约。这是我们以前一味向表音文字看齐时的理论盲区。
  
  创造优质的汉语
  
  希腊语中有一个词:barbro,既指野蛮人,也指不会说话的结巴。在希腊人眼里,语言是文明的标志——我们如果没有优质的汉语,就根本谈不上中华文明。那么什么是优质的汉语?在我看来,一种优质语言并不等于强势语言,并不等于流行语言。优质语言一是要有很强的解析能力,二是要有很强的形容能力。前者支持人的智性活动,后者支持人的感性活动。一个人平时说话要“入情入理”,就是智性与感性的统一。
  我当过多年的编辑,最不喜欢编辑们在稿签上写大话和空话。“这一篇写得很好”,“这一篇写得很有时代感”,“这一篇写得很有先锋性”。什么意思?什么是“好”?什么叫“时代感”或者“先锋性”?写这些大话的人,可能心有所思,但解析不出来;可能心有所感,但形容不出来,只好随便找些大话来敷衍。一旦这样敷衍惯了,他的思想和感觉就会粗糙和混乱,就会钝化和退化。一旦某个民族这样敷衍惯了,这个民族的文明就会衰竭。我对一些编辑朋友说过:你们不是最讨厌某些官僚在台上讲空话吗?如果你们自己也习惯于讲空话,你们与官僚就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可以原谅一个小孩讲话时大而化之笼而统之:不是“好”就是“坏”,不是“好人”就是“坏人”,因为小孩没有什么文明可言,还只是半个动物。但一个文明成熟的人,一个文明成熟的民族,应该善于表达自己最真切和最精微的心理。语言就是承担这个职能的。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说得既准确又生动。陈词滥调无处不在,应该说是一个社会的正常状况。但知识分子代表着社会文明的品级高度,应该承担一个责任,使汉语的解析能力和形容能力不断增强。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说白话文已经大功告成。白话文发展到今天,也许只是走完了第一步。
  至少,我们很多人眼下还缺少语言的自觉。我们对汉语的理性认识还笼罩在盲目欧化的阴影之下,没有自己的面目,更缺乏自己的创造。现代汉语语法奠基于《马氏文通》,而《马氏文通》基本上是照搬英语语法。这个照搬不能说没有功劳。汉语确实从英语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但学会了我们前面说到的“她”,还学会了时态表达方式,比如广泛使用“着”、“了”、“过”:“着”就是进行时,“了”就是完成时,“过”就是过去时。这样一用,弥补了汉语的逻辑规制的不足,把英语的一些优点有限地吸收和消化了。这方面的例子还很多。但汉语这只脚,并不完全适用英语语法这只鞋。我们现在的大多数汉语研究还在削足适履的状态。我们看看报纸上的体育报道:“中国队大胜美国队”,意思是中国队胜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意思也是中国队胜了。这一定让老外犯糊涂:“胜”与“败”明明是一对反义词,在你们这里怎么成了同义词(众笑)?其实,这种非语法、反语法、超语法的现象,在汉语里很多见。汉语常常是重语感而轻语法,或者说,是以语感代替语法。比如在这里,“大”一下,情绪上来了,语感上来了,那么不管是“胜”是“败”,都是胜了(众笑),意思不会被误解。
  又比方说,用汉语最容易出现排比和对偶。你们到农村去看,全中国最大的文学活动就是写对联,应该说是世界一绝。有些对联写得好哇,你不得不佩服。但英语理论肯定不会特别重视对偶,因为英语单词的音节参差不齐,不容易形成对偶。英语只有所谓重音和轻音的排序,也没有汉语的四声变化。据说粤语里还有十三声的变化,对我们耳朵形成了可怕的考验。朦胧诗有一位代表性诗人多多。有一次他对我说:他曾经在英国伦敦图书馆朗诵诗,一位老先生不懂中文,但听得非常激动,事后对他说,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美妙的语言。这位老先生是被汉语的声调变化迷住了,觉得汉语的抑扬顿挫简直就是音乐。由此我们不难理解,西方语言理论不会对音节对称和声律变化有足够的关心,不会有这些方面的理论成果。如果我们鹦鹉学舌,在很多方面就会抱着金饭碗讨饭吃。
  还有成语典故。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成语典故之多是汉语的一大传统。一个农民也能出口成章言必有典,但是要口译员把这些成语典故译成外语,他们一听,脑袋就大了(众笑),根本没法译。应该说,其它语种也有成语,但汉语因为以文字为中心,绵延几千年没有中断,所以形成了成语典故的巨大储存量,其它语种无法与之比肩。每一个典故是一个故事,有完整的语境,有完整的人物和情节,基本上就是一个文学作品的浓缩。“邻人偷斧”、“掩耳盗铃”、“刻舟求剑”、“削足适履”、“拔苗助长”……这些成语几乎都是讽刺主观主义的,但汉语不看重什么主义,不看重抽象的规定,总是引导言说者避开概念体系,只是用一个个实践案例,甚至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来推动思想和感觉。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罗嗦?是不是过于文学化?也许是。但这样说照顾了生活实践的多样性和具体语境的差异性,不断把抽象还原为具象,把一般引向个别。在这一点上,汉语倒像是最有“后现代”哲学风格的一种语言,一种特别时髦的前卫语言。
  今天晚上,我们对汉语特性的讨论挂一漏万。但粗粗地想一下,也可以知道汉语不同于英语,不可能同于英语。因此,汉语迫切需要一种合身的理论描述,需要用一种新的理论创新来解放自己和发展自己。其实,《马氏文通》也只是取了英语语法的一部分。我读过一本英文版的语法书,是一本小辞典。我特别奇怪的是:在这本专业辞典里面,“象征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典型环境和典型性格”等等,都列为词条。这也是一些语法概念吗?为什么不应该是呢?在语言活动中,语法、修辞、文体,三者之间是无法完全割裂的,是融为一体的。语法就是修辞,就是文体,甚至是语言经验的总和。这种说法离我们的很多教科书的定义距离太远,可能让我们绝望,让很多恪守陈规的语法专家们绝望:这浩如烟海的语言经验总和从何说起?但我更愿意相信:要创造更适合汉语的语法理论,一定要打倒语法霸权,尤其要打倒既有的洋语法霸权,解放我们语言实践中各种活的经验。中国历史上浩如烟海的诗论、词论、文论,其实包含了很多有中国特色的语言理论,但这些宝贵资源一直被我们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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