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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3期

老乡(小说)

作者:郑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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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灯光照射下的这身棉质睡服色泽柔和,除此而外,并不稀罕。我也见过夜半时分的女孩子身上的睡衣睡裤。但此时翠儿一只胳膊稍稍前伸,很像是哪家主妇在夜归的男人面前,随手要接过男人拎回家的东西,或递给自己的男人惯常喝的什么。刹那间我有感觉,翠儿伸出的胳膊,身上的睡服,连同擦洗一新的客厅仿佛成了一个整体,很是和谐,自然而然,倒是我自己像是误闯进别人家的外人。
  我觉得这个样子的翠儿很动人,眼睛在她的睡服上停留了几秒钟。客厅里我们还有几句闲扯,随后我突然提到她的女儿,我想知道翠儿将这个三岁的孩子安顿在哪里。
  “寄放在保姆家里。”
  翠儿的回答引来我一阵沉默。将孩子寄放在保姆家里,也许是为了避开那个香港货柜车司机。但这实在难以言之成理。我能够想象一个躲得无影无踪的香港人,不可理喻一个跟她争抢女儿的香港人。
  “你会不会,翠儿,会不会……杀死了那个香港人?”
  我压低声音,我无意识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个念头太荒谬,说出口则更荒谬。我紧张地盯着翠儿,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我杀死了那个香港货柜车司机?”
  我想翠儿是在重复我的疑问。
  “没有,我没有杀死他。”
  翠儿脸上的表情平静如常,而我隐约希望的是她至少皱皱眉头,翻翻白眼,以确证我的荒谬。她跟这个香港人共度了几年,原来的婚姻并没有解除。我猜她最近几年过得该算是单调,整天都不离孩子,但也许另找了一份工作,她能抽出时间。
  “噢,我是整天不离牌桌,打麻将。还有什么问题吗?”
  末一句翠儿提高了声调。这算是警告。可我并不准备就此住口。
  “朱迪的七年刑期是不是快满了,翠儿?”
  我还记得朱迪。我当然记得朱迪。十年前第一次到我们那座小镇的朱迪,一露面就处处暗示他大有来头,同时又过分谦恭有礼。街邻中一半信不过他。小镇古风犹存。翠儿要嫁给朱迪,恰巧又被这一半街邻当成了各自的家事。那两年我还时而跟在翠儿身后,见惯的这个朱迪,小眼睛里充满狐疑,甚至对我也不无戒备。朱迪实际上是个很单纯的人。翠儿嫁给他不到一年,倒霉的朱迪有一天酒后驾车,撞死两个路人,然后逃逸,被判七年重刑。监狱里的他一定想不到,如今翠儿在深圳成了一个三岁女儿的妈妈。
  “朱迪已经放出来了,”翠儿回答我,“他到了深圳。”
  “你开玩笑的吧,翠儿?”
  “到深圳他不直接找我,自己在外围转。朱迪想要搞清楚我这些年的情况。”
  “搞清楚以后,他又能怎么样?”
  “我不管他……”
  翠儿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了。我同情地望一眼翠儿。但应该同情的也许还有朱迪。小眼睛的朱迪不倒那种霉,这一刻,一身睡服的翠儿守候着的就只能是他。监狱里一呆就是七年的朱迪没有多少理由苛责任何人——包括那个香港货柜车司机。“朱迪是个胆小鬼,你不用躲着他。”
  “我说过我在躲他吗?”
  翠儿盯着我,一丝嘲讽浮现在她的嘴边。在这样一个夜晚,这种嘲讽所能包含的全部内容,我都懂。翠儿肯定另有麻烦,而我无力卷进去太深。我将客厅里的长沙发摊开来,临时当成自己的床铺,然后轻推一把翠儿。卧室我就让给她。“睡去吧,明天再说你的麻烦事。”
  “你一定挺累,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翠儿的声音温存极了,她假装温存,却不掩饰嘴角边的嘲讽。我讨厌这种表情。最后她还说:
  “足浴城的活儿,比‘鸭店’里的活儿还累呐……”
  
  我在西莞镇简单而宁静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我有这种预感。翠儿借住在我这里,现在才短短一两天。第二天夜晚我又提早从足浴城回来,洗手间厨房阳台几个地方都不见翠儿。一丝愧疚因此涌上我的心头——翠儿不辞而别了,而我们在老家小镇一同长大,甚至称得上青梅竹马。如果可以设计这一番别离时的情景,我愿意是这样:翠儿要走,我坚持挽留,终于依依道别。但事情总是有意外,突然间在卧室一个壁柜挡住的一角,我找到了翠儿搁在那里的一只提包。
  拉链锁着鼓囊囊的小提包,我打开了它,这在我们老家小镇算不上是什么出格的举动。提包里除了小梳子、镜子、口红之类的东西外,都是钱。怨不得翠儿嚷嚷过她用不着借钱。厚厚的一叠钞票中夹着几张银行柜员机打出来的小票,我溜一眼日期,连续几天,翠儿都在柜员机上按每天的最高限额取款。一只空钱包里另外夹着一张胖嘟嘟的女婴照片。我重又锁上拉链。在床头的电话机上,我查出翠儿拨过的几个电话,都是深圳号码。按一下重复键,我听到一个女声在询问:“你是谁?”我不能答。放下电话,我立即下楼。翠儿应该就在附近,我要找到她。
  一家大型超市门前黑压压的无数人头攒动,翠儿应该不会在人堆深处。空荡荡的超市只有数得着的几个购物的人。我退了出来。被超市门前的人流带旺的是旁边的一溜小食档。许多人围坐在小食档前。隔一条马路,是一大片草地,一些人违禁拥坐在草地上。晚风轻拂,街头涌动着一股轻微的凉意。这时我瞥见到了翠儿,她垂着头,在一扇玻璃窗下喝酒。
  我犹豫在门外。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如果我的老乡翠儿真的是躲避什么人,或者如果我就是追踪她的那个人,那么,我已经轻易得手了。我的胸口一阵堵塞,脚步慌乱地靠近过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我走,醉醺醺的翠儿却朝我举起了酒杯。
  我们在小酒店里有一阵相持不下。翠儿完全不介意她所处的位置。透过身侧的这面玻璃,她可以看到那家大型超市门前的热闹场面;往酒店门外看,能够看清坐在草地上的一堆小打工崽,年纪只在十五六岁。但是反过来,外面的人也一样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我必须弄明白,如此镇定的翠儿已经喝醉到什么程度。我不得要领。一个服务员给我拿来了一副碗筷,一只酒杯。
  我轻声向翠儿提议,现在回我的住处,接下来我们继续喝,慢慢喝。我还捏着她的手(这个动作有我的职业特征),翠儿的反应是睁大眼睛迷惑地盯着我,目光里充满无辜——但天知道这到底是酒醉后的迷糊还是真的无辜。暂时我只能推测,从老家那座古朴小镇走出来的翠儿,就算是作奸犯科,又能闯多大的祸?
  影子般守候在两张桌子开外的服务员,一直脸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翠儿这顿夜宵,现在是小酒店惟一的一单生意,没有别的顾客可以让服务员分心。只要我张口,这个板着脸而且难看的服务员就能听个一清二楚。我挑不出她的岔子,板着脸的服务员天生一张惹人生厌的脸,内心里其实只想讨好她的客人,一瓶接一瓶喝下去,直到烂醉如泥。我再一次婉劝翠儿走,毫无效果。两秒钟后,我已经独自到了小酒店门外。
  街头还是那阵夜风,时急时缓,来无踪去无影。这股风与盛夏时节我的老家小镇街头吹过的晨风有几分相像,温润怡人。除了风,眼前的一切就全属于西莞镇了。大型超市门前清一色的打工妹打工崽,商家为吸引这群特定的顾客搭起的露天歌台,深夜里仍然停歇不下来的扰人的歌声,在这里都是平常一景。我仰起脸来,吸进口里的夜风——惟一与老家小镇街头的晨风不相像之处就在它的丝丝荷尔蒙味道。这种味道本来应该四散在内地的山山岭岭之间,不成气候。但是在这里,黑压压的人堆里,荷尔蒙味道汇聚了起来。我不能说,为容纳蚁群般涌入的外来工,本地厂商设置的巨大车间与狭小宿舍,超常工时与菲薄收入多么不成比例——我不管这个,一年又一年,时间也足以慢慢消耗这些人体内的这种东西。然而我觉得,夜风中的荷尔蒙味道或许就是一些人蠢蠢欲动、作奸犯科的根子?我简单地在两者之间划上等号。翠儿终于出了小酒店。我站身在一处暗影中。旁边是闲坐在草地上的那几个十五六岁的小打工崽。马路对面,一个瘦而高挑的大姑娘拎着一小只购物袋,正穿过人丛。姑娘目不旁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傲慢的眼镜,面部很清秀,她也穿一身工装,胸口别着厂牌。摇摇晃晃的翠儿到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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