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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蹲点手记(1992—1996)

作者:汪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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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里的工作压力大,有时间偶尔玩一玩不要打得太大,这也未尝不可,但过了度问题的性质就变了。”不知为什么我竟起了同情心。
  他叹口气说:“无路可走了,我们才这样做的。你看看我的脸,跟黄纸差不多了,都是熬夜落下的,你以为我愿意吗?”
  他用左手压压颈椎又说:“我现在神经都乱了,躺下去就做梦,常常梦到和成龙刘德华逛商场,梦到和张惠妹去海边唱‘站在高岗上’。完了,我真的彻底完了。”
  他轻松地喷了个烟圈:“现在好了,我解脱了,你这个政法委书记给我们乡一笔钱吧,以后我不用去找接待费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无法回答他的话。待他双脚一迈出门口,我就问自己:去哪找一笔钱给乡政府呢?
  
  躲债
  
  早就听说山根中学治安不是很好,常有一些流氓去骚扰,影响了师生的正常学习。我决定带上民警小陈去学校找陆校长了解一下情况。
  小车驶近学校大门时,有个满头白发的保安迎上来堵住车子。小陈摁下车窗探出头去大声说:“县委领导有事找校长。”保安仔细看看司机又盯了我几眼才不咸不淡地说:“陆校长可能不在,你们去看看吧。”小陈又问:“办公楼在哪?”保安头也不抬指指那间平房。
  所谓办公楼其实就是一栋很旧的红砖平房。我们刚下车就有个女老师迎来说校长不在。小陈没等她说完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快去找,政法委书记有事找他。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满脸雀斑的女老师听说是县委领导连忙改口说:“啊,真对不起,校长在,校长在。”说完用力拍了三下手掌,掌声一落陆校长就从房顶上站起来很抱歉地大声说:“对不起书记,真对不起啊!”女老师赶紧把放在墙下的木梯子架在墙上,陆校长顺着梯子一步步走下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校长说:“搞什么名堂,我们可不是日本鬼子啊,何必见到我们来就躲起来呢?”
  陆校长喘着气说:“包工头开的车和你的车都是一模一样的猎豹,我以为是他们又来了呢。”
  “包工头来也不用躲嘛。”
  “你不躲他就不走,我还用不用上课呀。”
  这时我才发现陆校长很像香港影星曾志伟。陆校长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惭愧呀,咱们办公室里慢慢谈吧。我说,咱们还是到操场走走吧。陆校长说,好,那里清静些。
  山根中学是乡里唯一的一间公办中学,有师生员工两千多人,由于县里历年投入较少,危房越来越多,下雨时学生都不敢在教室里上课。前几年县里要搞教育达标,为了迎接捡查,学校借债建了六栋教学楼,学校的面貌是改变了,但欠下的工程款根本就没法还清。起初陆校长想用学生的课本钱顶债,但书店孔经理坚决不干,还扬言不按时交课本钱就不给学校发课本。后来陆校长又打算用学生交的学杂费顶债,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50年也还不清。因此几个包工头都急了几乎每星期都来催债,来了收不到钱就坐着不走。陆校长只好东躲西藏,但又能躲到哪儿去,总不能不在学校办公吧。无奈之中,陆校长只好从新楼搬下平房来办公,发现包工头进来就从后门出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躲起来。为了联络方便和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办公室的小李老师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一套击掌为约的“手语”。即:“县领导来了拍三拍,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来了拍两拍,包工头来了急速拍六拍。”这套简便的联络暗号让陆校长躲过了许多纠缠。
  我听了暗暗发笑。小陈说,这套联络办法拿去阿富汗打游击都顶用啊。陆校长摸摸头上的白发抿着嘴笑。
  陆校长摘下眼镜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又说,有一次包工头坐在办公室就是不走,说不见到校长绝不回去。这回惨了,他呆在房顶的竹棚里一动也不敢动。那竹棚原先是一个老师用来养鸽子的,又臭又热,他呆在里面整整九个小时差一点儿中暑昏过去。包工头走后他再也无力往下走,是学校的体育老师邢大壮把他背下来的。“你说我这个校长今年都58了,窝囊不窝囊啊!”
  我说,不要急,慢慢还吧。
  “哼,慢慢还,能还得起吗,你看看吧。”陆校长从裤兜里抽出一张通知单晃了晃说,“县里来文件了,要求各个中学建两间电脑室,配置的电脑不少于60台,我又去哪儿弄钱呢。”
  我很同情他,但又不好问得太多,因为我不是管教育的,问多了有插足他人领地之嫌。于是我直接了当地说,听说学校有流氓来骚扰?陆校长捋捋白发说:“哪有什么流氓,要说有流氓包工头就是流氓了。”我恍然大悟说,以后流氓来了你别报警,我可管不了啊。陆校长晃着圆圆的脑袋说,报什么警啊,不会的不会的。
  几天后县里召开农村工作会议,我正好和管教育的羊副县长坐在一起。我认真地对他说,山根中学欠那么多债务怎么办啊?羊副县长不加思索地说:那能怎么办?当校长的该躲还是要躲一下嘛!
  
  槟榔村的“新鲜事”
  
  下乡搞计划生育工作,午饭就在村长家里吃。放下饭碗村长就对我说,我现在就去把水英叫来,你帮我说说她,领导说话就是有力呵。
  水英是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媳妇,勤劳孝顺,热情开朗。丈夫麦满仓也是个老实人,独身一人去温州打工赚了不少钱,现在家里盖了楼房买了摩托车,孩子也上了县城最好的小学。
  原本很幸福的家庭,随着丈夫打工时间一久事情就出来了。水英和村里的一个未婚青年好上了。这种不正当的嫂侄关系引起了村民的议论。为了维护家庭的稳定,村长把事情捂了下来,把责任推到麦满仓头上,说他是荒了自己的地去种别人的田。
  村长曾在我面前抱怨说:“这是改革开放给村里带来的新鲜事。”
  现在,水英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大眼睛不停地在我身上转悠。
  村长捋捋衣袖说,县委领导和你谈谈,指出的问题要好好改正啊。
  水英侧头望着门口说:“改什么?怎么改?麦满仓外出打工几年了,儿子都上二年级了也不回家看看。我在家既辛苦又孤独,夜里睡都睡不好。”
  “你们经常通电话吗?”
  “通啊,可讲不到一分钟,他就说有事关机了。”水英满脸通红。
  “听说村里人对你有些议论。”我轻描淡写地说。
  “没那事,你别听别人瞎说。”水英眼圈红了。
  “人人都需要性生活,只要正当谁也不会干涉。”
  “领导呀,你不要相信他们乱说,不信你问问村长?”水英急了。
  村长咽口水,说:“是啊,没抓到事实就是没有事实。我要辟谣,我要辟谣!”
  “我也不相信槟榔村会出现伤风败俗的事。”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村长立即接上话说:“那当然,村民戴绿帽子等于村长戴绿帽子。”
  我笑着说:“既然没有,那就算了,不过你要知道乱搞的结果都是很惨的。”
  村长说:“是啊,男女作风问题会连累孩子连累家庭啊。”
  接着我把邻村一个有夫之妇乱搞被丈夫打死,又把县城一个有妇之夫乱搞得艾滋病的事例讲给她听。
  水英听后一言不发捂着脸跑出去了。
  望着水英的背影,我说:“农村的风气好不好,关系到生产建设的发展,关系到农民家庭的稳定。”
  村长白了我一眼:“有那么严重吗?”
  我点点头。村长摸着头上的白发,说:看来得和她老公说说才行。
  村长用家里的电话拨通了麦满仓的手机。对方说手机费很贵打宿舍的公共电话吧。村长再次打通电话说:“满仓呀,有个县领导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在电话里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后,对方说:“我早就听说你这个县委领导了,有文化有魄力,我们农民喜欢这样的干部啊!”
  我开门见山说:“你出外打工赚了钱,盖了新房,家里的生活也比以前好多了,我恭喜你啊。希望我们乡里多一些像你这样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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