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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小巷

作者:黄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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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民巷青得发黑,墙上缀满斑驳暗绿色的苔藓。因为房子比别处矮,瓦遮盖着房子,草又遮盖着瓦,就仿佛在屋顶下生活的人不过是这些草的根茎。到处有潲水、粪便散发出来的臭味。还是清晨,各家门口坐着不少摇动蒲扇的壮年男子,表情木讷。他们多半是第三机械厂的工人。工厂效益不好,班要轮流着上。他们中的许多人靠麻将来打发时间,等到日头升起,肚子里灌下一碗热稀粥,便会呼三喝四在某户人家的堂屋里搭起台子。虽然打得小,二角钱一个子,有输有赢,日积月累下来,也会攒起一笔不小的数字。有男人跑到巷口摆摊的老母亲那伸手要钱,母亲自然不给,男人一脚踢翻摊位骂骂咧咧走远了。母亲蹲在地上抹着眼泪把那些不值钱的小商品摆回原处。还有的男人昼伏夜出,倒并非说是去做贼,吃过晚饭,他们骑上永久牌载重自行车——当年,他们就骑着这车把妻子风光地接入新房。他们的妻子坐在颠簸的自行车后座上,打开坤包,掏出眉笔、粉饼盒、口红。有时,车轮胎遇上石头,口红涂歪了,她们破口大骂起来,男人一言不发,把腰弯得更低。他们要载着同样下了岗的妻子去城市另一头,那里有许多与福民巷一样的巷子。那些亮红灯的地方是他们妻子工作的地方。他们把妻子送进发廊,自己在旁边巷子的暗处靠着墙壁蹲下,蹲成一排,嘴里叼着烟,时不时聚成几堆人,就着路灯打起纸牌。他们在等着接老婆下班。没法子,有一些小瘪三爱抢这些做小姐的女人的钱。一个女人因为不肯撒手,结果被人砍断了手。
  
  房子逶逦起伏。在深深浅浅的小巷里深深浅浅地走。走过灰褐色的墙,走过黑黑亮亮的门,走过映得见人影的长条青石,走过庭院里挑出的几朵红花与斜斜横出的一枝碧绿,走过打包、斗拐、甩万岁、用饭粒逗蚂蚁的孩子,走过撅起屁股用一根长铁钉玩三面红旗打到台湾游戏的儿童,走过穿开裆裤手捏小鸡鸡对着别人家大门撒尿的小男孩,走过坐在门槛上丢沙包眉目嫣然的小女孩,来到井水巷。
  井水巷是旧书市场。大一点的老板坐在门口的藤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桌,桌子上放一把磨得锃亮的黑木算盘,还有几本样书。老板不紧不慢地呷茶,一只手划拉着澄亮发光的算盘珠子,也不看人,望对面房子上那一小片在黑瓦上移动的阳光,脸上透出很惬意的神情。书在背后堆着,堆到天花板上,只允许人侧身进去。客人来了,老板拉开抽屉,甩过去一根烟,最起码是红塔山,那时要十四元一包。客人接了烟,夹在指间,笑笑,也不进门,随手翻动样书就说,一样拿五十本。又问,到了啥好货?老板一笑,弹弹手指甲,抠去指甲缝里的污垢,又呷口茶,往里面招手,喊了个名字。屋里飘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也不说话,拍拍衣襟,往巷子深处行,客人跟上去,一前一后。
  小一点的老板蹲在门口的书摊后,叼着云南出产的阿诗玛烟,与路人招呼,热情得紧,一问价,皆要四五折,最便宜的也得三折。有时,一本标价二元钱发了黄的旧书,比如《戏曲四种》,居然喊十五元,也有人买。真奇怪。那时,我还小,常蹲在书摊前,煞有介事地四处翻动。看摊的小老板瞅熟了我这张脸,不耐烦地喊,不买别翻。我只好起身,嘴里嘀咕,啥玩意嘛。
  不过井水巷的书确实多,现在想想,大抵是盗版书,上面错字连篇,可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很惭愧地说,这些被政府部门严厉打击的盗版书是我的启蒙老师。
  井水巷有一个摆地摊卖过期旧杂志的中年男人,鬓发斑白,有顾客蹲下翻书,也不招呼,目光黯然。他少有与人交谈,包括同行的老板们。据说,男人曾是资产上百万的大老板,被一场大火烧掉了他曾拥有过的所有荣耀,还有妻儿。
  在井水巷口有一位卖饮料的脚有残疾的老妇人。每天凌晨,老妇人坐在儿子的板车上赶来此处,一直到晚上十点钟左右,才由儿子拖着板车接回去。午晚两餐,那个面目忧伤的儿子会骑车用保温瓶带来饭菜。我一直奇怪老妇人怎么上厕所。难道她不需要生理排泄吗?也许她已经习惯。与老妇人做邻居的是两个嘴角溃烂、手掌皴裂的新疆人,炭火把他们的面庞熏烤得黝黑。他们卖的烤羊肉串非常好吃。羊肉的油脂在炭火里熔化,冒出火星子,香味漫开。穿着时髦的女人在摊位边三三两两站着,用牙齿准确地撕下串在竹签上的肉,嘴上抹的口红居然完好无损,让人叹服。井水巷相对于这边的几条巷子要繁华一点,也要吵闹一点。须发皆白的卖菜老人骑在三轮车上拖长声调喊:自家种的黄瓜,一毛钱一斤,顶上还戴着花呀。
  卖唱的盲人,边吹口琴,边用脚踩木板,木板上的连线拉动一个机关,敲响了铃铛。盲人吹的最多的曲子是《小小少年》,还有“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巷口还有一个熊猫造型的垃圾筒。筒下常堆着散发恶臭的垃圾。一个头发高挽面容枯槁的乞丐常酣睡在那里,在这些声音里打着鼾,时间也不能惊动他。
  
  过井水巷,往南是凤尾巷。里面有几家录像厅。来看录像的人多半是附近乡镇来的农人。也有逃学的学生与穿圆领汗衫或旧西装但把袖子高高挽起的罗汉们。门票是二角一张,若掏一元钱,可以在里面呆一整天。偶尔会打起架。一般是罗汉们七手八脚从录像厅里揪出一个乡下人,大家再轮流扇那个倒霉鬼的嘴巴,一直扇到那人跪地上喊爷爷。有的乡下人很强悍,等罗汉打软手,跑出巷子,跑到街头卖甘蔗的老太婆那抢过一把削皮刀,再杀回来,抡圆了,朝正在兴奋交谈的罗汉们兜头砍去,就砍出血。罗汉们逃,乡下人追,追到桥头,桥那边已听见呼喊,涌来密密麻麻的人流。罗汉们有了胆气,也抢来刀,回身与乡下人对砍,在马路上砍出一行行血印子。
  录像厅因为这事关停半月之久。半个月后,那勾人心魄的兄弟情深照样上演。那时的我因此对录像厅更加好奇——据说里面不仅有英雄不死的种种传奇,还有不穿衣服的女人。上学路上,特意绕了一个大弯,到凤尾巷,趴在门缝里看,一种混杂着烟草、狐臭、脚丫子的恶臭味从门缝里渗出,熏得眼睛都睁不开。黑乎乎的人头乌鸦一般,在这些人头的前面,立着一个高大的木架,架上搁有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屏幕上的人在打生打死,从地上打到房上,从房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河里,打得天崩地裂。我看入了迷。屏幕上正在放《射雕英雄传》,翁美玲真漂亮。我咽下口水。几分钟后,门边伸出一只烫有烟疤的手,一把拎住我的衣领,声音低沉,买票进去看。吓得我赶紧撒腿跑。
  
  跑出凤尾巷,进了金枝巷。黑瓦灰墙隔出一个个让人们转瞬逝去的空间。金枝巷口有一个小人书摊。这是一种很便于挪动位置的书摊,是一个打开的木箱子,箱底与箱高等高。木条钉层,两头用橡皮筋固定,每层可以搁十几本小人书,一分钱一本,先看书后给钱。摆摊的老者靠着墙壁任明暗两种光线穿透身体。岁月把一种接近于死寂的光芒刻入他的骨头。他目光安详,双手交叉束在袖里,身子蜷缩,腿边搁着一根油光澄亮的竹棍。竹棍用来把翻乱的小人书挑回原处,也用来驱赶蹲在一边想不花钱看书的孩子。老人脸上有酱色的瘢痕与褐色的沟壑。几个孩子围在摊位前一点点挪动屁股,眼珠子是直的。
  老人身后缝衣店的台板上摆放着盒式录音机,里面传出邓丽君缠绵的歌声,《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店老板的女儿蹲在门边,面庞嫩白,眼眸滴水。这是一个不幸的女孩。幸运的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在时间深处等候她的命运。在她十六岁的那年,她将接过金枝巷为民首饰店一个大她二十七岁老男人手中的水晶发夹,整个人生被那枚几块钱的夹子改变。她在念课文,念错了,她把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念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钱”。这可真逗。她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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