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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小巷

作者:黄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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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藏在一大片老房子里,被高墙挤成窄窄的一小撮,两个胖一点的人相遇,其中一个得收起肚皮。巷子静悄悄。是的,静悄悄。幽深与寂寥并不足以概括它。这两个词语有点冷,能伤心肺。唯有静,安静的静,一种类似于果冻的静,才更接近它的气质。时间如水里的泥沙在巷子里缓缓沉淀。不要说巷子外面那些喧嚣声响,连阳光也只能浮在上空,泛出白色泡沫。巷子长长短短,曲曲直直,交错纵横,形状与房檐挂起的蛛网一样。这个比喻让我常出现一种不可言说的幻觉,构建起巷子的房子是一只只大小迥异的蜘蛛,颜色多半是黑的,偶尔有几只青色的,它们匍匐在大地上,沉默地吮吸土壤深处的甘液。
  许多巷子的名字与传说联系在一起,有非常好听的故事,比如孩儿巷。一个孩子要病死了,父亲非常伤心,向神祈祷,愿以自己的生命交换。父亲夜里梦见一个金盔金甲的人,说,只要在七天内,亲手扎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孩儿玩具,并送给人们,孩子会痊愈。父亲开始动手制作,在七日七夜里,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篾条从他的指缝里淌过,像河流一样。一个个福态可掬的孩儿玩具出现在人们手中。孩子得救了。父亲居住的这条巷子从此改名叫孩儿巷。孩儿巷有一幢维多利亚式建筑风格的房子。房顶呈三角形,女墙笔直向上。大半个身躯在一棵古银杏树枝丫的笼罩下。树皮深褐皲裂。我曾在树干上找到一枚快要锈成粉末的钉子。银杏叶宛若鹅掌,夏天碧绿,秋日金黄。摘下它们,夹在书本里,是很好的书签,看书时心血来潮了,还可以把眉批写在叶子上,或在叶子上画上一个眉眼澄清的美人图。我常去那里,不仅仅是想得到这些迷人的银杏叶,还是想去看一些肩膀挎着布袋子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走来,有人还操着我听不懂的方言,都是一些很普通的面庞,上面有很多疲惫与尘土,但眼神安宁。他们互相问好,进屋自布袋里取出经书,开始唱歌,唱得非常好听。他们是主的信徒。牧师是一个老男人。听说曾经是“文革”时期的风云人物。只有一条手臂。戴一副珐琅眼镜。镜框很大,鼻子却小,尖尖的一丁点。每有信徒进屋,老男人一定会迎出门外。当孩子们在他们诵经时趴在墙头往里面张望时,他也不出来驱赶,镜片底下的目光异常柔和。
  
  孩儿巷南边是花巷。几十年前,它是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们的聚集处。每日过了午时,有人拆下宽门板,往靠壁的老虎灶里添水。灶上搁几把紫铜大茶壶。水气飘摇而上。二楼辛苦了一夜的女人们,披散头发,趿上鞋,懒懒地靠在木板阳台飘出的栏杆上,或对镜梳妆涂脂抹粉,或嗑几粒昨夜剩下的葵花籽儿,互相间也闲聊几句。间或去隔壁卖煎饼的摊位上,买来一块烤得焦黄的饼,捧在手上小心地吹,细细地咬着,眉宇间有淡淡的笑。
  这些描眉扑粉的女孩儿现在去了福民巷。离花巷并不远,靠街,到夜晚亮起一排红灯。一条巷子,基本上是洗发店,零星有几家杂货店,音像店、水果店、小饭馆杂在中间。洗发店没有店名,玻璃门上贴着半透明的带花纹的膜,铝合金材质,开了半扇,门后坐着一位或两位嗑瓜子的穿白色高跟鞋的女孩。见人路过,就殷勤招手。店门口走来男人,粗矮胖瘦不同,所穿衣饰各异,干部模样的,西装革履的,也有民工打扮的。干部模样的,一定是一个人,边走边四下张望,神情谨慎,像抗日电影里要越过封锁线的人,看着是往旁边的音像店走去,一拐进了洗头店;西装革履的,多为一个人来,偶尔两个人结伴同行,但不会超过两个,边走一边松开颈间领带,偶尔停下,在水果摊买上几个桔子、一袋香蕉。唯有民工模样的,人最多,三五成群,搂肩搭腰,边走边哈哈大笑,露出焦黄牙齿,仿佛是去参加节日的宴会,直冲那几只不断摇晃的白净的手而去。但他们来的次数非常少。
  花巷没有洗头店,有一家小旅馆,绕过一间臭气冲天的公厕,能看见它。旅馆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一只瘦猴也比他的体积大。整天趴在暗黑色的柜台里,有人进来,也不说话,手指敲敲桌子,指指墙壁上的价目表,再懒懒洋洋地接过钱,懒懒洋洋地递上钥匙。男人身后悬着一个玻璃框。左上角写着“开张志庆”,右下角写着“牛根生贺”。画面是迎客松。太阳趴在松树的枝干上。单间一晚十块钱,若是通铺,只需三块钱。在这里进出的多是一些面目可疑的人。跑码头卖假虎骨的、推销不干胶贴的浙江人、戴圆顶白帽新疆的葡萄小贩,以及一些形容猥琐的男子,一些靠身体谋生姿色平庸的女子。女子的年纪要比花巷洗头店里的女孩大,收费便宜不少。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屋,男的递上钱,接过钥匙,头缩进脖子里,慢慢拐上柜台边的楼梯。女的碎着步子,捏着襟角,跟在后面。在阴暗潮湿的走廊尽头,是他们的房间。里面有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十四*(的黑白电视机。旋钮掉了。得用手扳动那根铁钉大小的调频。影像隐隐绰绰,屏幕被嘶嘶响的雪花点覆盖。电视机的旁边是暖瓶,暖瓶里一般没有水。要喝水,得下楼问瘦猴老板讨。
  
  小旅馆后面是吉祥巷,立着王氏家族的祠堂。天水一朝,整条吉祥巷都归王氏家族所有。那时,家族里出了个位列三公的朝廷宰相。他写下的绝妙好词让一代代人传诵至今。巷子外面最繁华的红旗大道上,能见到他的雕塑,三绺长须,面目威严。祠堂已经荒芜,依稀能看见昔日堂屋、东西厢舍、正殿的痕迹,穿斗式木构架、木石混合的檐柱,以及八字墙上细腻的砖雕。上面有烟熏火燎的伤痕。几年前的一场大火让在这里栖居的人们四散而去。他们多半不姓王。岁月早已让王氏族人悄然泯矣。祠堂门口青石阶上铺着碎石、枯草以及小孩子的粪便。旁边还长有两株龙柏,皆水桶般粗细,针叶密密地生,并以某种姿势朝一个方向扭曲,树干斜斜向上。这里曾是王氏族人祭祀祖先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点燃香火,在诸多牌位前跪下,虔诚地奉上酒肴,祈求先人保佑。因为这种共同的祭祀,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在心灵上得到沟通,也因为此互相亲近认同。他们在这里宣读宗规祖训,执行族规家法。族约宗规的内容遍布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要忠君、要孝亲、要祭祖、要禁赌、要禁邪、要节俭、要和睦宗族、要合乎礼教,不得奸淫诲盗,不得杀人放火。若有触犯者,或罚银或拷打或处死。这些内容被刻石立碑于祠堂内。但石碑如今已难寻踪迹。
  
  鸟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对着天空叫。屋脊下的瓦片一张张叠着,前一张瓦叠着上一张瓦,又被后一张瓦覆盖。它们互相拥挤,挤成一片黑色的河流,檐角在飞,河流向前流淌。那一线青色的天空真美。巷子里溢出氤氲气息。双手束在袖筒的中年男人从佑民巷口走来,穿着布鞋,在吱呀吱呀地小声哼唱,鼻子、嘴还有眉头蹙成古怪的一小团,头还左左右右地打着拍子——
  
  在青呀青的秧苗蓝呀蓝的天,情妹妹站在那个秧田边。美呀美的身段笑呀笑的脸,情妹妹长得那个赛天仙。巧呀巧的双手拔呀拔的秧,情妹妹像在那个裁衣裳。甜呀甜的小嘴轻呀轻的唱,妹妹拔秧那个可想郎……
  
  曲调不长,仅两节。男人反复吟唱,嗓音不敢恭维,模样实在滑稽,但曲调自有的旋律是那么舒展优美,是这样轻柔异样。
  佑民巷的出口在人民大道。有一幢三层老式西洋小楼,颇有几分落魄贵族的气息。墙体敷砂石泥浆,门由青石砌出,宽仅供一人通行,顶部微拱,屋顶尖斜,有老虎窗,朝向街道的一面有圆弧形的阳台。阳台下方的人行道上是一排卖花花绿绿劣质廉价商品的摊位。穿汗衫褂子的老妇人摇动蒲扇,守候着身边的塑料盘、拖板、电池、文胸、内裤、发夹、丝袜,任时间滚滚而去。人是天地之间的旅客。这年年岁岁也是天地之间的旅客啊。缺掉门牙的老人家扳着手指为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讲述小楼里的故事。那还是在解放前,一个白皮肤的外国商人建起这幢房子,娶了一妻三妾。最小的妾杀死了她的男人,被当时的民国政府判了死刑。那是一个标致的女孩子,不敢说倾国,倾城是有的。有个国民党大员贪她貌美,说她若肯为妾,饶她一条性命。女孩真执拗,不肯,真是可惜了。小楼现在是邮局。附近的人们通过它与远方建立起种种关系。因为附近有许多不识字的老人,代人写信成了一门生意。摊位支在邮局门口的石阶下。一张小方桌。那个王师傅的钢笔字清秀挺拔,字字珠玑。毛笔字疏秀淹润,宛如活物。生意清淡时,王师傅还会在小方桌上铺上报纸,悬腕运笔。王师傅的家在佑民巷,日子过得不好,老伴过世得早,唯一的儿子因为盗窃在蹲班房。那是一个粗眉大眼的小伙子,小时候,是王师傅的心肝宝贝;大了,是王师傅的麻烦与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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